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生气吗?”没想到潘婧竟仰头反问他。
方若辰微愣,“为什么生气?”
“她很没有礼貌。”
“我想她只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方若辰说完,发现潘婧脸上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然散尽,也就是说,她消气了?
“不生气了?”他问。
潘婧点头,“她已经道过歉了,算了。”
真是块不凿不开窍的木头!方若辰在心中叹了口气,“我是说,你不吃她的醋吗?”
“吃醋?”潘婧看了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相公喜欢她?”
“不差。”方若辰沉吟片刻,并不否认。
潘婧听罢,垂了首,沉默。
终于有点反应了。方若辰的自尊心总算稍稍得到满足。
“放心,娘子。”将她抱进怀里,方若辰轻声许诺,“我向你保证,任何女人,也无法撼动你在这个家的地位。”
她在他怀中沉默许久,低声开口,“相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若辰微笑,他知道,她素来明理懂事,绝不会让他失望。
将她放开,他望定她,正色道,“关于小柳的事,我必须跟你说说。今天我跟皇上亲眼看见她从天上掉下来,你也看到了她那一身怪异的装束。她的来历太过古怪,皇上让我把她带到府中,查明她的底细。”实际上,当时看到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皇上,他只是那个无辜被踢下湖救人的人。十月的秋水实在是够呛。
“那……相公希望我做什么?”
方若辰看着自己的娘子,暗道潘婧虽然于感情之事木讷迟钝,但于其他事,却比常人通透几分。
“你安排一下,让她住在府里,留意她平日有什么怪异举动。”
她竟犹豫了。
“怎么了?”他问。
她迟疑一阵,低声道,“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
“我……不喜欢监视别人。”
平日他说的话,潘婧从不会有半分异议,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意愿,还是头一回。
方若辰在心中思量半日,故作轻松道,“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过些日子皇上会到府里来。他可是人精,那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说不定几句话就把人家的底细翻干净了,根本不用我们操心。”
潘婧听他说完,始终惴惴,低声问,“这样……算不算抗旨?”
方若辰闻言忍不住心头一震。安适对潘婧的疑心至始至终都不曾放下,再加上潘右相的两个小儿子最近似乎有些不安分……这次安适指名让潘婧监视刘柳,其中试探的成分恐怕居多。
方若辰久久无语,但潘婧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相公别为难了。我这就去收拾客房。”
“娘子……”方若辰拉住潘婧,太多的话堵在喉头,不知怎么出来,“……就让她……住在东院吧。”
潘婧转回头,朝他扬了扬唇,微笑。叫他安心的意思。
于是,他便安心地,放了手。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质疑过安适的判断,但这一次,他真的希望,安适的怀疑和谨慎,都只是多余。
晚饭时间!
饿了一天的刘柳被人带到大厅,一见满桌丰盛精致的菜肴,立刻忘形地奔过去坐下了。
屁股安然落下之后,饿昏头的某人这才想起自己客人的身份。
抬起头,才发现潘婧正扶着一位妇人走入大厅,方若辰也随在一边,对她很是恭敬的样子。
那妇人显然没有想到饭桌上会突兀地多出一个人来,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只她,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已集中到她身上。
“呵!”她抽抽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那个……饿了……”
那妇人打量了她好一阵后,竟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呀?”
“娘,说了你可能不信,那姑娘,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方若辰看刘柳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好笑。
“哦?”刘老夫人自是不信,只当方若辰开玩笑,便顺着他的话道,“从天上掉下来的姑娘,我倒要好好瞧瞧。”
说罢走到刘柳身边,细细打量,边看边夸,“瞧这模样,可不是从天上来的小仙女吗?”
刘柳正为自己的失礼懊恼,没想到刘老夫人这么好说话,急忙回话,“那个……谢谢……我又没礼貌了……你没生气,真好!我怎么称呼你呢?”
刘老夫人笑,“你方才没听辰儿唤我娘吗?唤我一声老夫人就行。”
“老夫人?”刘柳颦了秀眉,不解道,“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呀!”
刘老夫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姑娘,还真会说话……对了,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刘……柳……咕……”话未说完,太久得不到补给的肚子已经按捺不住出声抗议了。刘柳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她真的饿坏了。
“瞧我,饿了就先开饭吧。来,就当自己家了!”刘老夫人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往她面前的碗里夹菜。
刘柳早饿坏了,看见菜进碗里早已两眼发光,再最后看一眼刘老夫人,见她神色和蔼,遂放下心来,将碗揽近一些,欢喜地埋头大吃。
刘老夫人见她吃得香,也很是高兴,回头见儿子和儿媳还都站着,便招呼他们入座,“辰儿,婧儿,都快坐下吃饭吧。”
方若辰点头,在刘老夫人身边坐下。
潘婧微愣过后,也垂首入了座。
很巧地,刘柳正好坐在了潘婧平日的位置上,刘老夫人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正好和平时一样坐在了主位。
方若辰的位置亦是未变,只有潘婧因为位置被占,坐在了因风寒不能与大家同桌吃饭的箫氏的位置上。
“这个好好吃……那个看起来也好棒……”方家的晚宴素来安静,难得这么热闹。
刘老夫人看着开心,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这可是镇国公府最出色的一道菜,为了这道菜,皇上还起过把他们家厨子弄进宫的想法。
刘柳闻着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好好吃哦!跟我妈妈做的一样香……”感慨到一半,想起自己很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刘柳禁不住鼻头一酸,泪水止不住,竟在此时奔涌而出。
刘老夫人见这姑娘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说哭就哭,有些急了,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抹泪一边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哭就哭了?”
刘柳心中酸楚,哽咽道,“回不了家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同学们……他们都不在这里,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刘老夫人听刘柳哭得悲切,心生同情之际倒是没注意她口中有些奇怪的词汇,“可怜的孩子,怎么的就没爹没娘,连家都回不了了呢?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让辰儿为你做主。”
方若辰正烦恼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探探刘柳的口风,这回可好,自己还没出马,刘老夫人已经先自问上了。当下提了精神,仔细地听着刘柳的回话。
却说刘柳哭了一阵,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这里毕竟是古代,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穿越的事实而不被人当怪物看呢?
“我……我……”刘柳支吾一阵后,答道,“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
“这……”刘老夫人被这样的回答弄迷糊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未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怎么会有人不记得家在那里呢?又不是几岁的孩子。”
“真的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疼得厉害……”刘柳说着捂住头,十分痛苦的样子。
刘老夫人见状,忙转向方若辰,“辰儿,你看柳儿似乎很不舒服,要不要给她找个大夫?”
方若辰一眼看出刘柳是装的,但也不捅破,只回道,“我看她休息一会,也就好了。”说着转向潘婧,“让人带她回房休息吧。”
潘婧点了头,让丫鬟将刘柳带到收拾好的房间。
刘柳一走,餐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直到晚餐结束,刘老夫人还在念叨着明晨给刘柳找个大夫看看。
将刘老夫人送回房,潘婧先到西院看了看病中的箫氏,然后招来方忠义的奶娘,问了问方忠义在学堂的情况。回房的路上看见书房的灯亮着,便命人煮好参茶送进去。在房里的书案前将府中一日的账目看过一遍,一日的工作这才算完结。
舒了口气,潘婧令人将温水抬进房里,准备沐浴休息。
水温刚刚好,潘婧坐在浴桶中,有些昏昏欲睡。
许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她竟真的睡了。
梦里,父母像是骤然间老了数岁,正在她的灵前悲伤哭泣。心像被人紧紧地捏住,呼吸不过,只能无声地伴着他们哭泣。
“娘子!”
一声呼唤突然切入梦中,将无声的梦魇驱散。
睁开眼,看见方若辰正心疼地替她拭着泪,柔声轻问,“梦见什么,竟哭了?”
正不知如何回答,一个喷嚏突然冲口而出。
“阿嚏!”
“水都冷了。”方若辰说着,拉过浴巾,将她裹好,抱了起来。
“还冷吗?”将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后,他轻声问她。
她在他怀里摇头。
他将她搂紧了些,继续道,“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哭。”
她仰头看他,又摇了摇头。
方若辰定眼看她,有些恼,“不告诉我?”
潘婧笑,倚近他,将额抵在他的额上。
四目相对,方若辰觉得自己快醉了。
安适曾说过,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他却直至今日才看清她的美。那一汪清池原来是最醉人的酒,每一圈涟漪,都散放着令人迷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