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赠明珠知君缠绵意 玉器行骤起风满楼

山中的岁月悠然闲适无知无觉,岁月里的童年优雅浪漫不知不觉。祖父的“醉梦斋”里装着我最美丽最明亮的童年。只是,童年是如何离开我的,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马子服要去新式的学堂里读书,被家里人接走了。关起远正式成为玉府总管,回玉家主宅去了。关胜继续留在玉府中,颐养天年。而祖父病了,大部分的时间都卧床不起,不能再给我讲故事了。我的身边渐渐的安静,留下的只有越女和莫言日复一日的唠叨声。

在当时,一切的变化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依然带着我的诗情画意,流连忘返于青山绿水之间。

岁月似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缓慢却从不停歇的向前流淌着。

民国十二年,公元1923年,旧历癸亥年。

由于祖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们不得不结束了四年的乡村生活,回到了玉家主宅。

家中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有所改变,一样的繁花似锦,一样的亭台楼阁,一样的深深庭院,但是,家中的每个人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父亲搬到了祖父的院子里,专心致志的照顾祖父的饮食起居,不再过问玉器行里的事情。所以二叔就更加的忙碌了,大哥玉承祖和二哥玉承智,已经成了二叔的左右手。大嫂白依依和三姐玉珀几乎同时有喜,承祖大哥和关起远要做父亲了。承德三哥和马子服一样,去了新式的学堂。

我经常会从承德三哥的手里,收到马子服写给我的信,信里,他告诉我学堂里的新鲜事情,原来,学堂里的男孩、女孩们流行自由恋爱,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还要讲男女平等,女孩也要有去学堂学习的权利;还有孙中山先生广州发表和平统一宣言,胡适先生大力倡导国学等等,他信中所说的,我都觉得新奇而有趣,却从不认为与我本身有什么关系。

无痕姑母看起来更加沉静平和,似有若无的气息弥漫在玉府的每一个角落里,不动声色的控制着玉家的每一个人,也被每一个人所控制。而我,正在等待着生命中一个崭新的起点,我行笄礼的时间快到了。

玉器行是各行各业中的奇葩,经营的是世间商品中的珍宝,自古以来“黄金有价玉无价”便是众人皆知的。先秦的和氏璧,价值十五座城池;清代,慈禧老太后的翡翠西瓜曾估价五百万两……

玉,是逝去时光的浓缩,是人间智慧的结晶,是一个使人迷惑,引人艳羡的谜。而玉家玉器行则是承载着谜底的一条神秘河流……

玉家玉器行坐落在繁华热闹的大栅栏商业街的中心,典型的前店后厂格局。灰色琉璃瓦的硬山顶,映衬着红色的磨砖对缝石墙,面阔九间,分上中下三层。

下层的面积最大,为临街的店铺,店铺里一字排开的柜台和倚墙而立的多宝格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玉器饰品,瓶炉杯盏、刀马人物、山水舟车一应俱全。还有更为实用的日常用品,玉碗玉盘玉箸,玉簪玉镯玉烟嘴。普通的客人就在这里挑选自己满意的商品。

中层的面积只有下层的一半,是玉家玉器行的贵宾室。北窗下,黑檀木的茶桌上摆放着玉石的茶盘,以及整套的宜兴紫砂功夫茶具,茶桌旁放着四张红木的茶凳。

南面的古董格里陈列着墨玉的酒樽、黄玉的老君、青玉的白菜、白玉的仕女,都是玉中精品。古董格前的地上摆放着一组沙发和一张宽大的红木茶几。平日里,只招待贵宾和老主顾。

上层为两间布置精致完美的房间,一间供东家或玉器行的大掌柜留宿之用,另一间为经理室兼账房。

从上层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后院的厂房尽收眼底。灰瓦灰墙磨砖对缝的砖瓦平房,成“品”字型排列在院子中央,分别是玉器行的设计坊、雕刻坊、琢玉坊、装潢坊等,坊间终日不绝于耳的是“沙沙”的磨玉声。沿着围墙修建的房子是玉器行的工人和伙计们的宿舍、厨房、沐浴室等日常生活之处。

玉家每代的子孙中,都会出现琢玉的高手,在‘承’字辈中,玉承智就是一位百年难遇的琢玉高手。

他不但能够一眼看穿藏于石料中玉质的优劣,而且可以因材施料,随形而琢,每次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玉承智虽然是琢玉的高手,但是,他的性情温和木讷,不善言谈交际,整日呆在琢玉坊里。

此时,玉承智正坐在“水凳儿”旁,两只似圆非圆的眼晴,紧紧的盯着手中的玉件,心被轻轻的吊着,呼吸极其舒缓轻柔,“沙沙”的磨玉声掩盖了整个世界,人间的万事万物都已经不存在,这里只有他和他的玉。

玉器行的梁大掌柜急匆匆的走进琢玉坊,稍稍打量了一下,放缓脚步,走到靠窗边的一个短衣打扮的工人身边,弯下身子,轻声的说,“二爷,二老爷请您去贵宾室。”

此话一出,立刻招来了坊中其他工人诧异的目光,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坐在窗边,极少言语,既不出众也不英俊的青年,是他们的东家少爷。

而二爷玉承智并没有听到梁大掌柜的话,此刻,他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玉承智手里正在细磨的是一件绿玉的弥勒佛挂件,是送给玉玲珑笄礼的礼物。

弥勒佛民间俗称“布袋和尚”,是乐善好施,心胸宽广的象征。

这件弥勒佛的挂件通体翠绿,左手握着布口袋,右手持佛珠,左腿弯着右腿盘着,双手手心向上,分别自然的搭靠在腿上。它仿佛在容纳世间百态,笑看万丈红尘。

玉承智做活的手工磨床叫“水凳儿”,结构极其简单,一张“凳面”是由四条腿支撑起来的,一边装着转轴,带着磨玉用的“坨子”——砂轮形状的刀具,一边挖着洼槽,盛着磨玉用的金刚砂,洼槽头上开一个小口,下面三角形的支架上托着一只水盆。

做活儿的时候,玉承智坐在一只矮凳上,双脚踏动水凳下面的踏板,带动凳面上的横轴,坨子便转动起来。他左手托着玉件凑在坨子锋利的边缘琢磨,右手不停的蘸起金刚砂,抹在玉件与坨子中间,为了降低因摩擦而产生的热度,还需要不断的加水,故名“水凳儿”。

一个玉件从粗磨到细磨,要根据进程,根据玉件的形态、方圆、凹凸来更换各种型号的坨子,全凭做“活儿”人的手上功夫、感觉及经验,循序渐进。所以,操作起来,手忙脚乱,却必须全神贯注,做到手、眼、心的和谐统一。

在“水凳儿”前做“活儿”的玉承智是最快乐最真实的,他能够完全忘记身外的世界,纯净如稚子一般。

梁大掌柜无声的等待着,直到他听到玉承智舒心的呼出一口长气,抬起头的时候,再一次轻轻的重复着,语气里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二爷,二老爷请您去贵宾室。”

“好,我这就去。”玉承智一边细心的用一块绒布包好挂件,一边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玉家玉器行的贵宾室里,玉博雅的右手边坐着玉承祖和玉承智,左手边坐着一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平头长脸,细眉细眼皮肤白皙,带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气势不俗,一眼便知不是普通的市井人家。

可是,玉博雅不太喜欢此人的做派,总觉得那副金丝边眼镜下隐藏的目光,使人不安。

“承祖、承智见过宫崎先生。”

“宫崎先生,您好!”

玉承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都充分的表达着他的热情,而玉承智只是微笑的点头致意。宫崎风谦逊的望着玉博雅,轻淡客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气。

“玉先生,我这次不远万里从东瀛而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知玉先生可否答应?”

“宫崎先生客气了,请讲。”

“我有一块祖传的白玉原石,因石质优秀,所以一直没有将其雕刻出来。此次前来,便是想请玉承智先生精心琢磨此玉。”

说完,宫崎风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玉承智,见他恍若未闻,宫崎风的心悬了一下。

“承蒙宫崎先生错爱,犬子实在是能力有限,如先生不弃,犬子还是愿意一试。”玉博雅不卑不亢的话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宫崎风淡淡的笑了,拿出一件包裹得非常严密的布包,动作轻盈而快速的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物,从最里面的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件白玉原石放在茶几上。宫崎风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人,每一个人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尽收眼中。

玉承智身不由己的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呆呆的走到茶几旁边,缓慢的跪在地上,痴痴的看着这块似雪般白皙,似冰般剔透的和阗玉。如同一个男人在历尽沧桑,九死一生之后,再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般,如痴如醉,带着灵魂深处全部的渴望与激情。

玉承智的行为在玉承祖的眼里,真是失礼到家了,他急切而讨好的对宫崎风解释道,

“宫崎先生莫要见怪,我这个弟弟一向如此,如遇好玉,让他不吃不睡都是可以的。呵呵呵……更何况,宫崎先生的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宫崎风对玉承祖的热情报以客气而疏远的一笑,将自己的热情和注意力给了玉承智,

“承智君,意下如何啊?”

玉承智依然如坠梦里,迷迷糊糊问玉博雅,

“父亲,我可以接下来吗?”

玉博雅在得到宫崎风的首肯后,对儿子点了点头。玉承智旁若无人的重新包裹好白玉原石,小心谨慎的捧在胸前,离开了贵宾室。

面对如此情形,玉博雅置若罔闻,宫崎风似乎也并不在意,玉承祖的心里却火冒三丈,不过,他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狠狠的骂道,

“玉!!痴!!”

玉承祖的心里是很看不上玉承智的,虽然他俩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是,玉承祖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给了大伯玉博文,对这个弟弟,原本就感情淡漠,再加上玉承智从小就笨拙、木讷,样样都不如他;进入玉家玉器行后,他勤奋好学,聪明能干,很快的便成了伙计们心目中的少东家,而玉承智只会躲在琢玉坊里,对行里的事情完全的不闻不问。这就更加深了玉承祖对这位弟弟的不满和厌恶,私底下,他和妻子都鄙视的,叫玉承智为“玉痴”,白痴的“痴”。

宫崎风坐在回旅馆的马车上,心里把今天见到的三位玉家的男人细细的琢磨了一番,

“玉博雅,俊朗挺拔,为人正直有礼。虽然,岁月已经磨平了脸上的棱角,但是,他的眼神却坚定犀利,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必要时,可以搬开。玉承智,外表虽与乡下种田的农人无异,内心却才华横溢,纯净透明,但与我没有什么大用。玉承祖,外表英俊潇洒,风流不羁,却难掩内心的贪婪无知,此人对我有益。”

想到这里,宫崎风的脸上露出得意满足的笑容,一切已经开始了。

玉府后花园,一轮清清亮亮的月亮,照着秋千下的一对身影。

“玲珑,你又长高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马子服有些失神的望着玉玲珑,她今晚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沙质衣裤,幽幽的发着光。长长的头发还是编成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胸前。微风轻轻的抚着她,衣袂飘飘,眼波似水,如仙如梦。

山野里、落霞中、月光下,玉玲珑如同一个从玉石中走出来的精灵。虽然,让人看不清楚,心中的向往却魂牵梦绕。

我的头低得很低,心里滋味是甜甜的,嘴上却要抱怨,

“昨天我的齐笄礼,你都没来,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玲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祖父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来。可是,我……很想见你!”

“我也想……想……。”

我轻咬着嘴唇,羞红了脸。抬起头发现,在他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我的身影。我们彼此对望着,望成了两个人的世界。从这个月光明亮的晚上开始,眼中这个身长玉立,神采奕奕的少年,便不再是我童年的玩伴,而是我心中朦胧的喜悦和盼望。

时间就在彼此的对视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马少爷,您有话就快点说啊!要是姑奶奶发现了,奴婢就真的死无藏身之地了!”

耳边隐隐的传来越女压得低低的,很着急的声音。我都把这丫头忘了,因为马子服的讨好和哀求,她和莫言才提心吊胆的,在全家人都就寝了之后,偷偷的把他从后花园的角门中放了进来的。

我和马子服同时笑起来,我含笑对他说,

“你快回去吧!门口等你的小厮,怕是要急得哭了!”

见马子服站着没动,越女实在是没办法了,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马少爷,您和我家小姐来日方长,您就体谅体谅奴婢吧!”

眼看着走到了门口,马子服一下子甩掉了越女的手,又跑回到我的身边,盯着我的眼睛说,

“差一点忘了,这是我给你的齐笄礼物。是我攒了好久的零用钱买的。”

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红的绒布包,放到我的手里。倒退着,慢慢的向门口挪着,

“玲珑,我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啊!”

“嗯,我一定回,你也一定要写啊!”

我用力的点着头,看着他出了门,看着那门轻轻的合上,我有点想哭了。

玉府后花园的月亮门外,站着一个人,将刚才的一幕完完整整的看在眼里,秋千架下的那一对璧人,深深的刺疼了他的心。

躲在阴影里,关起远目送着玉玲珑离开,他却依然直直的站着。本来他是放心不下,才悄悄的跟来的,却不料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关起远用力的紧紧的,攥着手中的石头,任由它来刺痛五脏六腑,那是她送给他的石头啊!

夜,越来越深了,露水很重,夜风也凉,但是,他就是没有动。任露水打湿衣服,任夜风吹凉脸颊,关起远就那样面无表情的,倔强的站着、站着,任时间流逝,一夕之间,仿佛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我和越女、莫言轻手轻脚的回到房中。如今我住在无痕姑母的小楼里。两个丫鬟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可我什么都没听进去,脸上挂着朦朦胧胧的笑,心里也是朦朦胧胧的想着,

“今晚的月亮,真是好啊!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月亮!”

我不知道两个丫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是奇怪自己已经换好了就寝的衣服。我神思恍惚的躺在床上,一屋子的月光,让我怎么都睡不着。

突然,想起了马子服最后塞给我的礼物,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我在梳妆台上找到了它,轻轻的把它攥在手心里,回到床上,躲在被子里,小心的打开它,那是一对纯金的耳坠子,精巧的圆环下面,缀着一颗小小的水滴似的珠子,可爱极了。

我赤着脚跑到梳妆台的镜子前,把它们戴到我的耳垂儿上,借着月光我看到镜子里一张红红的脸,我对自己羞涩的笑了。

从那晚之后,马子服几乎每天都给我写信,古人的诗句成了我俩最好的心情写照。心里想的,嘴上却说不出来的话,总是能在诗词中找到最合适的表达。

马子服的第

一封信,信纸被折叠成了万字结,由越女小心翼翼的传递给我。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我急急的打开来,信里他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满纸都是马子服温柔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我,看得我脸红心跳。

我回答了他的疑问,告诉他我的心思,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有时,马子服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他说,“一日不思量,也蹙眉千度!”告诉我他相思的苦;而我又怎能不知!对他诉说我的思念,“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

也有时,马子服的信,是热情的、大胆的,他说,“你侬我侬,特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俩个一起打破,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回应了他的热情,柔柔的倾诉,“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随信还有一方素帕。

更多的时候,马子服的信,是深情的,他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而我,则总是有许多女儿家,莫名的忧愁,“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其实,有的时候也不是信,只是一片落了的枫叶或者是几瓣凋零的花儿,还有不知道哪里收集到的,各种稀有的花种子。

最开心的时候,当然是能偷偷的见上一面,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对方,眼睛对着眼睛,似乎要说的话,已经在信里说过了,见了面反倒是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和马子服的爱情里,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死相许,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恨离别。我和他常常是在古人的诗词里,在彼此凝视的目光中,静静的品尝着爱情的甜美与隽永。

我爱着,他爱着,从夏天到冬季,爱得平静而痴迷,爱得平凡而温暖,如痴如醉,如歌如梦,爱得神思恍惚,爱得不知今夕何夕。爱情在我和尘世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我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身边的亲人,更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蓦然回首,那时的花开,似火;那时的风起,如诗;那时的浮云,若梦;那时的我们,痴痴、傻傻。

我和马子服就这样傻傻的,痴痴的,迷迷蒙蒙的,沉浸在两个人的天空下,却不见那片乌云已经慢慢的,缓缓的飘了过来,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自从宫崎风送来那块璞玉之后,就隔三差五的到玉家玉器行走一遭,每次都说不是为了玉件而来,玉件的事情一定要精工细琢,不急不急;而且每次来,都会买走一件价钱不菲的玉器;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也就成了玉家玉器行的老主顾。

玉博雅不是很喜欢宫崎风这个人,虽然他十分的彬彬有礼,出手也相当的阔绰。但是,玉博雅觉得,宫崎风藏在镜片后面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让人感觉浑身不舒服。所以宫崎风每次到行里来,玉博雅总是借故躲掉,只让玉承祖照顾着。

今天,宫崎风又买走了一只,价值五万大洋的玉瓶,而且是连价儿都没还。看着宫崎风离开的背影,玉博雅满心担忧的提醒道,

“承祖,对于宫崎先生,不要过分的热情。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似乎另有目的。”

“二叔说宫崎先生另有目的,我却觉得不然。就算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咱们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不会给他抓住把柄,没有把柄,他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无计可施的,二叔尽管放心就是了。”

玉承祖不以为意,心里觉得他亲生的父亲老了,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玉博雅在心里叹了口气,儿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不管怎么说,万事小心点好!知道吗?”

“是,二叔,侄儿知道了。”

其实,认真的说来,玉承祖早就知道宫崎风另有目的,因为宫崎风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玉家祖传的玉如意,并表示如果可以相让,他完全可以不惜重金收购。可是,那件玉如意,玉承祖也只是听说而已。他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可是,既然有钱赚,他打算好好的,问一问,找一找。

但问题又来了,他该去问谁呢?像是灵光一现,玉承祖想起了,小时候被教授过的玉家祖训。对,去无痕姑母那儿问问看!

关起远小心翼翼的走上西小楼的楼梯,无声无息的停在玉无痕的房门外,心里忐忑极了。姑奶奶从不让人进她的房间,至今为止,除了玉玲珑,他恐怕是第一个了。关起远在心里不停的猜测着姑奶奶叫他来的目的。

关起远从上到下的整理了一遍衣服,仔细的掸了掸已经很干净的长袍,屏住呼吸,在门上轻轻的扣了三下,

“请进。”门里传来玉无痕浅淡柔和的声音。

关起远推门而入,屋子里的窗户开着,坐在窗边的玉无痕没有动,依然保持着关起远进来之前的姿态。

黄昏里,太阳的余晖散进屋子,将玉无痕整个人罩了进去,沿着她身体的轮廓镶嵌成一个金色的牢笼,似一道天然的屏障般隔开了她与尘世。

关起远一直觉得玉无痕和玉玲珑在不说不动的时候,都似一尊完美的白玉观音雕塑,区别在于一个是冷的,一个是暖的。

极目望去,遥远的天边已是落霞满天。

“起远,落霞美吗?”玉无痕浅淡的声音,似从天边飘来。

“美!”关起远低沉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玲珑出生的时候,也是落霞满天。”

关起远站着没动没说话,目光痴痴的追随着天边的落霞。

“起远,你来玉家有段日子了吧!”玉无痕依然坐着,背对着关起远。

“是的。”关起远收回目光,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你一定听到过关于我、关于玲珑、关于玉如意的一个传说吧!”

“是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玉无痕站起来,转过身子,面对关起远,“你不相信,是吗?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是的。”关起远抬起头,目光直视玉无痕,声音高了一点。

“但,那都是真的,关于玉如意的传说,关于我和玲珑的不祥,都是真的。”

玉无痕绕过椅子,走到关起远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是浅淡无波,可是听到关起远的耳朵里,却是一声晴天霹雳,惊得他三魂七魄都离了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刹那间魂飞魄散。关起远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不,不可能,我不信。”这句话,关起远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是我和玲珑的宿命,也会是更多的玉家掌家女的宿命。”

玉无痕低下头,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凄凉和无奈。

“没有办法改变吗?”

关起远着急的问,他把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拼命的抵抗着心里无法言说的恐惧。

“可以改变的还能叫‘宿命’吗?”

夕阳已经完全的隐没在远方,屋内的光线变的暗淡起来,两行清泪,静静的从关起远的脸上,无声的划过。

天黑了,灯亮了。可是,关起远的眼前是彻头彻尾的黑,无法驱散的黑。

玉无痕走到窗边,关好窗户,重新坐回窗边的椅子上。这一次是面对着关起远的。

“也许,我们还是能够改变一些东西的。”

玉无痕柔和的声音给了关起远无限的希望。

“请姑奶奶明示。”

“如果玉珀和白依依都产下女儿,我想把她们对调。或许会打破‘宿命’的桎梏。”

关起远有点懵,玉无痕的意思他还没有完全的明白,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同意,这不是个好办法。

“不,恕小的不能同意。”

关起远的拒绝在玉无痕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没有惊慌,反而将声音放得更加的柔和、浅淡了,

“起远,如此做法,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悲剧已经延续了一代又一代,无休无止。如今,我也只能够想到这样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姑奶奶,小的还是不能同意。”

“起远,我这一生从不求人,今天,算我求你,好吗?”

“姑奶奶,请您不要如此,小的承担不起。”

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玉无痕浅淡的声音,在寂静中再次柔和的响起,“起远,为什么?”

“请恕小的直言,小的不能为了一个未知的‘也许’,而去改变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况且,您如何能够肯定产下的一定会是女儿呢?”

关起远站立的姿势一直没变,他始终低着头,尽量保持着声音中的平稳。又是一阵子的沉默,还是玉无痕先开口说话,这一次,玉无痕的声音里少了一些柔和浅淡,多了一丝狡猾诱惑,

“起远,就算只为了玲珑,也值得一试啊!”

“您,此话何意?”关起远听到玉玲珑的名字,心里一紧,抬起头看向玉无痕,紧张的追问。玉无痕站起身子,眼睛紧盯着关起远的脸,慢慢的走向他,一边走一边说,

“现在,玲珑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当她面对一个,注定与自己命运相同的骨肉至亲的时候,她会痛不欲生的。如果,我们可以改变,那么,当玲珑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会少疼一些的。”

玉无痕细腻平和的一番话,听得关起远的心里巨浪滔天,理智一下子被拍打到巨浪的最底部。他觉得额头出汗,手心冒汗,哆哆嗦嗦的双腿,酥酥的撑不住身子。关起远踉跄的走到桌边的椅子旁,吃力的坐下,拼命的整理着混乱如麻的思绪。

时间,如同刚刚学步的幼童一般,笨拙的向前挪动着双腿,而关起远的理智正从巨浪的最底部缓慢的向上、向上、再向上……终于,理智重新的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开始清醒过来。

此时,关起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异样的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身边的玉无痕,对于玉无痕他从来没有如此失礼过。

“起远,请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承认,我在利用你,利用你对玲珑的心意。但是,我决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希望悲剧能够有停止的一天!”

玉无痕敏感的体会到了关起远内心的波动,坦然的迎着关起远的目光,没有逃避。关起远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玉无痕此时的心里难分是喜是悲,她望着神情木然,脚步蹒跚的关起远,声音里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奈,

“起远,难为你了!”

关起远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直直的走出了玉无痕的房间。他神思恍惚,魂不附体,无知无觉的走着,头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具体的意识。直到他看见玉玲珑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微弱的透过窗户,照亮了他眼前的黑。

“如果我这样做,能让你日后少伤心一分,我也就算值得了。”关起远的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京城地安门外大街路东的天汇轩茶馆,是京城最大的茶馆。天汇轩的前厅有五间门面房,内设柜台和大灶。门面房后面是个四合院,院中搭有罩棚。和门面房相对称的屋子叫做中过厅,过厅两侧的厢房和过厅后面的后堂中设雅座,大罩棚底下设散座。

夏季茶客们在天棚底下乘凉品茗,冬季天棚上罩上棉布帘子封闭起来,院内生火,整个茶馆内暖意盎然。“雅座”是上层社会社交的场所,“散座”是大众化的场所,茶客们以品茗为主。

过厅后堂的雅座里,坐着身着西装风流俊俏的玉承祖,和一身中山装古板严肃的宫崎风。玉承祖一脸的讨好献媚,连声音都变得格外的谨慎小心,

“宫崎先生真是风雅之人啊!这个地方真不错,闹中取静,市井百态尽收眼底呀!”

“承祖君近来可算是春风得意了,掌管了玉家玉家玉器行不说,又将有添丁之喜了。”

宫崎风不屑的目光扫过玉承祖英俊的脸,今天,玉承祖穿着西装并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散着,整个人显得如同一阵风一般的不羁。但,在宫崎风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宫崎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啊!只是不够准确,玉器行是由我和二弟共同掌管的。”

“对于承祖君,‘我们’是非常关注的。以承祖君的才华,独立掌管玉家玉器行是早晚的事情。”

宫崎风听出了玉承祖的语气里意兴阑珊,所以,他格外加重了“我们”的“们”字。果然,玉承祖心领神会般的凑到宫崎风的身边,急切而小心的问,

“宫崎先生可有下一步的计划?”

“没有。一切还要看承祖君的。”

“事情有些棘手,我还没有理清头绪呢!”

实际上,玉承祖已经向玉无痕打探过关于玉如意的事情,而玉无痕对此事保持沉默,任玉承祖巧舌如簧,玉无痕就是一言不发。玉承祖彻底的败下阵来,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便接到了宫崎风的邀约。

“哈、哈、哈,不急不急,承祖君要有耐心啊!”

玉承祖看着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悠哉游哉的宫崎风,脸上虽然是谄媚的笑,心里却在咬牙切齿的骂着,

“老狐狸,怎么是我急呢!分明是你急吧!”

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宫崎先生真是心胸宽广之人啊!”

“哪里,承祖君才是家学渊源啊!我听说玉家的家规极其严厉,历代子孙都要遵守,如不遵守,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于宫崎风突然提到玉家的祖训,玉承祖有些不耐烦,随便的打发着,“是啊,几乎每一代都有违背家规,被逐出家门的子孙。”

话刚出口,玉承祖的心思一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着玉承祖似有所悟的表情,宫崎风得意的拿起面前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香茗,真心的开始享受这古韵茶香。

回到家的玉承祖,神思恍惚,一直在想着宫崎风的话,只是还没想出头绪来,于是和妻子白依依商量。白依依的心计并不比他差,所以玉承祖总把自己的心事,与她商量。

白依依轻轻的用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慵懒的斜倚在床边,仔细的听完玉承祖的叙说,美丽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娇俏的说,

“承祖,你能不能把玉家的祖训给

我背一遍?”

“有何不可。”

这边玉承祖流利的背着,那边白依依静静的听着,在心里反复的琢磨着。渐渐的,她的大眼睛里,闪出了然的光彩。

“承祖,咱们是不能赌玉的,是吗?”白依依柔声细语的问着,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此刻的她,像是一只刚刚骗得乌鸦嘴里的肉的狐狸,志得意满。

“是啊!绝对是不可以的,何况,咱们玉家现在也用不着……”

玉承祖的话说了一半,停住了,瞪大眼睛,仿佛猜出了谜底的孩童一般,兴奋的看着妻子,夫妻俩彼此了解的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几天,玉承祖一边继续打听着玉如意的下落,一边偷偷的去了京城郊区的几个赌玉的场所。回到家以后,夫妻就关起门来,汇总分析这些玉承祖打听和了解来的情况,根据这些情况,夫妻总结了以下几点,

玉如意是真有其物,而且只能在无痕姑母那里;

宫崎风肯定是冲着玉如意来的,可以狠狠的敲他一笔;

骗玉承智去赌玉的事情,不宜操之过急;

眼下要办的事情,是得花钱雇个人,先让玉承智对赌玉发生兴趣,然后,名正言顺的将玉承智逐出玉家大门。

玉承祖出师不利,他在玉无痕那里响当当的碰了个钉子,玉无痕用彻底的沉默轻易的打发了他关于玉如意的所有问题。所以,如何将玉如意占为己有,玉承祖夫妻始终一筹莫展。

第二年的夏天,传来好消息,三姐玉珀和大嫂白依依几乎同时分娩,生的都是女儿,关起远为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关玲玲。承祖大哥的女儿由无痕姑母取名为,玉芳菲。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小女儿,都将由无痕姑母亲自教养长大。

也许这世间的事情是不能求全的,玉无痕原本是想让,如此有缘的两个小小女儿,相亲相爱;但是,两个人即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自打出生那天就彼此相看,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成长,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一直也不是很亲密;从来都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虽然从不吵架,但是和对方几乎是无话可说的,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人生是一部独幕话剧,而生活是最完美的戏剧大师。马子服的一封信使我飞离尘世,成为九重宫阙上快乐无忧的仙子。同样是一封信,一封承祖大哥被绑架的信,又将我从九重宫阙里重新拽回到尘世,原来,我还是我,凡尘里的一个最普通女儿家。

琢器堂里坐着无痕姑母、父亲、博雅二叔、博君三叔、承智二哥、关起远和我。我们都已经看过那封信,信里的措辞简洁明了,客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杀气,“贵府的玉承祖在我们手里,用玉如意交换。请明天卯时在贵府门口等,如有差错,后果自负。”信上是承祖大哥的笔迹,使得我们连怀疑都可以省去了。

大家遵循着一种习惯,在无痕姑母没有开口前,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姑母大人,您为依依做主啊!”

一句京剧里的嘎调,突兀的响起,白依依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琢器堂的门口,一路跪行着进到屋里,直接扑倒在无痕姑母的脚下。

“姑母大人,您要为依依做主啊!承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芳菲该怎么活啊!”

如同京剧道白般的哭喊声,不客气的响彻在偌大的琢器堂里,显得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无痕姑母的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平静,上身微微的探出,示意丫鬟扶起白依依。而白依依却赖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的哭喊着,

“姑母大人不为依依做主,依依就跪死在姑母大人面前。”

无痕姑母重新坐直了身体,语气浅淡无味,“回房去吧。”

跪在地上哭闹不止的白依依,抬起头,目光迅速的扫过玉无痕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和气势,使她又恨又怕,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做到的,她不甘心的收起了哭闹,被丫鬟搀扶出了琢器堂。

“此事各位有什么高见?说说吧!”

浅淡柔和的声音,压得每一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无痕姑母轻叹出声,“都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大姐,您不是真的要交出玉如意吧?”父亲抬起头看着无痕姑母,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不,不行,我不同意。玉如意是玉家的根,绝对不行。”博雅二叔站起身子,斩钉截铁的说。

“博文,博雅,我也不愿意,但是,我不能不顾忌承祖啊!”

琢器堂里重新沉默着,我的心思一转,看着始终没发一言的博君三叔和承智二哥,声音清亮的问无痕姑母,

“姑母,玉如意的样子除了您,可有别人见过?”

“没有。”

“我有一个办法,请姑母定夺。”

无痕姑母轻轻的对我点头,示意我说下去。我缓步走到屋子中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躁,

“既然,除了姑母没有人见过玉如意的样子,那么,咱们便可以做一个假的玉如意去救承祖大哥。当然,绝对不能让匪徒看出破绽来,关于这一点,咱们有三叔和二哥,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博君三叔和承智二哥都是琢玉的高手,那么,一定也是作假的高手,这个道理,古今皆同。

“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无痕姑母有些犹豫,她在心里反复的衡量着事情的可行性。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关起远,走到无痕姑母的身边,弯下腰,轻声的对无痕姑母说,

“姑奶奶,依小的看,不妨一试。”

“博君,承智,你们意下如何?”

无痕姑母的目光落到了博君三叔和承智二哥的脸上,他俩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对无痕姑母认真而慎重的点了点头。无痕姑母站起身子,挺直脊背,声音清晰坚决,

“好,此事已定。明天,我去。”

“不,我去。”博雅二叔的声音更加的坚决和不容反驳。无痕姑母与博雅二叔对视良久,轻轻的点了点头。

京城东城区东交民巷一所普通的民宅,这座民宅从外面看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普通得淹没在一片民房之中。

但是,它四周围墙的墙体里是空心的,墙体里的空间足够两个成年男人并排而行,墙体的不同部位都有射击孔,并有狙击手全天候轮流站岗。

进入院内,院落及房屋是完全的中式结构和布局。而房屋的内部却是完全的日式装修和格局。

这里是日本黑龙会在京城里的一个分部,此时,玉承祖正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焦急的等待着宫崎风的到来,期待着宫崎风能为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假绑架的主意是妻子白依依出的,计划是由玉承祖和宫崎风一起制定和实施的,现在看来,一切还算是顺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玉承祖不但可以平安的回到家中,还可以得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钱,并且还能够得到宫崎风以及他背后势力的支持,那么,离他独立掌管玉家玉器行的日子,便真的为期不远了。而宫崎风则能够一尝夙愿,得到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玉家玉如意。

这是个双赢的计划,玉承祖一直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然而此刻,玉承祖突然有了一种被困的不祥之感,心情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承祖君,久等了。”

宫崎风在玉承祖的盼望了又盼望之下,终于客气的出现了。他已经脱去了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换上了传统的日式黑白相间和服。脸上的表情也已经不再刻板严肃,换回了原本自信而高傲的脸孔。

一个纯日式打扮的侍女摆好酒菜,躬身退了出去。

“承祖君,请。”

宫崎风自顾自的坐下,自斟自饮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宫崎风逐渐的了解了一些玉承祖的秉性,他是那种你越对他热情他对你越冷淡的人。通俗一点叫做“上赶着不是买卖”。

“宫崎先生,事情到底如何了?”玉承祖快步走到宫崎风的身边,焦急的问。

“承祖君,莫急,请坐。”宫崎风的情绪并没有受到玉承祖情绪的影响,反而,更加的不急不燥了。

玉承祖无可奈何的坐到了宫崎风的对面,宫崎风的目光轻轻的落到玉承祖英俊的脸上,

“承祖君,祝你前程无量。”

宫崎风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的碰了一下玉承祖面前的酒杯,独自干了这杯酒。听到瓷质酒杯碰撞时,发出悦耳的“叮咚”声,玉承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宫崎先生,合作愉快!”

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旧历乙丑年,隆冬季节。雪,迟迟的不肯落下,天气奇怪的厉害,奇冷无比,却无风无雪。这一年的冬季,在我的记忆深处始终冰冷的存在着。

今天,玉博雅独自一人,穿过假山,走过精巧的回廊,绕过黄杨木雕的影壁,慢慢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走着,像是要把这个家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刻在心中带走。他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所以,很生硬的拒绝了家人的相送和关心,他是拙于表达自己的,他也不知道面对妻儿,面对兄姐,面对家人的关心,他该如何表现。所以,他宁愿独自一个人,最少这样他知道如何自处。

我站在回廊的尽头,等待着博雅二叔。冬季的天,亮得特别晚,在一片灰蒙蒙的光线里,我看到了博雅二叔高大健壮的身影。

“二叔,我等您很久了。”

“玲珑,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博雅二叔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有些微微的惊讶,因为,他有言在先,不许任何人来送他。我将手里拿着的一条深蓝色的毛围巾,捧到博雅二叔面前。第一次,我还是第一次和博雅二叔距离这么近,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高,还要魁梧,穿着灰青色的棉长衫,黑色的外裤,白底黑绒面的棉鞋;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憔悴。

“二叔,您把这个戴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

“二叔,戴上吧!看天气像要下雪了。”

我踮着脚,不由分说的把手里的围巾围在博雅二叔的脖子上,开心的笑了,

“二叔,暖吗?这可是我亲手织的呢!”

博雅二叔温和的对着我笑,露出洁白而整洁的牙齿,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小脑袋,“暖。”

围巾原本是我为父亲织的,自从知道博雅二叔要去救承祖大哥的时候开始,我就想把它围在博雅二叔的脖子上,似乎只有如此做了,我的心才能够得到安宁。

我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博雅二叔的背影,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我的心中被一种强烈的、突如其来的不安感牢牢抓住,胸口传来一阵阵窒息的感觉。我用力的甩了甩脑袋,拒绝面对心中的不安。

玉府的红漆大门外,停着一辆全黑的马车,马车旁三个全黑打扮的青年男子,给人一种非善类的感觉。

玉博雅出了玉府西角门,一眼便看到了这辆马车,空空荡荡的大街上,这样的一辆马车实在很扎眼。他径直的走到马车边,一个黑衣人略微的打量了他一下,便将眼罩给他戴上,另外的两个黑衣人把他架上了马车。

玉博雅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只觉得,马车走了很久,却没有走得太远,他觉得马车似乎在不停的绕着圈子。

“到了。”

玉博雅被带下马车,带到一间屋子里。他觉得身边很安静,人似乎都走了。玉博雅小心翼翼的将眼罩取下,安静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高大而粗壮的房梁,宽敞的空间,带着异味的空气,证明这里是一间堆放木材的仓库。

“玉先生,受惊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说话声,玉博雅缓缓的转过身子,冷冷的看着宫崎风,“我没有猜错,果然是你。”

玉博雅在心里暗暗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正视内心的怀疑。自从两个月前,宫崎风取走了玉承智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琢磨出来的白玉观音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玉家玉器行。

当时,玉博雅是有些怀疑,但,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他并没有往深处想。

“玉先生,东西带来了吗?”

玉博雅轻轻的举起手里的包裹,他感觉到宫崎风的一双眼睛里恨不能长出一双手来,立时三刻将他手里的包裹占为己有。

“玉承祖呢?”

宫崎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响亮的击掌两次,玉承祖被一个黑衣人带到了玉博雅的眼前,玉博雅在一把抓住玉承祖手腕的同时,高高的抛出手里的包裹。宫崎风一惊,慌忙的伸手抓住抛过来的包裹,身边的人也跟着有些紧张。

“我们可以走了吗?”

稳定住情绪的宫崎风,听出了玉博雅语气中的轻蔑与不屑。宫崎风有些恼怒而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让出路,让玉家叔侄俩离开。

宫崎风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急切的打开了包裹,拿出装着玉如意的紫檀木盒子,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痴迷疯狂的目光紧紧的黏在盒子里的玉如意上。

趁此时,玉博雅死死的抓着玉承祖的手腕,微低着头,飞快的向门口走去,一会儿的功夫,大门就在眼前。

突然,身后的宫崎风颤抖得高声喊叫着,“假的!假的!假的!假……”声音戛然而止。

宫崎风的咽喉处,贯穿着一支袖箭,没有人看到是谁是什么时候射出的,风驰电掣一般,扼住了宫崎风的生命。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也大张着,似还有没说完的话,而手里还紧握着那个紫檀木盒子,盒子里的玉如意已经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几乎在宫崎风倒地的同时,一颗同样神秘的子弹射穿了玉博雅的心脏。他一把抓住玉承祖的后背,狠狠把他推出门外,同时在玉承祖的耳边小声而快速的说,“儿子,快回家!”然后,猛的关上了门,死死的用身体抵住身后的两扇门。

玉博雅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正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走,他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冷。他缓缓的舒出一口气,缓缓的放松身体,慢慢的抬起头,凉凉的雪,冰冷的落在他的脸上,

“哦,下雪了,玲珑说的对,真的下雪了。”

雪,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下着,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天上人间就已经是素白的一片了,白得那么彻底,白得没有一点缝隙,或许苍天不忍心看到万丈红尘中的悲哀与丑陋,痛苦与疯狂,伤心与欺骗,所以,才用这雪,用这纯粹的白,这撼人心魄的白,这洗刷灵魂的白,掩盖了一切,掩盖了人世间一切的欢乐与无奈;美好与丑陋;无私与贪婪;幸福与悲哀。可是,人心呢?!人心真的就能随着这样雪,这样的白,这样的纯粹,彻底的干净起来了吗?!

正是,眼波如水露温柔,妾意郎情两更羞。

无底人心贪念起,小窗落雪恨离愁。

(本章完)

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1)第十九回 无痕悲离魂为玉碎 天地红血染女儿醉1第十五回 掌家女怒搧凤求凰 硝烟烈玉明认祖归(1)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4)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1)第十九回 无痕悲离魂为玉碎 天地红血染女儿醉3第十五回 掌家女怒搧凤求凰 硝烟烈玉明认祖归(3)第二十五回 掌家女义捐玉器行 起风波源来玉如意2第十九回 无痕悲离魂为玉碎 天地红血染女儿醉1第三回 老慈父丧子魂归兮 玉家女热孝悲出阁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5)第十一回 凤求凰离去留生机 掌家女绝处更无情(1)第七回 遇奇缘父女起风波 喜重逢东瀛人归来(2)第十八回程先生计救掌家女 有情?无情?情义两难4第十八回程先生计救掌家女 有情?无情?情义两难2第二十四回 关玲玲设计诱敌入 薛斯文命丧荒野林3第二十四回 关玲玲设计诱敌入 薛斯文命丧荒野林2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3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5)楔子第九回 琢器堂残月断情缘 关夫人魂归离恨天(4)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2)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2)第十八回程先生计救掌家女 有情?无情?情义两难1第七回 遇奇缘父女起风波 喜重逢东瀛人归来(2)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4)第十九回 无痕悲离魂为玉碎 天地红血染女儿醉2第十回 掌家女离家陷诡计 知真相难消恨无涯(1)第二十四回 关玲玲设计诱敌入 薛斯文命丧荒野林2第三回 老慈父丧子魂归兮 玉家女热孝悲出阁第五回 于大嫂狂风摧花开 归家路情牵我是谁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3)第十一回凤求凰离去留生机 掌家女绝处更无情(4)第二十三回 关玲玲战地遇修和 玉芳菲情奔天涯路1第十六回 呆玉明鲁钝莽除奸 巧百合弃暗终投明(3)第八回 关夫人夺情无限苦 掌家女厌对凤求凰(3)第二十五回 掌家女义捐玉器行 起风波源来玉如意1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2)第二十三回 关玲玲战地遇修和 玉芳菲情奔天涯路3第九回琢器堂残月断情缘 关夫人魂归离恨天1第十一回 凤求凰离去留生机 掌家女绝处更无情(2)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1)第十六回 呆玉明鲁钝莽除奸 巧百合弃暗终投明(3)第二十一回 程先生告别玉府邸 掌家女祸起汉奸名4第十九回 无痕悲离魂为玉碎 天地红血染女儿醉1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5)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2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1)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1)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1)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4)第七回 遇奇缘父女起风波 喜重逢东瀛人归来(2)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2)第九回 琢器堂残月断情缘 关夫人魂归离恨天(3)第十八回程先生计救掌家女 有情?无情?情义两难2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5)第十一回凤求凰离去留生机 掌家女绝处更无情(3)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4)传说第二十回 掌家女疯癫青木亡 黑夜尽头曙光乍现1第十回掌家女离家陷诡计 知真相难消恨无涯(2)第十一回凤求凰离去留生机 掌家女绝处更无情(3)第八回关夫人夺情无限苦 掌家女厌对凤求凰4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3第十六回 呆玉明鲁钝莽除奸 巧百合弃暗终投明(2)第二十回 掌家女疯癫青木亡 黑夜尽头曙光乍现1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1)第七回遇奇缘父女起风波 喜重逢东瀛人归来(1)第四回 寒冬夜悲凉未亡人 草药田无心种恶果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2)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3)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3)第二十三回 关玲玲战地遇修和 玉芳菲情奔天涯路3第二十三回 关玲玲战地遇修和 玉芳菲情奔天涯路2第六回掌家女茫然理家事 痴总管尴尬对夫人(1)第二十一回 程先生告别玉府邸 掌家女祸起汉奸名4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3)第九回 琢器堂残月断情缘 关夫人魂归离恨天(3)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2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2第一回天青路远魂飞苦海 陌上花开笑嗅青梅第二十回 掌家女疯癫青木亡 黑夜尽头曙光乍现2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3)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1)第四回 寒冬夜悲凉未亡人 草药田无心种恶果第五回 于大嫂狂风摧花开 归家路情牵我是谁第八回 关夫人夺情无限苦 掌家女厌对凤求凰(2)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2第十六回 呆玉明鲁钝莽除奸 巧百合弃暗终投明(1)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3)第十四回凤求凰逼嫁掌家女 玉承智造假藏宝藏(3)第四回 寒冬夜悲凉未亡人 草药田无心种恶果第二十三回 关玲玲战地遇修和 玉芳菲情奔天涯路3第十三回炮声隆惊破家国梦 玉承德娶妻莫奈何(1)传说第九回 琢器堂残月断情缘 关夫人魂归离恨天(2)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