苦海无边难回头
醉酒狂言铸大错
那人的说话声让长孙冲回过了神, 他抱拳一揖,“原来是道宣大师,大师怎么会到这大安国寺的?”
道宣身上的绯色袈裟稍显华丽, 一看就是御赐之物, “近日大安国寺在筹建藏经楼, 我便受邀前来整理经书。”
长孙冲微一点头, “原来如此, 请问这位是?”
道宣看了一眼身旁的孩童,微微一笑,“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话?”
“大师怎么会知道。”
“他叫张文明, 是转世活佛,一直住在齐州灵岩寺, 这次灵岩寺的慧智禅师也受邀前来理经, 便把他一起带来了。”
长孙冲恍然大悟, “也只有活佛才可能说出那番话来。”
“呵呵,他不一定是在对你说, 据说他可以自由行走于轮回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在何处。”
那孩子抬起头,“大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去了何方,我只知我走不出这轮回。”
那孩子说完这些便转身缓缓往竹林外走去, 道宣并未回头继续对长孙冲说道, “我听慧净禅师说长孙公子会把这片竹林移到府中?”
长孙冲面色平静, “因为藏经楼将要建在此处, 我很喜欢这片竹林, 便找了慧净禅师商量,他就答应了。”
秋风袭过, 落木萧萧,候鸟的鸣叫声回荡在竹林里倍显苍凉。
道宣四下打量着竹林, “其实这竹子最是更替频繁,今日你见到的这片,并非几年前的那些。”
“大师说的冲当然明白,只是冲看重的并非竹子本身。”
道宣正视着他说道,“长孙公子,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缘尽亦是无,更何况无缘,何不就此放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大师,既然苦乐皆随缘,我便想继续这份无缘之苦,世人眼中的苦对我来说是乐。”说罢他拿起玉箫继续吹奏起来。
道宣不再言语,转身往竹林外走去,身后那曲箫声传来,带着吹箫之人的执迷不悔。
今日是十月初一,朝会完毕后李世民便来到了禁苑一处教练场,他近来心情很不错,吐蕃之乱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定了,那个松赞干布还马上派了使者带着厚礼到长安谢罪,并提出和亲的要求,虽然他现在还未答应,不过既然对方态度恭敬虔诚,不妨考虑一下。
一箭射中了红心,李世民的脸上扬起了自信的微笑,初冬将之,正是畋猎好时机。
“圣上的箭法真是不减当年。”长孙无忌一脸赞叹走到李世民身旁。
李世民扬起嘴角侧目抬头,“无忌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朕已经不再年轻。”
长孙无忌脸带惶恐,“臣并非此意。”
“哈哈哈……,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何必如此当真。”
长孙无忌像是松了口气,“圣上金口玉言,臣怎能不当真。”
李世民脸带微笑摆弄着弓弦没再多言,长孙无忌便问道,“圣上这是要去狩猎?”
“是啊,已经定了这月初五过了终南山去川中转转。”
长孙无忌稍有吃惊,“跑那么远!?”
李世民微微抬眉,“对外称只到茂州始平县。”
“圣上英明。”
李世民一阵苦笑,“这有何英明可言,朕只是改不了这个嗜好。”
“圣上,关于吐蕃和亲一事不知圣上意欲何为?”
“再看看吧,我大唐也不能求什么就给什么,何况这是要将皇室公主嫁去那蛮荒之地。”
“圣上言之有理。”
“对了,无忌,朕欲将薛延陀汗王夷男的两个儿子拔酌和颉利宓封为汗王,让他们分别统率薛延陀的南部和北部。”
长孙无忌笑着说道,“圣上给他们如此厚遇是想分割薛延陀的势力吧。”
“那是自然,让他们先窝里斗了,朕才好出手嘛。”
“圣上,关于高昌那边……圣上打算几时发兵?”
李世民仍在调整手中弓弦,“原本是打算今夏发兵,后又觉得时间过于仓促便想改到明年,此战要速战速决,现在大漠那边道路已经封闭了大半,此时出兵对朕定下的这个策略不利。”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李世民停下手中动作又补了一句,“刚才这些话事关此战胜败,就连君集我都未对他说过,怕他一时大意说漏了嘴……”
他话未说完长孙无忌已经一揖说道,“圣上放心,无忌绝不会透露半句。”
李世民不再言语,拉起弓箭又试了一箭,“这回差不多了,朕可不能输给自己的儿子。”
“此次狩猎太子也会去?臣并未听他提及。”
“他腿不行,朕已经差人让吴王和蜀王过来。”
长孙无忌低头不语,后见他兴致正浓,便起身告退。出了禁苑大门,迎面上前的是他的心腹武胜,“相爷,您要先回府还是直接去侯府。”
长孙无忌上了马车,“先回府,今日要晚间去更合适。”
傍晚时分,侯君集正在书房里自斟自饮,今日的朝会他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李世民对他平吐蕃赞赏有加,对出征高昌却只字未提。
他提起酒樽却倒不出半点酒,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那酒樽已被摔的粉碎,他的说话声已有些许醉意,“拿酒来!”
书房门大开,内侍端着酒樽走了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长孙无忌。
侯君集半眯着双眼,“这些下人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国舅大人来了也没人吭一声!”
长孙无忌随意坐在他对面,“哎,尚书大人可别责怪他们,是我让他们别说的。”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们快收拾了东西……滚出去……”
书房里只剩两人,长孙无忌给侯君集倒上酒,“我先敬尚书大人一杯,恭喜大人凯旋归来。”
侯君集猛的将酒倒入口中,一脸自嘲地笑,“这也算是凯旋!?举朝皆知……此战仗未开始……阿打……对方就投降了……”
长孙无忌接着为他添满了酒,“尚书大人话不能这么说,胜了就是胜了。”
突然间侯君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胜了又如何,他仍然不相信你……”
长孙无忌脸带讶异,“听圣上说,年底就要发兵高昌,难道现在主帅是谁还未定下!?”
“反正……我没得到消息……国舅大人,你说这试也试了……为什么他还不下诏!?”
长孙无忌无奈地摇了摇头,“君心难测啊,不过我听说这次去狩猎,圣上别人不叫,单单召吴王前来,不知会不会是因为这事。”
侯君集紧握着双拳怔怔地站在那里,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长孙无忌也是脸带醉意,嘴角却多了一丝浅笑,“尚书大人不说这些,来来,我们继续喝!”
侯君集黑着脸重新坐到桌边,边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边唾沫四溅臭骂李恪,长孙无忌不言不语,只是频频为他添酒,自己也捎带着喝了几杯,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已是面红耳赤,侯君集更是眼神浑浊干脆横卧在了榻上。
“我侯君集与那个黄口小儿势不两立!”
啪的一声,侯君集手中的酒杯掉在榻前地上摔成三瓣,长孙无忌站在榻边看了半晌,才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的笑让人发怵,“没想到这药效来的那么慢,来人!”
书房门一开,武胜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侯君集的副将武威和他府里的管家。
长孙无忌只说了一句,“一切按计划行事。”几个人便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长孙冲出了大安国寺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城外私宅,等他回到公主府已是夜半时分,候在门口的侍从赶忙走上前来,“驸马爷,您终于回来了。”
长孙冲径自往府里走去,“有什么事么?”
那侍从跟在他身后,“也没什么大事,公主殿下已经休息了。”
长孙冲脚步未停,轻哼一声算是知道了。
“还有,刘松回来了。”
他突然停了脚步,“什么!?”
那侍从继续说道,“刘松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等您。”
转头疾步往书房走去,长孙冲只觉得头皮紧绷,这刘松是他暗中放在父亲身边的一个线人,若无要事是不会半夜前来的。
还没走到书房,他已看见刘松伸着脖子等在院子门口,一个眼神示意,两人便入了院子,长孙冲对书房里的内侍说道,“你在院门口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刘松合上了书房大门,长孙冲正站在书桌前正视着他,“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刘松上前一揖,“少爷,侯君集中了老爷的计,派了手下去刺杀吴王。”
“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府里的管家武胜在作安排,我是偷偷听到的。”
长孙冲目光一瞥,后又俯视着他,“就算侯君集敢下令,他的手下敢下手!?”
刘松抬起头,“这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下手那人的名字叫武威,武胜开口称他为二弟。”
啪的一声,书桌上的挂笔架摔在了地上,刘松赶紧上前跪地,迅速收拾满地的笔。
长孙冲双手撑桌,沉默不语,直到刘松忙完手上的事重新站起,他仍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松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轻声叫道,“少爷?少爷?”
长孙冲终于扬起头,一声叹息之后他才说道,“你先回去吧。”
刘松稍有迟疑还是悄声退出书房合上了门,对他来说自己的任务只是把消息带出来,至于之后的事,不是他该管的。
两个时辰过去了,夜空已有些许泛白,长孙冲仍呆坐在书房中,书桌上是一张信纸,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两眼直直看着书桌,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武威此人他早有耳闻,他跟随侯君集出生入死十多年,算是他的心腹,没想到居然是父亲手下武胜的二弟,看来这个计划父亲蓄谋已久。
吴王的死活他并不在意,他甚至感到有些解恨,只是她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被牵连。
长孙冲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终他走回到书桌前,将信纸折起封好,“来人!”
书房门嘎吱一开,进来的是他的贴身内侍,“少爷,有事么?”
“马上将这封信送给大安国寺的道宣禅师。”
那内侍有些疑虑,“现在?”
“对,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