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一动不动,漠然地盯着跌坐在雪地上的泪人。干涸的眸底隐隐似蘸着一点浓浓的焦墨,有伤有痛更有……恨。
“怎么了?孩子?”孙夫人闻声奔了过来,搂着外孙女,心疼不已。她狠地抬眸,剜向那尊冰雕:“你都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恭喜娘娘。”唇角勾着一缕冷厉笑意,明曦微微俯身,拱了拱手,顷刻,转身扬长而去。
“啊——”颜儿咬破了嘴唇,涩涩腥腥的,嘴里全是苦。她窝在外婆怀里,恸哭不止。揪着老太太的手臂,她似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她哭问:“外婆,我该怎么办?怎么活啊?”
“孩子,怎么了?”孙夫人也哭。
“呜——”颜儿埋着头,哽得说不出话。即便倾尽一世的泪水也洗不尽心头的屈辱,涤不尽身体的……肮脏。把这么个残忍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她抬不起头来,一世都再抬不起头。她凭什么希冀他回心转意,凭什么希冀与他儿孙满堂?今生已尽!她与他完了,完了。
脑子转不动了,她死命地宽慰自己,明曦在说谎,说谎!倘若那是真的,她怎会毫无感觉?可转念,她心虚,那么重的迷药……不,不,明曦恨她,在报复她,折磨她。她抠着心口,狠命地想把这些话塞进脑子里。可心口却突突地,直告诉她,怕是她自欺欺人,明曦不会说谎,他那么善良,他那么……爱她。
清明啊,如地上的积雪重重渗入厚重的泥土里。她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虚,心口越来越闷。
“孩子?孩子?快来人呐!”
一席好好的百日宴,就这么毁了。孙夫人守口如瓶,便是对着外孙都只字未提。颜儿被急冲冲地送回了宫。御医诊断为害喜之症,降息调理便可。可昭阳殿的晨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陨落了。余下的,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从芸公主府回来,颜儿就再未说过一句话,呆呆滞滞地窝在被子里,再未下过榻。她搂着母亲,连默默诉苦的气力都没了。凝滞的眸,空洞干涸,似乎这一世的泪水都流干了。她迷惘地望着帐顶,这一世她没作恶啊,为何要遭到这样的天谴?为何老天爷要如此待她?为何老天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个恶人糟蹋,临了,还怀下了孽种!
孽种!她低眸,额角的筋脉紧得微微泛青。她一手搂着母亲,一手却是揪住肚子。孽种!原已干涸的泪滚了下来,她紧着牙关,直想把泪逼回去,逼得眼眶涩涩酸疼。
“娘娘,陛下有旨。您害喜,身子抱恙,除夕家宴不用出席了。”
牛嬷嬷冷冷冰冰的话,颜儿原是早已习以为常。唯是此刻,泪决了堤,她无力地滑了下去,滑入近乎冰冷的被窝。掀着被子捂住头,她缩作一团,搂着母亲,呜呜地哭出了声。
牛嬷嬷有些惊到,不由杵在了珠帘处。这是老婆子头一回听见她失声痛哭。过往,老婆子也晓得她偷偷地在哭,那双红肿的眼骗不得人。可她却从不当着老婆子哭。是啊,换哪个女子都得哭?知道有喜都小半个月了,陛下从未捎过一眼,如今连除夕家宴都去不得。这地位……她漠无表情地拂帘而出。
除夕家宴,年年如是。今年唯一的不同,莫过于新驸马王猛的出现。
苟太后终于了却了一桩心病,莫说有多欢畅,瞧儿子的目光莫说有多欣慰。还是儿子有办法,放一个江湖路数的小头目,换得女儿终生幸福,这个买卖划算。
筵席欢喜四座。唯剩二人,淡淡忧愁。苻雅两兄妹是也。
苻坚抿一口清酒,敷衍地笑了笑。旧年除夕,亦是如此落寞。不同的是,旧年她在燕宫,今年她在秦宫。勿论在哪,她都不在他身边,再也不可能在了。
苟曼青领着众妃敬酒,他又浅笑着回应。
没她的日子,不惯是不惯,可三个月不照样过去了?虽然夜里、梦里,哪怕平日里不经意地抬眸望一眼天,他都禁不住想起她。虽然从承明殿去昭阳殿的宫道,他踏着夜幕不知走了多少回,他不还是折回去了吗?
家宴结束,苻坚已是微醺。
“陛下,今夜可要备辇?”
苻坚似不曾听见。指尖漫然地拨了拨菩提,他捻着一颗磕在案几上滚了滚。他嘟囔:“是你自己不好,怪不得孤。”
昭阳殿,牛嬷嬷瞥了眼食盒,冷冷道:“娘娘,您即便胃口不好,好歹也得吃点。大人可以不吃,孩子可受不了。”
颜儿闻声,偏过脸,定定地看着她,心底涌起一个罪恶的声音,“饿死他,饿死他”。清冷的眸染了氤氲,她只觉心口闷闷地疼。即便那是个孽种,也是她的骨血。她怎么忍心杀他?
那眼神直叫牛嬷嬷招架不住。她低了眸,声音都低了几分:“除夕是佳节,娘娘好歹吃点。”
颜儿听得出,这个冷嬷嬷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她揪着锦衾,央求的话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