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噩耗传来。
那夜田秀才回到家中,立马开始收拾行李,装了几件日常换洗衣物,把这些年来的辛苦积蓄都带在身上,也顾不得其他那些生活用度的物品。随后托人给村长打声招呼,趁着夜色携了妻女,摸黑打着火把就出了朱家村。
本以为一路通途,一个日夜后便能永远逃离这是非之地。岂料到,一家三口刚走出村子三十里来地,在一处路旁稍作休息,便见黑暗的林子中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的将田小芳抢走。田秀才夫妻二人拼命阻拦,最终却惨遭杀祸,被抛尸荒野。
想是村里有人早早去镇上通风报信,让王家有了准备,半夜派了打手埋伏在林子中,劫了田秀才一家的道,现在小人大孩都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真不知是造的什么孽。
直到今天,才有人碰巧路过那片林子,发现了其中的尸首。
村长家院子里。
朱有才没抽旱烟,他抹着眼泪蹲在地上暗暗哭泣,村里人听闻消息,大多聚集过来,气氛有些压抑。
院子中央摆放着两具尸体,尸体残破不堪,手脚是捡来拼接上的,面容模糊,难以认出谁是谁,只能从随身所带的衣物上辨认出是田秀才家两口子。
“我老汉对不起你们啊”,朱有才放声大哭,老泪纵横。
“若不是让你们连夜跑路,也不会让你们落得这般下场。”
“老天爷啊,你眼睛真是瞎啊,为什么要良善人家受此大难,你怎么不去惩罚那些恶霸啊”
朱有才越哭越难受,到了最后泣不成声。村里人忙上来安慰,让他先将田秀才夫妻下葬,别让他们两口子曝尸在外。
朱鱼站在一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目光很冷,冷到令人发指。
那时草堂外,篱笆上,两个小人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他曾说着要带她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她则低着头,默许着要与君长相伴。
那夜流星雨,他对人生感到迷茫,是她陪着他,两个小人儿在房顶欢呼。
那天集市上,他将狐狸卖了十个铜板,带着她挤出人群,买了四个香喷喷的热包子,两个小人儿在路边开心地大快朵颐。
朱鱼突然想到那个花了十个铜板买狐狸的老人,那个一直将目光停在田小芳身上的奇怪老人,“他根本就不是来买狐狸的,他是看上了小芳妹子,他是王家的人”。
朱鱼心中已然明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由此却更加让他懊悔,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带着小芳妹子去集市,就不会遇到王家的人,那么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一种莫名的痛苦折磨着他。
“小芳还没死,我要去救她”,朱鱼暗自下定决心,回身进屋拿了把打猎用的小刀,毫不犹豫地跑出了院子。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不省事的娃儿”,朱有才着急,没来得及拉住朱鱼,便看见朱鱼已经跑出了村子,消失在视野中。
“快,你们快去通知其他人,把娃给我拦住了”,朱有才有些气喘,他因田秀才家的惨事悲痛不已,现在朱鱼不听劝,要去王家寻死,急得他浑身颤抖。
可朱鱼本就是猎人出身,这两年多来,四周地形都被他熟悉了个遍,一进入山里他就像脱了缰的野马,疯狂的奔跑在去往乌岩镇的路上,又有谁能追上他呢。
很快,村里都人陆续回来,他们失去了朱鱼的踪迹。
朱有才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歪,就直接昏倒在地。李小兰知道这件事后也昏倒了。
村里人忙上前要唤醒两人,李小兰或是因为尚还年轻,首先醒转过来,却见朱有才一直没有醒过来,以为朱有才一命去了,竟然又昏了过去。没办法,众人只能先将她送屋内休息。
朱有才始终处在昏睡中,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李三则推开人群,取来一碗凉水泼到朱有才脸上,总算将朱有才激醒过来。
“娃已经去镇上了,你快出个主意吧”,李三扶起朱有才,催促着说道。
朱有才用力深呼吸,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多年好兄弟兼亲家公李三,又看了看村里人,想要张口说什么,可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哎呀,你就别再磨蹭了,再迟上些,娃就没了”,李三气道。
朱有才回头看了眼屋子,环视四周院子一圈,这个地方他住了一辈子,他觉得自己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它。许久,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村里人,直接跪倒在地,说道,
“我老汉从没求过人,今天希望各位乡里乡亲,与我同去乌岩镇,到王家走上一趟”
说完他向着村里人就是一拜。
大家都议论纷纷,觉得去王家无异于找死,说村长要带着村子赴死,要重新选个村长,吵嚷中,很多人都回自己家去了,不再理会这其间事情。
但还是有些不怕死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你们都给我站住,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以前爬我家篱笆。翻我家窗户的时候没见你们怂过,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张寡妇拦在前面,不让他们走,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指着张寡妇骂道,“你是因为你丈夫张二狗死在王家手里,所以才要去,可我们和王家没有仇怨,你让我们也去是什么道理”。
赵老四处着拐着走到张寡妇身边,他也要同张寡妇一道去镇上,朱鱼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他抬起拐杖在人群中一顿指点,不断地说道,
“你,杨开石,三岁那年,你父母因生计问题养不活你,将你抱去山里丢弃,是老村长把你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七八岁,后来被你父母领回去的”
“你,朱有福,你和村长本是同辈本家人,在你困难的时候,也是村长说服老子进山打猎给你补贴家用的,现在村长有难,你竟然拍拍屁股就跑,你还有良心吗”
“还有你,赵春水,你难道忘了,王家当年是怎么骗取你家土地,从而逼死你爹你娘的了吗”
“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受过王家的欺负?即便你们能逃避得了一时,那么以后呢,谁敢保证等将来你们的娃娃长大了不被王家人欺负”
赵老四神情激动,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周围的人忙上来将他扶起,让他别再说了,大家伙心里也不好受。纷纷解释道,只不过是因为王家势大,又看到院子里田秀才夫妻的尸体,一时间害怕,都不敢掺和进去。
张寡妇接过手搀扶着他,笑骂道,“死鬼,还挺能说”。
沉默了一阵,村里人就都下定了决心,打算跟着朱有才去王家讨个说法,不论是新仇旧怨,今天都要一起算。
村长朱有才向赵老四投去感谢的目光,他摸出口袋里的烟枪,颤巍巍地高高举起,喊道,“抄家伙,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