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玉蓦然想起这几日,母亲、月皓聆说的话,仔细回味过来,竟是有些古怪。
“蔚家郎君有何不好?你从小,便是与他结识玩闹的——”
“怎么会呢殿下,幼时数他对您最最是上心了——”
“殿下娶的人便是蔚池叹,有蔚公子做您的贤内助,皓聆便也安心几分。要知道,他自小便爱慕殿下呢……”
“唔。”借玉紧蹙眉头,以手握拳按住太阳穴,神色有些恍惚。
“殿下?您可还好?是否是下官讲的太多,殿下有些疲惫了?”遥雨司长担忧地看向借玉。
借玉摆摆手:“无妨,许是近日思虑太重,你且先回去罢,本殿小憩片刻再来。”
遥雨司长点点头,向借玉行了礼,转身把房门带上。
借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倚靠在梨木椅上,思绪逐渐飘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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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哥哥,慢点,慢点呀——”女孩扎着两条辫子,辫发上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摇曳生辉,一身月白色雀翎襦裙,青纱罩玉臂,细嫩白皙的手腕上串着几环白玉镯,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如溪流桥畔。
生得当真是明眸皓齿,粉雕玉琢。
女孩在后头追,男孩在前头跑,步伐放慢下来,嬉笑着回头向女孩招手:“玉儿,快点!”
女孩一把扑进男孩怀中,两人言笑晏晏。
月皓聆细致地从袖中掏出帕子,轻柔地为借玉擦拭着额发的汗珠,语气极致温柔:“小殿下真是厉害,皓聆差点就要跑不过小殿下了。”
借玉扬起一张玉脸,得意道:“那是自然,我是谁?堂堂凤尊少主。”
月皓聆对借玉身后紧随的男孩唤道:“池叹,你怎么离我们这么远,走近来些,一块玩罢。”
借玉揪住月皓聆的衣袍,不满道:“不要!是我让他离我远些的,月哥哥,我们两个去玩便好了,别搭理他了,小哑巴一个,成天闷里闷气,一点意思也没有!”
借玉不以为然地说着,却没见到身后蔚池叹的小脸愈发苍白。
月皓聆宠溺一笑,摸了摸借玉柔软的发璇:“小殿下为何这般排斥蔚哥儿?”
借玉:“哼,我不想谈他了。”
以往月皓聆都会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送来,每一份样式都十分合他胃口;还有香囊,绣工精湛,美轮美奂,每段时间都变着花样送她;她生病的时候,总会派人来送姜汤;就连她不小心摔伤了,也会送药过来。
就算月皓聆不明面说,但他总是在暗地里默默关心自己,无论大小都第一时间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月皓聆陪在她身边,待她呵护备至。
不像有些人,贪慕她的身份,想借此攀附权贵,得荣宠上天,只有月皓聆是真心待她。
像蔚池叹这种黏人精,她见多了,跟个闷葫芦似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男子绣香囊赠予女子,便是有情授之,她既收了月皓聆的香囊,便认定了二人的情意。
她既收了月皓聆的香囊,便要对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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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活动活动了筋骨,伸了一个懒腰,唤道:“拈秋?”
房门被推开,一个少女手中端着一个紫木托盘走进来:“殿下您醒啦?”
“涧春?拈秋去哪了?”借玉问道。
涧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案上,答道:“拈秋去给殿下取婚服去了,对了,这是遥雨司长送来的花册,司长说殿下身体不适,便好好休息,今日不作讲习了,殿下拿着几本小册子闲来读读便好。”
借玉随手挑了一本,一打开,题目几个大字:蔚氏嫡长子蔚池叹。
“殿下可想吃点什么?”涧春立在一旁。
“嗯…随便做点罢。”借玉摆摆手,将注意力全转移在了册子上的内容。
涧春应声,转身去膳堂布膳去了。
“蔚氏苍龙族,第一百三十七代蔚家主君蔚南开,其正室夫君所出是以蔚氏嫡长子,字池叹。
生于络年三七四年,水宿星。
容貌不详,传闻昳丽,但甚少出闺房。
自满圆岁后便不再出门,已鲜少有人知容貌。
幼时姿容绝色,身段传闻八尺有余,宽肩蜂腰,肢修长也。
喜好不详,厌恶之事不详。
唯一可知的是,此男才华洋溢,熟读男德之书,已然可将诸多名著背默下来。
琴棋书画,歌舞超群。
自以上,其余皆不详。
借玉缓缓合上册子,不禁思索起来,她方才小憩时睡了过去,倒是碰巧忆起童年旧事。
她只知道自己幼时玩伴有月皓聆还有风氏青鸾一族的风漓玩的好,倒是没想起来,还有个小跟班蔚池叹。
不过好像自从某天开始,他便不再黏着自己,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那会对蔚池叹漠不关心的,更何况有他没他。
现在他要成自己卿君了,回想起以前倒是有些奇怪。
借玉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他不再黏着自己的时间,与册子上记载的时间点无异,都是在他满圆岁那年。
神界的男子满圆岁是满一百岁,这个年纪在人界大约相当于十二的年纪。
而现在他三百余岁,相当于是人界的二十整岁。
刚好是男子议亲的年纪。
满圆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为何从此他便埋没在众人耳目下,不再出门。
而且,突然就疏离了她。
借玉摇摇头,她实在想不起来了,揉了揉额头,挑了另一本册子开始读,过了半晌,涧春端着膳食进来了。
借玉收好册子,涧春在桌案上铺了一层绸丝蚕,垫上托盘,小心端出羹菜来:“殿下,今日婢子特意吩咐膳房那做了您爱吃的,您瞧瞧,这些都是您爱吃的——”
“有芙蓉水晶果、八宝金蜜鸭、琉璃莲花羹、珠玉香粥、如意煎宝骨……”涧春是个跳脱的性子,手上动作麻利,一边为借玉布膳,嘴上也没闲着。
的确都是她爱吃的,最重要的是,都是月皓聆哥哥以往亲手为她做的。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那个劳什子蔚池叹满圆岁后,月皓聆哥哥便不再做好吃的给她了,也不再给她绣香囊了。
那会母亲与月岚映的关系开始出现问题,两族气氛一时间尴尬万分,月哥哥也被自家母君禁令出行,更何况来找我这个“敌人之女”玩耍呢。
借玉接过涧春递来的玉筷,夹了一片八宝金蜜鸭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涧春狗腿般笑起来:“殿下,再尝尝这粥吧。”
借玉点头,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温热的,便一口吞了下去,片刻,她放下调羹,不知在想什么。
涧春面色一僵,试探道:“殿下,可是……不合胃口?”
借玉摇了摇头:“非也。味道很好,手艺也不错,只是,稍差了点。”
“差?”涧春挠挠头。
借玉颔首道:“本殿猜得不错的话,这桌子菜,是月郎君做的罢?”
涧春瞪大眼睛,跪了下来,语气有些慌张:“殿下明睿!婢子不敢欺瞒殿下,这桌菜确是月郎君所做的——”
借玉明白涧春的意思,这里谁人不知她与月皓聆两情相悦?便是月皓聆想亲自为她下厨,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味道,与幼时的如出一辙,但细细一品,却又相差甚远。
至于哪里不对劲,她却又说不上来。
时隔百年,再次尝到月哥哥亲手做的菜,味道竟不如从前那般了,莫非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