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愈浓,眸光透着几分宠溺,苻生正了正身子,抚膝道:“朕就没见过哪个女子胆大过你的?竟敢一味跟朕放肆。要睡就睡去椒房殿,朕已吩咐人整理好了。”
心头一紧,椒房殿是已故皇后的寝宫,万万……住不得,星眸一沉,颜儿愣愣地摇摇头,道:“皇上既应下了凤求凰,便是皇上求着我。又岂来放肆一说?椒房殿……和其他莺莺燕燕的殿,我都不住。我还是住玉堂殿,我想陪着……娘。”
笑褪散,几许不悦,苻生揪着膝盖幽幽瞅着,片刻,又松下手来,漫然道:“随你。”心头一松,片刻不想多留,颜儿转身便迈开了步子。
“慢着——”
心一惊,颜儿回眸,极不信任夹着一丝忿恨。不置可否地一笑,苻生未曾向颜儿捎过半眼,唯是朝近侍使了个颜色。近侍猫着腰便腾出了殿,片刻,便有两个宫女推着轮椅进了来。
怔然,坐上轮椅,些许如坐针毡,颜儿歉意地瞟了眼明黄。苻生只是弯唇傲慢一笑,便枕着双手四仰八叉地倒卧在榻。
由着宫女推着出殿,担心他明日变卦,颜儿止住宫女,瞅着殿内,微扬嗓子道:“今夜,皇上可不许饮酒。”
一愕,苻生腾地坐直,殿门前的声影映着宫灯透着莹莹微光,不屑地扯了扯唇角,哼笑道:“你还真当朕得求着你供着你?竟管到朕头上来了。世上还不曾有人管得住朕。”近侍惊得不轻,低眸偷瞥一眼主子,竟没动怒,更是吃惊。
“不是没人管得住,却是没人管。有人管是好事。我小时候最爱吃枣,经常腹痛。后来……外婆管得紧,才知枣子多吃不得,腹痛便也好了。酒……是穿肠毒,皇上一喝酒,就……杀……人。”透着一丝愠怒,颜儿移眸,不再瞧殿内,吩咐着宫女推车离了开。
痴望着空落落的殿门,一记冷哼,唇角却浮起一丝笑意,苻生仰头倒了下去,瞅着天顶,道:“传董荣。”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董荣噗通跪倒,拨浪鼓般磕头,求道,“苻坚和东海王府的人万万放不得,箭在弦上如何能——”
“住口!”狠一扬眉,苻生倚着榻,稍稍坐起,斥道,“朕叫你来可不是问你的意见,叫你放人便放人,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心头暗悔,早知他会如此,自己便不该斩杀携金之人,倒该做个顺水人情与东海王府结好。如今却结了怨,东海王府不垮,自己如何能心安?心一横,董荣苦劝道:“皇上,苻坚已知皇上对他起了杀心,如今放人,岂不是放虎归山?皇上有人质在手,便有十成胜算,放了王府的人,皇上将来靠什么来钳制苻坚呐?望皇上三思。”
“哼……”冷哼,心底虽暗涌担忧,苻生却不耐地否道,“区区一个苻坚,朕既杀得,便也放得。休要多言了,明日就放人,叫他们都滚回雍州,不得再踏足长安半步。”
眉拧作一团,董荣伏在地上,抠了抠地砖,豁出去了,道:“自古红颜祸水,那女子分明巧言令色、包藏祸心。皇上不该留她,该杀了她,杀了苻坚,杀了东海王府——”
握拳狠锤软榻,闷声一响……董荣吓得噤了声,周身些许颤抖。
敛眸,苻生幽幽站起,逼近一步,踩着董荣的手指,狠一用力,道:“祸水?便是祸水,也是朕的,你一个奴才,也配提她?若再有下次,朕杀了你。”
手指疼得钻心,董荣颤颤求饶:“臣失言,求皇上念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奴才。”
脚松了下来,苻生转身挪步,淡淡道:“放人回雍州,同时加派探子,监视苻坚的一举一动。”
“诺。”磕头称是,董荣怯怯地抬眸,抿唇间试探着请道,“皇上,臣有一计,既能让皇上赢得芳心,又能钳制住苻坚。”苻生幽幽回眸……
雍州,东海王府……
嗯……闷声一哼,苻法跌倒地上,扬拇指拭了拭青红的唇角。怒燃了眸,苻坚俯身喘气,直勾勾地凝着,片刻,又疾步奔了上来,一把揪起苻法的领口,又抡了一拳,低声喝道:“大哥,我一向敬重你,你……你竟教唆着一个弱女子去……你……”
“我……对不起……”苻法紧闭双眸,痛声道,“我没想到颜儿会如此。我只是……叫她劝劝你,别入京。”
手无力垂落,剑眉无力地耷下,苻坚瘫倒般坐落苻法身侧,头一仰,闷闷地磕在泥土上,痴望星空,两汪深潭深不见底的幽暗,紧拳狠捶泥地,低颤着道:“眼睁睁地看他朝堂上诛杀忠臣,云龙门斩杀贾玄石……驿道逼兄妹自尽,阿房宫……”
声愈来愈促,愈来愈颤,苻坚紧着拳头,指甲似嵌入掌心,隐隐刺痛,喉结微颤,道:“我忍……一忍再忍,如今……已是……”
闷捶一拳,苻坚腾地坐起,又蹭地站起,袍角一漾,疾步奔向堂屋。
夜,凄清。三月天乍暖还寒,颜儿吩咐宫人小开窗棂,夜风幽幽地钻了进来,飘至睡榻,扬得帐帱微荡……
颜儿歪倚着靠枕,痴痴地凝着窗外的月,他……也沐着同一轮月……心幽幽一疼,今夜他该是何等揪心自责?不敢细想,缓缓阖眼,心中喃喃宽慰,入宫是值得的,以一己之身换得满府平安,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呵呵……自己今日造了多少级浮屠?
从枕下掏出白石,捧在掌心,唇角浅漾笑意,颜儿扬指轻轻地抚着,心底暗涌一丝苦楚,如此也好……月影宫的七七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秦宫,远逃西疆,也逃不出若海的魔爪。如今的结局两全其美,自己真如诗三百吟唱的一样,悄悄地动心过甜蜜过,便是明日要委身暴君,便是明日要葬身地狱,也该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