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赵裕生辰,修鱼寿偷偷带着赵月妩进了城,打算买点什么送给她。
赵月妩很少进城,难得出来一次,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一路上,她东瞅瞅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糖人,甜甜的糖人!糖人,大家快来尝尝!”
闻着糖人香甜的味道,赵月妩馋得直流口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修鱼寿,她可是一分钱都没带。
修鱼寿刮了下她小鼻头,好笑道,“不就是糖人么,等着。”
小贩瞅见他们俩走过来,咧了嘴,递上两根糖人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这牛郎织女最为般配,保你们的小日子,一日比一日甜!”
修鱼寿撇了一眼,不屑地顺口道,“牛郎织女隔着一条河,一年才见得一次面,甜什么甜。把那箱子给我,我自个儿捏。”
赵月妩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这修鱼寿压根儿没留意小贩在说谁,就把话接了下去。
小贩接过修鱼寿递来的钱,也乐得见识他的手艺,便把盛满糖泥的箱子让给了他。
赵月妩眼睛瞪得大大的,就看到一个模样像极了自己的糖人,出现在面前。
“公子好手艺,小的佩服!”
“拿着。”
修鱼寿把糖人递到她手上,未想这丫头愣愣地瞅着他,眼泪啪嗒啪嗒的就下来了。
修鱼寿吓了一跳,这可是他当年逗夏侯梨时学的绝活,在夏侯梨面前屡试不爽,这丫头没理由不喜欢才对。
赵月妩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嘴里呜咽不清。
修鱼寿低了头,想听清她在说什么。谁知,这丫头突然抬起头,一个香吻就印在了他侧脸上。
“修鱼寿,我要嫁给你。”
这下,轮到修鱼寿发愣了,这丫头想得实在太多了。
“修鱼寿,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
“那你倒是有点反应啊!”
“你要什么反应?”
“亲我!”
修鱼寿不由大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小脸蛋,“等你长大了再说!”
他居然一直把她当孩子!赵月妩狠狠剜了他一眼,嘟起嘴不说话了。
周遭忽而变得喧闹起来,人们纷纷退向两边,街市中间空出了一条大路。
就见前方不远处,一队侍卫领着几辆金舆马车缓缓驰来,迎风展动的天蟒皇旗在这小小的边关守城,煞是耀眼。
这些侍卫的装束,修鱼寿再熟悉不过,他们是南祈郡宁王府的卫兵。可南祈郡在北尧最南边,距离北尧最北边的曜城,隔着十万八千里。谁会这么大老远的,横穿北尧,跑来这边城?
修鱼寿往跟前凑了凑,无意中瞟到了马车里的人。
“姐?!”
赵月妩心里一紧,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大哥哥马上就要离开了。
修鱼寿一步上前拦住了车驾,卫兵们顷刻刀剑相向。
“什么人!胆敢拦宁王尊驾,不想活了?!”
修鱼寿乐了,还真是宁王夏侯梨。
“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车门一下就开了,车里的人也不讲究皇族形象,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远远地盯着修鱼寿,脸上又惊又喜。
一别七年,她都有些认不出他了,只是这痞坏痞坏的语气,一点也没变。
修鱼寿推开挡着他的侍卫,走到夏侯梨面前将她一把抱起,原地转了几个圈,直把夏侯梨转了个头晕眼花。
夏侯梨是又好气又好笑,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他肩膀,“快放姐姐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没轻没重的!”
“跟以前一样,求我!”
夏侯梨是真急了,她好歹是个郡王,这又是在大街上,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乱开玩笑?
“你放不放!”
“不放。”
“那你抱着我听宣吧。”
听宣?
修鱼寿手上一松,夏侯梨顺势蹴溜了下来。她就知道,他盼这圣旨肯定是盼得两眼欲穿了。
修鱼寿整理了下衣着,跪在了地上,却半响没听到动静。
他抬起头,就见夏侯梨一脸的坏笑,估摸着这姐姐是想公报私仇。
“姐,你可是我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
“我错了还不行么?”
“求我。”
“那我宁愿抱着你转圈。”
眼见修鱼寿要故技重施,夏侯梨忙拿出圣旨,“修鱼寿,接旨!”
修鱼寿刚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关战事不容乐观,迎王到底还是召回了修鱼寿,复承王位,即日启程赴黎关与铁骑营旧部会和,力战西贡。
听完圣旨,修鱼寿立马站了起来,在夏侯梨脸上偷了个香。
夏侯梨没防着,硬生生地被他弄了个大红脸,娇羞的模样直惹人怜。
“姐,你真好看。”
修鱼寿说得是实话,夏侯梨人如其名堪比梨花,一席王族盛装下依旧静如笼月,让人不得不喜欢。不过,修鱼寿这话只说了一半。
夏侯梨知道他什么意思,一记粉拳招呼了过去,“别多管闲事。”
修鱼寿进了精骑队后,每次给她写信,问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婚事。他刚才就是想说,像她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还没嫁出去。
修鱼寿痞笑着,一只手搭在了夏侯梨肩上,“姐,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没给我?”
夏侯梨点了下他脑门,“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想多陪陪姐姐啊?”
修鱼寿说的是他的玄铁盔甲,夏侯梨既然带来了圣旨,肯定也带来了配套的东西。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夏侯梨都不想拿给他。
“陪!姐说往东,弟弟绝不往西。”
“那好,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姐姐回南祈。”
修鱼寿不笑了,他看出来,夏侯梨是认真的。
夏侯梨却噗嗤一声笑了,拐了下他道,“姐姐逗你呢,还当真了!”
修鱼寿配合着傻笑,他太了解夏侯梨了。她每次想做什么事儿,只要他不愿意,她马上就说是玩笑。可她想做的事儿,大多是为了他,这次也一样,她是不希望他去黎关。如果他肯跟她回南祈,她绝对有办法让迎王收回成命。
可南祈只有她这个姐姐,黎关却有他上千的弟兄。他不可能放着他们不管,回去继续当个只会连累她的累赘。
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尴尬,修鱼寿顿时想到了赵月妩。
“姐,给你介绍个人,她可闹腾了。”
赵月妩见修鱼寿终于想起了自己,心里堵着气,一脸酸相地走了过去。
夏侯梨只一眼,就读出了她的心思。这丫头小小年纪,都知道吃醋了。
“这是你的小媳妇?怎么没听你提过?”
赵月妩心情刚要好转,就被修鱼寿一句话,重新打回了谷底。
“姐,别乱说话,这丫头只能当我妹。”
“谁要当你妹!”
见赵月妩火冒三丈的样子,夏侯梨忍俊不禁,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小手上握着的糖人。她有多少年,没吃过他捏的糖人了?
待她回过神来,却不见了修鱼寿的人影。
忽而一支糖人伸到她眼前,就听修鱼寿笑道,“都老大不小了,还念着呢?”
看到这一幕,赵月妩顿时觉得她手里的糖人一点都不宝贝,立马三下五去二,狠狠地啃了个干净。
夏侯梨却是看着糖人,生生落下泪来。
修鱼寿知道夏侯梨是真得担心自己了,不由将她带进怀中,脸上笑得轻柔,嘴上却使着坏。
“姐,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想勾引谁呢?”
夏侯梨趴在他胸前,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她突然意识到,现在抱着她的是个男人,而不是当年在南祈那个逗她开心的孩子。
她手足无措地一把推开他,却在看向他的一刻,定定地出了神。
见夏侯梨不吃这套了,修鱼寿也就认真起来,“姐,弟弟命大着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他这才发现,夏侯梨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
夏侯梨尴尬地回过神,两瓣花红透出,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姐,你是不是累了?”
话一出口,修鱼寿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她自幼体弱,又赶了这么久的路,能不累么?
他看了眼赵月妩,决定买完礼物后,就带夏侯梨一个人去她家休息。多年不见,他也想跟这姐姐多待会儿,那些侍卫随从实在太碍事儿。
见到宁王夏侯梨,赵裕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她的篱笆园,从来都留不住男人的心如野马。
一场生日宴,各有各的心思,几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宴后,修鱼寿迫不及待地凑到夏侯梨跟前,“姐,你不是想看盛王教我的那套刀法么,把东西拿来,我现在就舞给你看。”
夏侯梨暗暗叹了口气,他如今最着急的,还是他的盔甲。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为他套上这身铁皮,心里的感伤却在他拉下护颊的那一刻,莫名地烟消云散了。
纯黑的玄铁盔甲,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带着短刀,在月光下划出凌厉却不失美丽的弧线。
夏侯梨终于读懂了这身盔甲于他的意义,那里装着一个她不知道的修鱼寿,那个修鱼寿才是真正的他。
他掀了护颊,歪了嘴角,“好看么?”
夏侯梨由心地笑了,拿出丝帕替他拭去满头的汗,而后踮起脚跟,轻轻一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就像小时候,他每次逗得她开怀,她总会揽过他的小脑袋,在上面轻轻一吻。
修鱼寿也像之前一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回敬了一个。只是,夏侯梨的心思再也回不到那时的单纯了。
“姐,你变矮了,你刚才怎么不让我坐下来?”
修鱼寿一句话,她的心绪给带了回来。她忘了他现在穿的是玄铁盔甲,一拳砸过去,把自个儿疼了个龇牙咧嘴。
“姐,你手没事儿吧?”
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儿,夏侯梨一个白眼抛了过去,“你就是想让姐姐夸你长高了,变着法儿的损姐姐!”
“喔,原来是弟弟长高了。”
修鱼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惹得夏侯梨拿过扫帚追着他一路打。两个人的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七年前,姊亲弟爱,两小无嫌猜。
除了赵裕,谁都没发觉,一向最闹腾的赵月妩,已经好久没出声了。
这俩姐弟的世界,是他们谁也无法介入的。赵裕懂,赵月妩不懂。
于是这天晚上,修鱼寿和夏侯梨躺在草坪上,对月谈心。赵裕拉着赵月妩躺在床上,聊起了男人。
一夜之间,有人释怀了,有人长大了。
第二日,他们醒来时,只看到一张字条,修鱼寿已踏上了赶往黎关的路。
不告而别,只因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