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有些黑话和东北文化可能会让人看不懂,所以在每一章都做了注释。涉及的不是很多,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注释:
①灶糖:每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俗习是“送灶爷”,还要吃灶糖。灶糖是一种又粘嘴又粘牙的麦芽糖,把它抽为长条型的糖棍称为";关东糖";。真关东糖坚硬无比,摔不能碎,吃时必须用菜刀劈开,质料很重很细。口味微酸,中间绝没有蜂窝。
②鲍贵卿:张作霖的儿女亲家。1919年7月28日,孟恩远被迫表示自动下台。8月5日,鲍贵卿接任吉林督军。
③秧子房:就是票房,是关押人票的地方。管秧子房的叫秧子房掌柜,是外四梁中的一个。其掌柜的大都心狠手辣,催票时割耳朵、割鼻子,毫不手软;过期不赎票,也由他和手下人撕票。本文中的青山寨因为不绑票,故秧子房就是牢房,归秦九爷管。
十
这雪一下就是三天。孟清明这三天里都没见到索三爷。不知道他在哪儿。吃饭的时候也只有二掌柜的和舒郎中在。孟清明问三爷在哪,二掌柜的只说有事,忙着。就不再多说。
第四天早上天没亮,孟清明就跑到下山的路口——崽子们站岗的地方等着。
天一亮,青山寨里一阵**。不一会儿,索三爷带着一队人走出来。孟清明迎上去,两人面对面站定。索三爷低头看着孟清明的脸,孟清明低头看着从索三爷脖子上垂到胸前的狐狸尾巴。
“怎么没骑马?”
“山寨外的雪已经没膝了,马走不了。”
孟清明低垂着浓密的睫毛,索三爷看不见他的眼睛。翘着的嘴唇让索三爷忍不住伸出手用大拇指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你忘了戴这个。”孟清明从怀里掏出了达摩多罗铜象。这是曹八爷出事的前一晚,两人在翻云覆雨的时候,索三爷嫌碍事,就摘了,孟清明第二天才发现他把这个落下了。
索三爷接过佛像套在脖子上,“你不想我出事?”
“你得死在我手里。”
孟清明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儿了。”
“我会赶回来的。”
小年那天,一大清早二掌柜的就开始指挥大家打扫和祭灶了。见孟清明心事重重的样子,二掌柜的就派给他一个活:让他和老么带着几个崽子给各院发关东糖(灶糖)①。
送灶爷的时候孟清明没参加,因为他没有举行过入伙挂柱的仪式,不算青山寨的人。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雷五爷问了一句:“还等吗?”二掌柜的看看天色,“让灶房先把菜端上来吧。”
菜上完了,二掌柜的说:“先吃吧,大哥今天回不来了。”孟清明看看大伙儿,好象没有人担心,大家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问身边的冯七爷:“你们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冯七爷正往嘴里塞肉。
“三爷啊。”
“哦,晚回来一两天是常事。再说了,咱们跟姓龙的打了也不是一两回交道了,他不是咱们大当家的对手。放心吧,快吃饭,把你饿瘦了,大哥回来会怪我们的。”正说着,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大当家的回来了!”
孟清明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满屋子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接着一个崽子冲进来,“大……大当家的受伤了!”
索三爷的后背上被砍了两刀,两个将近一尺长、一寸来深的口子向外翻着,甚至能看到一点儿发白的肩胛骨。孟清明心惊肉跳地帮舒郎中给他包扎,包了一层又一层,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涌。
“都他妈没吃饭啊?使劲点儿!”索三爷这一喊,又红了一片。好不容易把血止住了,索三爷光着膀子,就从偏厅进了大堂。孟清明赶紧拿着大衣追过去给披上了。
孟清明站在索三爷的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儿。索三爷的后脑非常鼓,圆圆的,很好看,再加上眉弓和鼻骨太高,他的侧面比正脸还要宽,不象汉人,也不象满人。比较象孟清明小时候看过的到家里来做生意的红毛鬼子。只是索三爷比较黑,接近棕色了。
索三爷此刻正低着头,收着下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孟清明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布满了结实肌肉的后大脖子上正有几根筋在轮番跳动着,这说明他用手指挡着的嘴里在咬牙。孟清明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索三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站着。孟清明不知道在等什么。
不一会儿,雷五爷和两个崽子押着一个人进来了,是一个长发的男人。那人被绑着,两个崽子按着他跪在那儿,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浓眉毛,眼睛不大,大鼻子,大嘴巴,脸上一条大刀疤,胡子拉茬的。孟清明觉得这才比较象他心目中的土匪头子,索三爷太挺拔,太英武了。
龙项天看见索三爷之后就开始哈哈大笑。
“索老三,咱们又见面了。我劝你最好赶紧给我松绑。”
“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青山镇吗?我是来见黄处长的。”
“怎么?你现在不给孟恩远卖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子弃暗投明了。你赶紧放了我,找人舒舒服服地把我伺候好了,明天送我下山。等我将来见了鲍督军(鲍贵卿)②,给你美言几句。耽误了我跟黄处长碰面,你担待得起吗?”
“让我放了你好说。你先到我大哥坟前磕三个响头,再到梦芸坟前磕三个响头,再给我所有被你们插了睡了的弟兄磕三个响头。九个头磕完,我立刻放你。江湖上都知道,我索三爷言出必行。”
“让老子给你们青山寨的人和梦芸那个臭□磕头?你他妈脑袋长裤裆里了吧?”龙项天一抬眼,看见了站在索三爷后面的孟清明。
“我一进吉林地界儿,就听道儿上的人说了,青山寨的大当家和一个男爷们儿好上了。看来是真的了。哈哈哈哈!正好,把你后面那个大美人儿的**尕(割)了,让他陪老子睡一宿,咱们两家的恩怨就一笔勾……”
索三爷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大衣掉在了地上。他几步跨到龙项天面前。一伸手从雷五爷腰上拔出枪。
“你敢……”
砰!话没等说完,龙项天的脑袋已经开花了,血浆、脑浆崩了索三爷一身,身体就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孟清明傻了,看着豆腐花儿一样的脑浆和着血,他感到胃中一阵翻搅,脸色变得惨白。
索三爷把枪递给雷五爷,“去,从抓来的人里找个胆儿最小的。”
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被拎了进来。他一看见屋里的惨状,腿就软了,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
“大当家的饶命,大当家的饶命……”
“你们几时进的青山镇?”
“腊……腊月初三。”
“老五,你山下的人就是这么放卡子的?!人家都进来快一个月了,要不是让老八撞上,咱们还他妈不知道呢!”
雷五爷通红的圆脸刷地就青了,他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凭大当家的处置。”
索三爷转过头,“黄鹏飞让龙项天来和他谈什么?”
“我……我不知道。”
“老九,去拿竹签子来。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那个崽子一听这话又开始磕头。
“大当家饶命,我说,我说。我们大当家的说黄处长觉得索三爷野心太大,能力太强。早晚有一天得爬到他头上去。黄处长要扶持我们龙虎坡来压制青山寨。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谈打击皖系的事,让我们在你们之前派人进京阻击段其瑞的部队。他说事成之后在张大帅那给我们请功,不但不追究我们和孟恩远的关系,还可以帮助我们扩展更大的势力范围。他……他还说这次来青山寨,是大帅的命令,不能违抗,来见你不过是装装样子。”
这时索三爷后背上包扎伤口的白布已经被血洇透了。他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妈的,玩儿这一套玩儿到老子头上来了。”
屋里的人都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索三爷一抬头,“老九,你把抓来的人都带到秧子房③去。问出炮头和粮台是哪个。老六,你明天押着他们带上龙项天的尸体去见黄处长,然后把他们统统插了。再放出消息:双方火拼,两败俱伤。老五、二掌柜的,跟我去家法堂。老舒,带清明回屋休息。”
说完索三爷拎起大衣就往外走。舒郎中喊了句:“大哥,你的伤!”
“死不了。”扔下这句,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