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小憩了半个时辰,苏念语便被热醒了。
在榻上躺了好一会,一摸脖颈,漫着一层细汗,她实在躺不住了,这才从榻上坐了起来。
又唤了人进来。
彼时元香元秋就在外间默默做着事,一听到自家姑娘的呼唤,忙放了手中的活儿便进了里屋伺候了。
一见少女坐在塌边还回不了神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刚刚醒来,还在迷糊之中。
自家姑娘的领口微微拉开着,露了一截白皙的脖子,元秋便知道姑娘是觉得热了,便握了把团扇过来,默默地帮她扇着风;而元香则是赶忙唤了人端了清水进来,又拧了把面巾,细细拭了拭她的俏脸、脖颈及手背手心。
苏念语方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渐渐清明了过来。
先是朝窗外望了一眼,才倦着声音道:“不过是五月中旬,天气竟是这般热了,穿了件单衣卧了会,竟汗湿了整件衣裳。”
又让元香去备了热水,决定洗个身子。
元香领了命下去了,走到门口之时,柳意刚好从外头走了进来。
苏念语恹恹道:“柳意,有事你就直接说。”
柳意做事认真沉稳,平日里的话也不算多,可只要一出现在她的跟前,定是府中又有什么新鲜事了需要告知于她。
柳意倒不急着跟她禀报,见她还有起床气,便体贴地倒了杯温茶水过来,“姑娘刚睡醒,看样子好似还流了不少汗,喝点茶水润润喉。”
苏念语也觉得口有些渴,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到了底,还觉得口里干干的,便又让柳意帮着倒了杯,三杯茶水下肚了,这才拭了拭唇角,睁着双眸子静静看她。
柳意这才道:“……方才有个小丫鬟过来帮碧水带了话给您,说务必要见您一面,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您说。”
苏念语拭唇角的动作一顿,问:“碧水不是已经被刘姨娘关押到柴房了?这会儿还能找了谁帮她带话?”
柳意道:“方才那小丫鬟鬼鬼祟祟的,也不敢停留过久,话一带到,就往原路返回了,奴婢跟了一段路,发现她是往柴房而去,故奴婢推测,那小丫鬟应该是看守碧水的人之一;再者,小丫鬟手腕里戴着个精致的上等玉镯,应是碧水身上值钱的东西,用此来交换小丫鬟帮忙带的话。”
柳意如此一解释,苏念语也觉得有道理,默了默,又问:“那小丫鬟何时来传的话?”
柳意道:“大约一炷香之前,那会姑娘还在睡,奴婢便没立刻跟您说。”
苏念语嗯了声,在桌几旁坐了半晌,心中却是在想,碧水醒了之后,定也知道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又是身处柴房,碧水也是个聪明的,心里也明白大势已去。
她却宁愿拿身上贵重的东西来让小丫鬟帮忙带话要见她,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十分重要的话要说?
苏念语如此想着,便决定去柴房走一趟。
恰好这会儿沐浴要用的水已经备好,她便让柳意下去,留了两个大丫鬟在屋里。
等她神采奕奕地从浴桶中出来,又让元香元秋帮着穿好了衣裳,梳了发髻理了妆容,这才掌了团扇走出了屋子。
屋外艳阳高照,树叶绿得晃眼,好在还有一丝微风在吹拂着,苏念语因着刚清洗过身子,配着这微风,倒觉得面上一阵清爽。
她慢慢走着,一边问:“刘姨娘这会儿在作甚?”
“刘姨娘此刻在宁容院,老夫人今日心情十分差,似乎一直咳嗽不止,刘姨娘便带了亲自煲的清补汤过去看老夫人。”
苏念语嗯了声,想起苏老夫人来,面上的表情淡了又淡。
发生了碧水这事,祖母心情好得了才怪。
刘姨娘果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在祖母心情阴郁的时候适时奉上一番自己的心意,讨得了祖母的好感,能在后宅过得如鱼得水也是有缘由的。
忽地加快了步子。
想着趁刘姨娘还在宁容院之际,还不知碧水让人给她捎了口信,她得尽快去见碧水一面才成。
只因那柴房正好临了刘姨娘所住的观翠楼,若刘姨娘一回来,她和碧水甭说见上一面了,就是走近了些,也会被刘姨娘以各种借口遣走。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苏念语走过了那些曲曲绕绕的亭廊,又迈进了个垂花门,里头的景色比起方才经过的那几个院子都差了许多。少了许多的花草假石,几处角落里都堆放着及人高的柴火,有些直接用布块盖着,有些则露在外头;小道边上有一方石桌和几墩石椅,原是给经过的人落脚只用的,可如今,上面却是落满了灰尘,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都能带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出来。
显然,这里是久没人来了,更是无人来打扫。
屋子跟前有两个丫鬟守着,大抵是太过无聊,二人正坐在一处的亭栏上说着悄悄话,咋一见有人来,生生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纷纷行了礼:“大姑娘安好。”
苏念语望了望两个丫鬟,还特别看了她们的手腕处,果真见到有一名丫鬟戴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磷脂玉制成的精巧玉镯子;大抵是发觉了苏念语在看,那丫鬟悄悄地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试图把东西掩在里头。
她们的身后,正是柴房之一,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想来,碧水就是被关在这里了。
苏念语道:“把门打开,我要见见里头的人。”
收了碧水镯子的丫鬟不说话;另一个丫鬟却道:“大姑娘对不住了,刘姨娘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见她。”
元香即刻从苏念语身后冲了出来,瞪着双眼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你可看清楚在你跟前的是谁了?”
那丫鬟不经防会被凶,愣了下才回道:“……是,是大姑娘。”
“知道是大姑娘也敢拦着?就是刘姨娘在这里,也只能低声下气轻声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想吃耳光不成?”
那收了好处的丫鬟忙把不知所措的那个拉了拉,随后陪着笑容道:“大姑娘想见碧水,奴婢自不敢拦。”
边说着,边从身上摘了锁匙下来把门打了开,推开了一道缝之后,又讨好地笑了笑:“大姑娘里边请,只是这里到底是柴房,里头有些蚊子小虫之类的东西,待得久了对身子不好,大姑娘千万要注意些。”
苏念语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丫鬟手中不经意又露出的玉镯子,丫鬟面上一僵,侧了个身子飞快地把镯子摘了下来收好。
待她转过身,跟前的少女已经走进了屋子,徒留两个大丫鬟在门边守着。
柴房不比收拾稳妥的厢房,比起外头的院子看着更加乱。
柴火一堆一堆,有些堆砌得整整齐齐的,有些则是还来不及砍好,乱七八糟地扔着;地上铺着又干又燥的稻草,有一人衣衫脏乱地靠在墙角坐在上面。
苏念语慢慢走了过去,见到碧水那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
因着小产的缘故,碧水的衣裳上染了不少血水;又因着没有及时换下,这会儿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成了血黑色,走得近了,便会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纵然苏念语的脚步声轻轻的,可踩在稻草上面,还是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碧水抬起了苍白的小脸,苏念语这才发现,那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见是自己约见的人来了,碧水赶忙拿手擦了擦泪痕,哑着声音道:“大姑娘来了。”
苏念语嗯了声,“听说你约我来,是有话要和我说?”
碧水点了点头,抬了抬眼,把苏念语浑身上下看了半晌,忽地鼻子一抽,崩溃一般狂哭起来。
“我本来应该如你一般,享受荣华富贵的,却不想,竟真的被刘姨娘得了逞,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
苏念语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了看她。
到底也没说她落到如此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苏念语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又复问道:“你究竟是想与我说些什么?若只是想求我救你出去,只怕我也无能为力的。”
在路上之时,苏念语便想过碧水约她的目的。
纵使是真的有话说,想来也不会白白说予她听,定会趁机提出要求;而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会求她做的事莫过于救她。
偏偏苏念语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碧水都不值得她花大力气来计谋救她,索性一开口就挑明了。
碧水好似对她的态度并不惊讶,她只是擦了擦泪花,平静道:“你一定得救我,因为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苏念语皱了皱眉。
想了一圈过后,却是对着碧水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我还有特别想知道的事情。”顿了顿,忽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若不说便罢了,刘姨娘去看了祖母估摸着很快就会返回,我也不能待得太久,我就先走了。”
说罢,毫不迟疑地抬了脚便要走出去。
身后的碧水却忽地出声了:“您若从这里走了,您定会后悔的。”
苏念语脚下一顿,方要继续走,却见碧水笑了起来。
“大姑娘,您还记得我之前是在哪里当差的吗?您可知道,当年夫人和刘姨娘一同去普应寺上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大姑娘设法把我救出去,我便告诉您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