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至午后, 连日浸润在绵绵春雨之中的离城,终于放出了一丝晴朗。天色湛蓝,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琢禾站在院子中央, 极好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 却在苍白的面颊上折射出透明的视角, 微微上扬的长睫, 勾勒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院外, 隐隐的有些喧闹嘈杂之声传来,仆人们纷乱的脚步与嬉笑的话语,却在经过这个院外之时, 故显刻意地压低了去。
“小奴,外面发生了何事?”琢禾目不转睛地看着爬满青藤的花墙, 似是这样便能透过墙, 将外面的景象收于眼底。
丫鬟小奴随着琢禾的视线看了眼花墙, 随即眼中满是笑意地说道:“据说今日有位十分重要的客人来访,主子自然万分重视。”
琢禾垂下眼眸, 不经意地问道:“有多重要?比在西院的那一位,还要重要么?”
小奴惊愕地盯着琢禾,不知所措,“姑娘,你……你?”
琢禾苦涩一笑, 惊讶她为何会知晓吗?自从身体愈加羸弱之后, 每日只能由小奴搀扶着在宅子中散步, 而小奴却从不带着自己在西院经过。若是第一回她不会在意, 可接二连三地, 又让她怎会不产生怀疑?她虽不知西院之中住了何人,心中亦隐隐盼着紫夏璟池能有一日向她道明一切……
可再不见身影的紫夏璟池, 已渐渐磨平了她的期许。而昨夜紫夏暄溪的那一番话,更是给了她当头一击……
假作真时真亦假……
紫夏璟池,当真好谋略!当真好手段!
“姑娘,适才有人通报,说是老先生已候在外边了……姑娘是要先歇息一会,还是……”小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琢禾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朝外间走去。
到了外间,老先生已等了多时。看到琢禾面色惨白地走了进来,慈蔼的面容中划过一丝不忍,对其点头一笑。
琢禾在椅子上坐下,拉起衣袖,以往白皙无暇的左臂上,如今布满了一个个细小密集的针孔,远看如蚊虫叮咬,而近看却只觉一片狰狞。
老先生不敢再看琢禾嘴角的笑容,利落地从药箱中拿出了银针。然而进针之时,老先生却犯了难。那一片皮肤已无一处完好,若是在以往扎过的地方再次扎入,只怕是会更疼。
拿着银针的手微微颤着,有些迟疑。
琢禾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先生在迟疑什么?痛了这许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了!”
老先生抬眸怜悯地看了眼琢禾,而琢禾却厌恶地一下撇开了脸。
终于,银针再次扎入了她的胳膊,鲜艳欲滴的血液顺着银针,缓缓地流入了小碗之中。老先生与小奴皆别开脸不忍看,琢禾却紧盯着碗中的温热,眸底似有阴暗涌动,柔和的眉眼唇角稍稍有些扭曲。
“先生那时不是说只需半月?如今……可是快要初夏了。”琢禾淡淡地说着。
老先生一阵沉默,见碗中的鲜血渐满,便上前拔了琢禾手臂上的银针,低声道:“姑娘是个聪明人……亦是一个心软的,可怜之人……”
琢禾微微侧头,眸底通红,“他果真是骗我的?他的伤也是假的?这血……究竟要去给何人食用?”
老先生躬了躬身子,却一言不发,拿起小碗转身便朝外走去。
琢禾猛地站起来,一阵阵的晕眩袭面而来,扶着面前的桌子方才站稳。而站定之后,她急切地朝屋外张望着,老先生却早没了踪影。
“小奴,你告诉我……那西院之中,所住何人?”琢禾缓缓坐下,眸光一片迷离。
小奴纠结着衣摆,迟疑再三才轻声道:“据说是陛下的侄女,暄溪王爷的姐姐……主子让奴婢们称她菀昔姑娘……”
琢禾乍一愣,恍然间似乎记起,紫夏暄溪曾提过他有个姐姐已重病许久,而他们的父亲,则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
事实已摆在眼前了,不是吗?
她琢禾,终是未能抵过江山之于紫夏璟池的吸引,呵……什么再也不管不顾,什么愿陪自己游山玩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滑天下之大稽!哈哈……而她……也成了一个被世人耻笑,被自己耻笑的笑话……
再情真意切的言语,再深情款款的面庞,皆是谎言!皆是弥天大谎!!
为何他们要这般欺骗她,他们不该!他们不该!!他们费尽心机争来夺去,便是认准了自己不会反抗,不敢反抗么……
窗外,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际,如今已布满了乌云,天空中的雨丝如一根根丝线,细密又透明。雨丝打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因碰撞而产生的细微声响。
琢禾微微侧头,嘴角沁着诡异的笑容,“小奴,你可是暄溪的手下?”
小奴一怔,随即佯装不解,惶恐地问道:“姑娘……奴婢不知姑娘在说什么……奴婢……奴婢是风兮国人,怎会认识紫夏国的王爷?”
琢禾勾唇一笑,竟是异样地妖娆,“你若是风兮国人,又怎会称紫夏女皇为陛下?紫夏璟池向来小心,你并非他门下之人,若又只是一个普通丫鬟,又怎会知晓那紫夏菀昔的真实身份?我想来想去,除了暄溪,也想不出你的主子究竟是谁了……”
小奴面色一僵,片刻之后脸上褪去了卑微的表情,淡淡道:“姑娘当真是聪明人……只可惜,为何被云清言与二皇子耍的团团转?”
琢禾眸色一冷,带着几分怨恨几分自嘲,低声道:“全当我……蠢罢……”
小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猛然欺身向前,扼住了她的喉间,厉声道:“主子交与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但绝不会伤姑娘性命,若有冒犯,还请姑娘多多包含!”
琢禾顿时面色呼吸急促,脸涨的通红,“咳……咳……你先……先放手……你要……做什么……我定会……定会……配合……咳咳……你先松开……”
小奴微微松了松手,疑惑道:“姑娘你……”
琢禾呼吸一通顺,便死命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之后,才苦笑着轻声道:“你莫要觉得奇怪……我不过是想看清楚而已……你家主子……怕也是……也是这个目的……”
小奴思量许久,道:“如此也好,姑娘好生配合,我便不会误伤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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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要拽着琢禾朝外走去。
琢禾反手拉住小奴的手臂,恳切道:“小奴,你我相处虽时日不久,我也……从未苛求过你。如今我求你一事,若是紫夏璟池他真是……请你务必带我离开,可好?”
小奴回过头微微一笑,“我怕是不能答应姑娘,这会主子怕是已在外面候着姑娘了。”
琢禾稍稍一怔,旋即苦笑,他便这般有把握么……
刚走至院门处,便可听见外面嘈杂非凡,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与慌张的求救声,似乎无比地慌乱。
小奴揽着琢禾腰,双足一点便从墙头跃了出去。
琢禾这才看清,在离院门不远的百步之处,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怀中挟持着一位身着碧色衣裙的少女,少女清雅的面容间隐约透着恐惧,而粉嫩的双唇却紧紧抿着,倔强地不发出一声求救。
而她亦看到,一袭深紫色长袍,伫立在人群之首,与蒙面人对峙着……
“那……便是紫夏菀昔。”小奴在琢禾的耳边轻声说道。
琢禾木然地点了点头,雪肌凝脂,峨眉粉黛,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虽身处危境,却仍是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
“放了她。”紫夏璟池眯着凤眸,低低地对黑衣人说道。
黑衣人冷笑数声,猛地伸手朝琢禾的方向一指,声音低沉道:“如今这两个女人都在我们手中,你可想好了,谁更为重要?”
紫夏璟池蓦地一惊,迅速地转身,在看见琢禾被挟持的那一刻,眸中不由地射出两道冷光,俊脸如蒙上了千年冰雪。身子如同不由自己控制了一般,迈着大步,急切地朝琢禾那边走去。
而身后,被黑衣人劫持的女子,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光。
“阿琢……阿琢……”紫夏璟池急切地唤着,却犹豫在十步开外,不敢走近。
琢禾亦痴痴地看着紫夏璟池,眸中一片欣喜,他还是选了我……还是选了我!他终是没有让我失望……
在二人相视之时,黑衣人与小奴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目光。
小奴猛地伸手将琢禾一推,琢禾踉跄着上前,被紫夏璟池紧搂入了怀中,而小奴则飞速地奔至黑衣人身侧,目光警觉地盯着人群。
“阿琢……你可有受伤?可有?”紫夏璟池急乱地打量着琢禾,手因恐惧而轻颤着。
琢禾怔怔地看着他狂乱的面容,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傻笑,“没事,我没事。”
忽然间,人群中响起一声怒喝:“二皇子,你这是何意?!”
紫夏璟池手顿时一僵,侧过身看向大步从人群中走出的中年男子,面容清俊秀朗,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原将军……”
原自寒冷冷地看了眼二人,沉声道:“我不管二皇子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但请二皇子先救出我的女儿才是。”
紫夏璟池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琢禾,这才牵起琢禾的手,重新走至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看样子,你也有了选择……这女人,不留也罢!”说完,架在紫夏菀昔喉间的匕首作势轻轻一划,白皙的肌肤之间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紫夏璟池眯了眯眼眸,牵着琢禾的手一紧,沉吟道:“你莫要伤害她,你且放了她,有何要求我皆会满足你!”
那女子转眸看了眼二人相交的双手,眸中闪过一丝悲戚。
琢禾站在他的身侧,心中却莫名地不安,只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不敢出声。
黑衣人若有似无地瞥了眼琢禾,笑道:“若你能将凤女交与我,我也好向我们主子交差,便不会再为难这位姑娘。”
“你说什么?!”紫夏璟池脸色陡然剧变,眸中已是狂怒无比。
一直站在一旁的原自寒眯了眯眼眸,出手狠狠地抓向琢禾的肩膀,院中顿时响起一声尖利的惨叫。
“她便是凤女么?”原自寒打量了眼琢禾,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女儿的身上,语气急切道:“莫要再说,你们要她,给你们便是!反正我女儿已痊愈,她的血也再无用处,留着也无用!”
琢禾目光直视着紫夏璟池,心中泛起无法抑制的酸涩。眸中一片凄楚,已无了任何光彩。适才欣喜万分的神色,如今已被淡淡的恨意所替代。
紫夏璟池惊在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们又怎知,她可是真正的凤女?”小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原自寒不耐地从袖中拔出匕首,毫不迟疑地朝琢禾手臂狠狠一划。琢禾的手臂随即便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浸湿了衣袖,顺着苍白无力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坠着。滴落在泥地之上,刹那间便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殷红色的小花。
“凤女之血,落地便会开花。如今你们可信了?”原自寒怒声道。
而琢禾却咬紧了唇,不让自己疼叫出声。只冷冷地看着紫夏璟池,他并未上前阻止,并未……她输了,她还是输了……她终于输得一败涂地,倾尽了所有,却只换得这样一个结果……她好恨,她好怨……苍天不公……不公……
紫夏璟池紧握着拳,面色惨白一片,却在琢禾绝望的目光之下,闭上眼眸,轻然撇开了脸去。阿琢……你莫要生我的气……你定要等着我……等着我……
琢禾忽然好想笑,唇瓣一弯,便笑出了声。
众人皆惊愕地看着她,唯独紫夏璟池仍无动于衷,并未侧脸看她。
就在这时,黑衣人撤下匕首,一掌将紫夏菀昔推了出去。原自寒立刻反手扔下琢禾,与紫夏璟池几乎同时上前,轻柔地接住了紫夏菀昔。
而趁众人不备之时,琢禾却又被小奴扣住了肩,一把拽了过去。有几个暗卫意欲上前,却又被小奴的暗器所伤,不得靠近。
紫夏璟池松开搂着紫夏菀昔腰际的手,眸中一片阴森,“你们若敢伤她半分,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琢禾嗤然一笑,眸中一片支离破碎,垂了长睫,低声喃喃道:“走吧……”
黑衣人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球,朝人群之中猛地砸去。顿时只听得一声砰响,紧接着弥漫起一阵撩人的烟雾,混着淡淡的香味,让人不由地放松了戒备。待云雾散去之时,人群前方,却已是空无一人。
紫夏璟池眸色通红,微喘着粗气吼道:“快追!”
“除了阿琢,若有其他人等在旁,皆——杀,无,赦!”细长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线,紫夏璟池微勾嘴角,却毫无一丝的笑意。
小奴与黑衣人带着琢禾一出了宅子,便坐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琢禾被二人粗鲁地塞进车厢之中,还未坐下,马车便因急速狂奔而开始剧烈地震动。一瞬间失去平衡的琢禾,不由得东倒西歪。
而在额头即将撞到车壁之时,却被一双强硬的手臂固定住了身形。
琢禾讶异地回过头,“暄溪,是你?”
紫夏暄溪轻轻一笑,将琢禾往怀中带了带,“是我……阿琢很惊讶么?暄溪不是说了要将一份大礼送与阿琢,阿琢可还曾满意?”
琢禾双眸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紫夏暄溪,“你……为何?”
紫夏暄溪轻柔地撩起琢禾的衣袖,掏出干净的帕子,一点点地擦拭着手臂上的伤口,低声道:“阿琢可是不记得了?我曾问过阿琢……阿琢可否会喜欢璟池哥哥……阿琢每回都决口否认。可如今呢?阿琢可真的未曾对璟池哥哥动心?阿琢骗了暄溪……骗的暄溪好苦……骗子……自当受到惩罚……”
话音刚落,紫夏暄溪便拿过一旁的白瓶子,将瓶中的透明液体朝琢禾的伤口倒去。
琢禾只觉伤口处一阵灼热,明明刚才还未曾觉得疼痛的伤口,如今却让人疼得难以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痛楚接二连三地向她袭来,那是一种刺破了骨髓的疼痛,整个身躯都因这疼痛不住地抽搐颤抖着。
“疼么?”紫夏暄溪一下一下地抚着琢禾的长发,声音低柔。
冷汗顺着琢禾的鼻翼流了下来,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嘴角却勾起一丝倔强的笑意,“好……好……那云清言呢?你费尽心思想让我看清云清言,你又有何居心?莫不是……你喜欢我,见不得我和别人好?”
紫夏暄溪狐狸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便勾了勾嘴角道:“阿琢忘了?暄溪早就像向琢表白过心意,倒是阿琢未曾放在心上过……莫要再多说……适才,只不过是礼物的小小一部分……待会,还有惊喜等着阿琢。”
琢禾趴在车厢中,拼命地忍着痛楚,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视线似乎开始变得朦胧,眼前也一阵阵地晕眩,伤痛让她的思绪变得恍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渐渐地减轻,而马车亦在渡口处停了下来。
紫夏暄溪扶起琢禾,用衣袖擦了擦琢禾脸上的泪水与汗水,“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声音在琢禾的耳边响起,忽近忽远。
小奴扶着琢禾下了马车,又带着她走上了一艘大船,这才转身离开。
一袭孤单的白色身影,默默地站于船头,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墨发与白衣,风雨飘摇,竟像是一幅绝美至哀伤的画卷。
琢禾呆愣着驻足不前,从未想过竟还能再遇见她,且是在这般情境之下……
云清言闻得身后脚步响,却又忽然停住,便疑惑地转身。
二人相视,却无言。
云清言身子猛地一震,眼中却迸出强烈的喜悦,如玉的面庞一片柔和,“阿琢……你……你怎会在此处?”
琢禾勉强勾了勾嘴角,“我也不知道……”
云清言疑惑地打量着琢禾,却在看见她手臂处的那滩血迹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大步上前,却迟疑着不敢伸手握住,“阿琢……你受伤了?”
琢禾苦笑一声,道:“无碍,你……能否带我一程,将我送回皇宫?”
既然紫夏璟池受伤是假,那么那些人,亦有可能不是锦甄所派,不过是紫夏璟池为困住她所用的一个计谋。如今她再次深受被欺之痛,她不想让锦甄再误会她,她多想即刻回去,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云清言闻言,眸中却是一片慌乱,“阿琢……不,你不能回去!”
琢禾疑惑地抬眸,“为何?你……不愿帮我吗?”
云清言清冷的眸底满是挣扎,良久才轻声道:“风兮女帝……怕是不保了……你如今回去,只不过徒增凶险……我……万万不能让你回去……”
琢禾紧蹙着眉,慌乱道:“不……不可能……难道是司马相意欲篡位?姐姐这般聪慧,定不会有事!”
“阿琢……司马相他……早在先帝在时,就已和紫夏女皇勾结。如今……”云清言苍白的嘴唇死死抿着,缓缓闭上双眸,再睁开之时,眸底已是幽暗一片,“我已将宫中的密道尽数告知……紫夏女皇……这一回……这一回……”
琢禾心神俱裂,扬手间“啪”的一声,打在了云清言削瘦不堪的面颊上。
“你为何?你为何?!姐姐有何处对不住你?你便这般喜爱那紫夏女皇?喜爱到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不惜让这许多百姓家破人亡?!”
云清言面颊通红一片,清冷的眸底瞬间被狂怒所代替,“你错了!你错了!是你们的父皇有错在先!是他!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是他害了我的全家上下!是他害得我不得不成了一个乐伶!是他害得我至此!是他!!”
琢禾凝视着云清言失去理智的眼眸,一字一句紧紧相逼,“所以,你曾经推我入水,想要将我淹死……所以,你又在我生病之时,给我下毒……所以,你投靠了紫夏女皇,想要让她替你报了这灭门之仇……所以,在那三年之中你对我的好,全不过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
云清言浑身僵硬,琢禾满脸伤痛的模样竟让他险些窒息,心中一阵慌惑。脑海深处似有一个声音在低吟:不是的……不是的……我对你的好,皆是出自内心……我也不知为何……我竟会喜欢你……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琢禾见云清言默然不语,顿然冷笑连连,“好!很好!既然如此,你便不用再管我的去向,即便是死,我也要与姐姐死在一道!”
说罢便转过了身,云清言想也未想,即刻伸出手拉住了琢禾。
而船舱之处,却缓缓走出了一个面容英气的女子,让二人顿时僵在了原处。
“陛下……你怎会在此?”云清言紧张地看了眼紫夏女皇,侧了侧身挡住了琢禾。
紫夏女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抚掌笑道:“清言,你做的很好!替朕捉住了凤女,待回去之后,朕定有重赏!”
“陛下?你为何要这么说……”云清言的脸上满满的惊恐与不安,他不知紫夏女皇为何要污蔑于他。
琢禾了无声息地垂下眼眸,身子缓缓地朝船栏之处靠了过去。良久之后她再次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一字一句却是满含着嘲讽,“果然……若我们风兮家真与你是仇家,你又怎会独独放过我一人?原来,不过是想用计将我抓住献于你的女皇陛下……如何,是想与她一道吃我血肉,一道长生不老永不分离么?”
云清言慌乱地转身看着琢禾,欲言又止,“并未如此……阿琢……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岸上,马蹄声愈来愈近,那一袭触目的紫衣,似乎已隐隐可见。而船上,紫夏女皇只环着双臂,笑意盈盈地看着二人,一语不发。云清言苍白的面上更是毫无一丝血色,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墨发滴落,摔碎了一片。
琢禾只觉心越收越紧,痛得无法言喻,挣扎着艰难地问道:“紫夏璟池……他可有……参与其中?”
云清言怔怔地看着琢禾,默然不语。
琢禾自嘲一笑,盯着云清言的眼眸,轻声道:“你们赢了……我再不想……再不想与你们有一丝一毫的瓜葛……我不再奢求什么了……我曾说过,我心心念念想要的,不过是一种安稳的生活……可是我终于失望了,亦不再奢求了……我累了……如今,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不必再忧心,不必再害怕……”
一抹瑰丽的笑容在她的唇畔绽开,放于船栏上的手微一用力,人便翻身而下,自船上一跃而出。
突然之间的变化,让云清言大惊失色,疾步奔去伸手去抓,却只扯碎了衣袖。
一声裂帛,撕裂谁人之心。
琢禾眼波迷离,眸光慢慢地黯淡。仿佛看到自己初见云清言之时,那一袭白衣的少年,那一双清冷如寒玉的眼眸……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巨浪翻卷近在咫尺,她的身子很快便坠入了江暗流变幻的滔滔江水中……
心,像被人生生撕裂一般,冰冷彻骨……转眼,便万劫不复……
云清言怔目望着江水,握着裂帛的手指扭曲着攥紧,“阿琢……你莫要胡闹了……回来……快回来……”
突然间,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划破了长空。
云清言木然地转身,却只见两眸猩红神情狂乱的紫夏璟池,紫衣在风中翻扬,大步而来。
身后,是呆愣着的紫夏暄溪,琥珀色的眼眸仿若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你为何没有抓紧她!”紫璟池猛然上前揪着云清言的衣襟,滚烫的泪水从猩红的眼眶中滚落,哽咽声中夹杂着万般的痛苦。
云清言却置若罔闻,无暇的面庞上一片平静,眼底空洞而又飘忽,许久,若失魂般低声喃喃道:“全是我们逼的……是我们逼的……”
是他们,将阿琢逼入了绝境……也是他们,让阿琢失去了信心与希望……
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欺骗,在阿琢的心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可有谁真正在乎过?有谁真正心疼过……所以,阿琢放手了……再不舍终是放开了……可她怎么忍心用这样一种方式诀别呢……怎么,忍心呢……
手中,只余一丝裂帛,脸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云清言恍惚的神色,让紫夏璟池微微一怔,旋即眼眸之中便充满了杀意,嗜血地看了眼站于身后的紫夏暄溪,面目狰狞无比,振臂一挥吼道:“快!所有人即刻下水!务必将阿琢找到!不论生死……不论生死都要给我找到!”
侍卫们立刻放下兵器,接二连三地跳入了水中。
江水,仍旧汹涌湍急,雨水愈加大了,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劈打而来,而船上三个挺拔的身影,在这密集的雨帘之中,却愈发地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