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的敲门声响起,让屋内动手的人暂时止住干戈。
杨沧端着酒壶进来,低着头禀报:“公子,叶姑娘请你们手下留情,楼里的东西经不起二位折腾。”
干戈相向的两人放下手,好在脸上都没有挂彩,退到一边,冷冷地对峙,互不相让。
杨沧端着一壶新酒搁在桌上:“慢用。”
然后,他自顾蹲下身开始整理满地碎片,也不理会他们两人还要不要打。
啧啧,这两个败家子,还真毁了不少东西。
小心翼翼地把茶杯、酒壶等碎片收起来,旁边那两人的争执仍未完。
“你别耍花样,你把纤纤藏到哪里去了?”展飞澜脸色阴沉,冷冷地警告夏弦月。
夏弦月皱眉,俊脸一片凝重:“看来,她真的没回展家。”
“是你把她偷偷带走,现下又让她走失,夏弦月,你到底存何居心?”展飞澜冷声质问,“看来,你对舍妹不曾在意,对董纤纤也未必用过真心。”
展飞澜意指两人的不同,夏弦月镇静地应对:“我对她的心意,她自然明了,外人的想法对我不重要。”
“是吗?”展飞澜脸上的冷意更深,“娜缇公主又算什么?”
展飞澜面上带着讥讽之色:“如果纤纤知道了,不知会作何反应,你以为她还会信你?”
夏弦月皱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唤了杨沧,准备离开。
“夏弦月,娜缇公主有样东西送给你。”
展飞澜挡住他的去路,拿出一卷画轴展开,画上的女子容颜绝美,眼眸明亮,一身异族服饰,发色为淡金色,背景是一轮明月。
题为:明月佳人。
旁边还附有一首小诗。
杨沧抬头看了一眼,眸光闪过一丝惊艳,暗暗猜想:这画肯定值不少银子。
“展飞澜,你很费心,连这个都能拿到。”夏弦月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嘴角扬着同样的讥诮,“展飞澜,你那么费心查我的事,真的是为了你自己吗?”
夏弦月与他正面相对,眼神也不示弱:“就如你想娶纤纤,为的也不是你自己。”
展飞澜默然不语,冷眼旁观夏弦月的指责。
“你为了你妹妹,才想娶纤纤。”夏弦月眸色黯淡,“你不喜欢她,你根本就是恨她替代董纤纤的身份和身体。你娶她就是为了让她痛苦,你想把怨气都撒到她身上。”
“住口。”
白色的领子被他一把揪住,展飞澜神情愤怒,几乎想将眼前的人捏碎。
就是这个人,让他的妹妹动了心。
就是这个人,让他的妹妹伤了心。
也是这个人,与董纤纤有情愫。
夏弦月占了妹妹的心,董纤纤替代了妹妹,让妹妹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不恨他们?
夏弦月神态平静,清冷的眸子盯住展飞澜怒恨交加的复杂神色,幽幽叹道:“忘忧草的事,你是故意的。情丝咒虽然难解,但你既然能请到道人来施剖魂术,又怎么会想不到请他们来解咒?你根本就是故意要让她忘了我,忘了一切,想让我们痛苦,更想让一片空白的她,顺利成为你妹妹的影子。”
“展飞澜,你一直就把董纤纤当替身,你根本就是恨她。”夏弦月将他的
意图表露无痕,“你娶她的目的,不外乎替代和折磨。只可惜,她到底不是你妹妹。就算失去记忆又如何?她信我始终是比你多。”
展飞澜面色变得阴晴难定。的确,他执意要娶董纤纤的目的不单纯,为的就是要看这两人痛苦,以补偿他妹妹。可是,当他强灌董纤纤服下忘忧草后,见她发疯抓狂的模样,令他心惊之余,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希冀:只要她全忘了,一切就可以重新来过,只要他教她,她可以慢慢变成他从前的妹妹,未来的妻子。
“你明知道她们两个根本不一样。”
展飞澜沉着脸,似在沉思夏弦月的话,但很快,他却笑出声来:“不一样又如何?这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
他很满意看到夏弦月变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她:“她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纤纤从来不会;她会做好吃的东西,纤纤却连厨房也不曾去过;她明明很怕我不信我,但还会为了下人拐弯抹角地和我讲道理,纤纤不会;她爱扮男装,纤纤不会;她会演戏,纤纤不会;她会唱歌,纤纤不会……她们俩有多不同,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展飞澜,你真是疯子。”
这一掌是夏弦月孝敬展飞澜,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展飞澜不躲不闪,还是稍稍有些疼痛,他站稳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我不过是说句对她的喜欢,你就如此动怒,看来你真的对她花了心思。”
眼前的人将一番喜欢说的理直气壮,夏弦月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就好像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好被别人发现后,遭到了觊觎甚至是抢夺,若是董纤纤没有失忆,他不会慌乱,但是,眼下,那女人连他都忘了,就算她待在他身边,那种疏离感总是隔在他们中间,令他患得患失。
“哼,弦月公子,夏探花,六皇子,你的野心呢?”展飞澜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冷冷地质问,“你的大业为了一个女人都不要了吗?”
夏弦月执扇的手紧了紧,似乎在强按捺下心头的不悦。
“我自小就看你不顺眼,虽然老师们都夸你天赋异禀,聪敏过人,但在我看来,你是最自私的人。因此,我才选择助你,六皇子。”展飞澜面色清冷,“可是你招惹的这个女子是我的底限。”
突然,地上又裂了一地碎片。
杨沧收拾一个破茶碗时,不小心又摔了一遍,连忙低头说了句抱歉,便端着捡起的碎片告辞。
夏弦月叫住他:“阿沧,伤口流血了,不包扎一下吗?”
“不碍事,多谢公子关心。”
他语调清冷,神情冷淡,将手背在身后,端着托盘准备退下。
“阿沧,倒酒。”
夏弦月唤他上前,杨沧眸中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还是走上前替他们倒酒。
恭敬地斟好两杯酒。
夏弦月的手突然拂到他脸上,杨沧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公子,怎么?”杨沧浓眉一皱,展飞澜也不明所以,夏弦月收回手,淡笑:“没事,是我多心了。”
端杯饮酒,眸色却不由一沉:他碰到的是人的皮肤,不是人皮面具,那就是杨沧本人没错。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平静?
“你果然多疑,连最忠心耿耿的侍卫也怀疑。”展飞澜冷冷地讥讽,“人前,我与你
越是水火不容,人后越是无人能想到我的合作对象竟然是你。”
杨沧冷眼看向展飞澜,作势要拔剑相向,被夏弦月阻止,退到他旁边。
“你今日约我来不单是为自己的事,说吧,到底为什么要提以前的事?”夏弦月面色似有感怀,“当初是你叫我去战场送死,关于娜缇公主的事,我已与你说过,不过是个计策。”
“我没有怀疑过。”展飞澜冷笑,“不过,假戏可以真做,更何况女方是早就动心?即便是输了战争输了心,还是要一心嫁予弦月公子。六皇子,赫莲娜提公主此番前来,目的是和亲,并不是传闻中入后宫,而是要挑选一位本朝才俊为佳婿指婚,她为何人而来,你自是明白。”
夏弦月挑眉,听展飞澜继续说下去:“圣上亦有心指婚,到时候,六皇子要接旨谢恩。”
展飞澜似是故意,将此话说得很慢。
夏弦月听得清楚,面色阴沉:“想别的法子。”
“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展飞澜口吻嘲讽,“而且也是对我们最有利,北庭最重视的公主嫁给你,对我们往后的形势百利而无一害。”
“条件是必须舍弃董纤纤。”夏弦月点明他未说明地前提,面上轻笑,眼底一片冰冷,“我不会受你要挟。”
“不是要挟,而是你必须这么做。”展飞澜换上严肃的姿态,“她不会喜欢你做的这些事,更不喜欢皇家。在你心里,大业绝对比她重要。你谋划了那么久,绝不可能因为她放弃。”
“你以为能瞒她一辈子?既然决定了要报复,就彻底狠下心放弃。”展飞澜冷声答道,“你当年可以对娜缇公主狠心,对她也可以。”
气氛一下子低沉起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杨沧抱着剑,面无表情地冷眼相看。
“展飞澜,就算她离开我,她也不会和你一起。”
夏弦月的声音无奈而坚定,看向展飞澜的眼神镇定无比:“因为,她爱我。”
如果不爱他,怎么会相信他?如果不爱他,怎么会为他连命都不要?那个女人胆子很小很怕死,可是会笑着跟他说“不要紧,牛头马面跟我很熟”来安抚他的情绪。
他答应过不会骗她,却仅限于夏弦月的身份。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当一辈子的夏弦月。
皇六子,冤死的母妃和弟弟,露华宫的荒芜与冷酷,帝王冰冷的龙颜,落井下石的陷害与责难,替他枉死的表哥,夏家外公临死前的叮咛嘱托,一一从眼前掠过,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在一块望不到尽头的原野,只有他一人在苍茫的大地上,拔足狂奔,却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他记起她给小川讲过的红舞鞋的故事,大意是一个女孩子很喜欢跳舞,渴望拥有一双红舞鞋,有一天,她终于穿上了那双红舞鞋,然而代价却是要一刻不停地跳舞,直到死亡才能停止,除非将双足砍掉。他当时只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谁会傻傻地为了一双鞋子舍弃双腿。可是,现在的自己,不正是陷入这样的两难吗?
“先把她找回来,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夏弦月沉声警告,“在此之前,你必须保证不与她说半个字。”
展飞澜点点头,眸底却毫无笑意。
赐婚的圣旨早已拟好,昭告天下的时候,又怎么瞒得住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