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滑进房间的时候, 叶萱已经洗过澡了,正踡在高背转椅里一边跟着电脑里的音乐唱歌一边看书。那是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曲美, 她婉转吟唱的词更美:“……西北东南人间风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谁负谁胜谁能一眼明了, 浮云世事最难料……”。
看见他进屋, 女孩的歌声嘎然而止,她放下书,走了过来:“下完棋了?要洗澡吗?我帮你放水。”
她的身上, 找不到下午那场争吵的丝毫影子,也一点都不介意他故意不接电话, 真可以豁达如此?抑或, 是自己的病情止住了其他?想到这, 他揉了揉一直都隐隐闷痛的胸口。
“不舒服吗?”她很细心。
“还好,假如你能让我少操点心的话。”他冷冷地说。张科长的问题非比寻常, 叶萱的行为简直可以用“不知死活”四字来形容,且先不论她这样做会给瑁辉带来的危害,单只是对她个人的影响,都已经超出了大少的控制范围。不行,这事一定不能由着她胡为。
“爸说的你也都听到了, 我没有吓唬你, 把东西退回去吧。”说完, 他心道, 没逼着你把那包东西上交检察院, 已经是能为你所谓的“义气”着想之最极至了。
叶萱伸过去想为他推轮椅的手顿在半空,然后, 缩了回来。下午,他开门见山的两句问话令得自己连撒谎都省了,终还是违了答应张科长的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想过他知道后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一通脾气从下午发到晚上,迄今都还看不到完结的时候。
冷风穿过开着的窗户刮进来,萦绕在两人身畔。
叶萱转回高背转椅,音乐里,她闭上眼睛,将今天发生的事第N遍地在脑子里再次掰开细想,是我错了吗?睁开眼睛,第N+1次告诉自己: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瑁,”虽然她知道不可能说服他,但还是想再试一次,“高息揽储的风波,如果没有张科长帮助,会造成多坏的影响,你应该比我清楚。古语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份恩情……。”
“瑁辉和我从未承诺过他什么,你私自代表瑁辉去乱表态,这笔帐我都还没和你算。退一步说,就算我们要报恩,也不能报在这些原则性问题上。”他冷凛地打断她的话。
晚风撩起她几缕发丝越过面颊,遮住了望向他的视线,有几秒钟,她眼前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好,这事与瑁辉无关,是我的个人行为,所有的后果,我自己背。”
大少气来恨不得抓住她肩膀摇她至醒:“你背?罪犯包庇,严重点可定性为同伙,你拿什么背,美丽?天真?你的这些个‘优点’除了诱惑我之外,拿出来秀秀,看检察院的那帮人吃这套不。”
发丝散落回肩,他那张愤怒得几近变形的脸落入眼底,叶萱一再提醒自己:他有病在,不能和他较劲!内心几番争斗,终还是咬咬牙,咽回了所有。
曾经是那样地逢迎着权贵,却可以在转瞬间将关系撇得一清二楚,那么,真情呢?若有朝一日,考验如期而至,自己会有几分胜算?叶萱酸楚起身,将隐隐的心灰与意冷抖落,淡淡地说:“我想好了,当初我答应了张科长的,那这桩事,我就一定要为他做。至于会有什么后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反正,请你相信,就算事发,我也绝不会牵扯到瑁辉。如果你担心,我也可以辞去所有职务,甚至,你还可以让Dina去告发我。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想回公馆去陪着爸妈,先走的,你自己早点休息。”
说完,她换上外衣,拎上手袋准备走。
“为什么?”他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萱驻步,却没有回头:“瑁,我只是一个凡人,法,是天下的法,天下,不在我眼里。我眼里,只有当初外忧内患、你焦头烂额之际,是张科长施恩解救,这份恩情,即便是我没有承诺过回报,他今日找到我,我也一样会帮他,这是叶萱做人的原则,若改,就不是叶萱了。另外,我再重复一遍,我的秘书一职请务必换人,否则,就把我换了。连赵依依都可以做到在其位谋其责,偏偏Dina一再试探我的容忍底线,她不仅仅是在侮辱我的岗位,也是在侮辱我,已是,再无共事的可能。”
说完,只听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屋里,陷入沉寂。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全部说完了。
头疼了一晚上,第二天上班叶萱去得晚了点,Dina整装坐在她办公室里候着。
“问问人事部新助理人选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交接完后你再带他一周熟悉工作。”一边说,叶萱一边打开电脑。Dina惨淡的面容使得她有些不敢面对,各为其主而已,Dina并没有错,只不过,哪怕只是层薄纱,一旦揭开,就只有作出决择了。
“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聊两句?”Dina迟疑地问。准备了很久的解释,抵不过叶萱寥寥一句话中流露出的坚持,而变了说辞。
叶萱默然停住手底的事。
“张科长那事,你会按大少的要求做吗?”
叶萱愕然,以为她会为自己找脱词,没料到她张口问了这么一句。
“这事跟你没关系。”她不想Dina牵扯进来,有所殃及。
“人事部已经通知我作调整了,走之前,我只想求这么一个答案。”Dina低低地说。
“那是我私人的事,与大少、瑁辉都没有私毫关系。”
“也就是说,他准与不准,你都会这样做?”Dina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八年的银行工作经验,任过三位老总的助理,如此丰厚的积累引来多少猎头公司的电话,便是想数也数不清。偏偏,她却宁愿呆在这里做他的一片影子,干着人人都不齿的窥视与告密的活,那份心事,他真的敢说不知道吗?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她想起了一大清早他的那个电话:“……对不起,本来没打算暴露你的,事态太严重了……,叶萱这次有点较真,你先调去客服中心负责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机会?想到这两字,Dina苦苦一笑,他已经情有所归,女孩也是秀外慧中,就让他永远也不要明白这片“影子”所希翼的机会是什么吧。
“Dina,去忙你的吧!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她起身,眼里闪烁可见的“珠”光点缀着脸上那个强装的俏皮微笑:“叶总,问句女孩子的知已话,您真没想过能否承担起忤逆了大少的后果?”
她眸中的异样令得叶萱曾经的怀疑赫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再看向她的神情,柔和了不少:“Dina,每个人心底,都有她的坚持,你问问自己,可曾,后悔过?”
良久,叶萱听得那人一声“懂了”,随即,门被带上。
问心无悔,就好。
就在Dina以为会去客服部终老的时候,岗位调整通知书下了,上面写的职务却是人事部经理!这个变故令得她目瞪口呆,与大少谈过方知,是叶萱的推荐。
叶萱不要自己睁着眼睛活在监视下,同时,也不要一个优秀的员工被埋汰。
虽然这个建议非常出乎大少的意料,可是,仔细想想,人事部经理,如此一个考验忠诚与能力的职务,剔掉被雷森考核淘汰的陈怡芸后,又有谁会比Dina更合适呢?
这就是所谓的世事见人心吧,Dina长叹口气,至此,对叶萱是心服口服。“大少,这女孩子,值得您用尽毕生的所有去珍惜!”搁下这句话,施施然去了人事部报到。
从此,瑁辉的人事权尽数回归到大少手中,即便是陈先生要安排人入行,也得先跟大少打招呼,得到他批准后,才能去人事部办理档案关系。长房一脉再想安插人手,无疑成了奢望。
或许是Dina那句话的缘故,也或许,是大少已经意识到多说无益,反正,他再没逼着叶萱处理张科长的那个包。
Dina为叶萱招了个刚出校门、公共关系专业的作助理,女孩叫赵兰,虽然资历浅了点,但胜在勤奋、踏实,
几场秋雨下过,任谁也没想到,张科长传奇似地回到了央行稽核科!
消息是大少亲自过来告诉叶萱的:“……有人说他与银监会有关系,有人说他的问题查来查去都查不到真凭实据,反正,已经能肯定回来了,咳,其实从来就没正式宣布过要撤他的职,我也怀疑过当中有蹊跷,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能这么快复职……。”
他周身散发出的兴奋与叶萱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什么时候把他的东西送过去?”
叶萱摇摇头:“他说他不联络我的话,我不能主动去找他。”
“傻丫头,那是人家在非常时机的策略,现在,已经雨过天晴了,用脚都能想到,这个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祝贺者中,他最希望、最高兴见到的,就是你了。”
叶萱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将他自憧憬中敲醒:“瑁,你,让我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好吗?”
“你还在生我的气?”大少今天的脾气,好得一塌糊涂。
她摇头,正要说什么,赵兰的内线电话响起:“叶总,央行一位姓张的先生找您,需要接进来吗?”
大少赶紧闭上了嘴。
电话接通,张科长的声音:“叶萱?”
“是我,您好,张科长。”
“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刚刚听说,恭喜您。你的……。”
“还是得请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有问题吗?”
“没问题。”
“叶萱……,”张科长似是欲言又止,停顿了几秒,说:“你考虑一下,想不想到央行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