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语依着父亲的话,在厨房处走了一圈。
按理说,她是苏府里未出阁的嫡女,自也不需要她亲自来走这一趟。可因着这次的膳食是为太子殿下、凌世子爷及荣安公主准备的,一点都不能马虎,总得有个主子过来看着才会放心些。
偏偏平日里帮着料理全府上下的刘姨娘这会儿不知人去了哪里,一时也没有其他的人选,索性她便暂时顶替着。
苏念语唤了高炊事过来,仔细的嘱咐道:“……这次的膳食尤为重要,是给皇家人食用的,故高炊事定要仔细盯着里头,若有什么食材不够新鲜不够鲜嫩不够好的,便全都挑出来。总之,务必要用最好的,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高炊事是混迹内宅十来年的老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可一听说是给皇家人备食的,面上便显出了几分严谨和庄重:“大姑娘请放心,老奴一定会看好的,定不会出半点错误。”
心知一旦出错,定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需得慎之又慎。
苏念语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让高炊事进厨房去了。
将将才在外面园子里摆着的石椅上坐下,便听得院口处传来了几声咳嗽声,苏念语神色一凛,即刻站了起来。
果真见院子的入口处走进来了几个人,中间的那人把头发梳得十分光洁平滑,一串泛着光泽的大珍珠富贵地垂落在她的胸前,此刻。因着她的咳嗽,珍珠项链正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颤的。
不是吃斋念佛的苏老夫人又是谁?
苏念语赶忙迎过去,将她扶了扶。轻声道:“祖母,您这几日身子不大舒爽,怎么不在屋里休养着?”
苏老夫人原本就不爱笑,如今,因着这段时日精神气越发不好,她的面色看着有些苍白,显得一张脸又严肃了几分。
此刻。听得自家孙女问了这么一句,她只是用帕子捂着嘴摇着头,苏念语却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无力来。
她却也没多问。只乖巧地把苏老夫人扶着在石椅上落了座。
苏老夫人方一坐下,便朝周围一圈跟着她一同来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去,只留了她身边亲近的赵妈妈和李妈妈。
苏念语便知道祖母定是有话要和她说。
果然。待丫鬟们都下去了之后。苏老夫人面色抑郁地唤她:“语姐儿,你坐过来些。”
苏念语便在她右手边的石椅上坐下,刚刚坐稳,苏老夫人忽地又咳嗽起来,她忙把手搭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顺着。
好在这次只是咳嗽了两下便停了下来,苏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眉眼间似含了一丝冷意。她深沉着一张脸,紧抿着唇。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晴姐儿真是太让我心寒,太让我失望了。”
苏念语原本帮着顺气的手顿了顿,一下子就领悟了过来,想来祖母已经得知了二庶妹做下的丢人之事。
心里倒不是很惊讶。
祖母如今虽身子骨不大好,又经常都在宁容院里不出门,却不影响她对苏府上下一举一动的掌握,到底是苏府的老夫人,人脉自是强大,只要府中出点什么事,很快便传到了祖母的耳朵里也不足为奇。
特别是知道今日要在府中举办宴会,祖母念着自己是第一次举办宴会,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从而多安排些自己的人暗中照看着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方才二庶妹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惊动了太子殿下、世子爷及荣安公主,祖母定是清楚这其中的过程的。
故,一张口不是问她二庶妹都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直接道出了自己对二庶妹寒心。
如此倒最好,省得她又要费一番口舌。
说起来,二庶妹会在今日作茧自缚,从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亦是她没有意料到的,只怕这次,任是刘姨娘有通天的本领,也够她焦头烂额的。
就连一向淡定的祖母都道出了这般的话,怕是真的失望至极。
苏念语默默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想着平日里祖母着疼二庶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祖母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便轻声道:“祖母,您先别急,想来二妹妹只是一时糊涂,忘记了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
……反正都受了打击,不如就让祖母多气气,左右让她好好睁眼看看,她宠了好些年的二庶妹是个什么德行。
祖母被她这句话一激,面色一下子就又沉了下来,她抿了抿唇,面上罕见地露了几分怒意:“晴姐儿一向是十分乖巧的,定是有不长眼的丫鬟婆子在背后教唆她,否则,她又如何会做出这般羞耻的事?待太子他们一走,我便要好好查一查,看那个丫鬟到底是用了何等法子劝动了晴姐儿!”
苏念语一时竟听愣了,着实没想到祖母这一回竟说是有人在背后教唆二庶妹,看祖母那忿忿的神色,像是信了六七成的。
再者,听她话里的意思……
苏念语道:“祖母说是有人在背后带坏了二妹妹,可是有什么证据了?”
苏老夫人如今还是满脸怒容,却也没隐瞒,“刘姨娘此刻就带着人跪在我的院子里,口口声声说是有人故意害晴姐儿,晴姐儿才会犯下了这般严重的错误……”
苏老夫人本就被气得够呛,如今说起这些,气愤得更是不能自已,一改她平日里的冷淡,竟一骨脑儿把在宁容院子里所发生的事都一并说了出来。
苏念语这一听才知道,她那个没长脑的二庶妹倒还知道去找了刘姨娘帮她收拾烂局;而刘姨娘也是有手段的,即刻就带着二庶妹跪在了祖母的院子里。声俱泪下地为二庶妹辩解,说她是受了身边丫鬟的言语蛊惑,故而才会稀里糊涂犯下了错事。
祖母当时自是十分气愤。压根不想搭理她们母女,二庶妹这会儿却是想以死表清白,红肿着一双眼毫不犹豫地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额头上顷刻间就撞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哗哗往外流,人也就昏迷了过去。
讲到这里的时候,苏老夫人依然寒着一张脸。却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到底还是心疼“以死表志”的二孙女,“……晴姐儿真的是差点就撞死在柱子上。想来那等丑事的发生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捣鬼。”
苏念语沉默着,并未答话,一对唇角却是抿得紧紧的。
刘姨娘这一招分明就是苦肉计。心知祖母是疼二庶妹的。为今之计便是取得祖母的信任,二庶妹才有一条活路可走。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娇惯到碰到小疼小伤都哭哭啼啼的二庶妹,竟能狠下心撞柱,想来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下血本是肯定翻不了身的。
而她们也赌对了,至少祖母动了恻隐之心。
苏念语当真是想冷笑的,不禁抬头看了看冷着脸的祖母。祖母在内宅中的这些年。想必也是见过事情的种种,她并不认为祖母是真的信了刘姨娘的片面之词。而是因为那犯错的人是二庶妹,她有心要保她,索性就顺着刘姨娘的心思,准备揪个人出来顶罪。
可是,即便顶罪了又如何?好不容易得了能让二庶妹永不翻身的机会,她自不会白白错过。
并且,也不是祖母想保她就能保住的。
至于这般偏心的祖母……她只能叹世道不公。
苏老夫人说完了话,似乎心里头没那么压抑了,面色也跟着有所缓和;只是身子骨太弱,咳嗽总是避免不了,这一番话的功夫,她竟也咳了两三回。
一旁的赵妈妈上前伺候着,忍不住嘱咐道:“老夫人,您还是少说些话,也千万别动气,二姑娘的事,您还是先缓一缓。”
苏老夫人边咳边断断续续说话,好不容易道出了完整的一句:“晴姐儿的事,再缓下去的话,她就没了以后了。”
苏念语坐在原处,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才看了苏老夫人两眼,想了想,也跟着附和道:“赵妈妈说的对,祖母您本就在养身体,更要保持身心舒畅才好;就算真的为二妹妹担心,您总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您若是倒下了,那可如何是好?”
苏老夫人摇了摇头,“暂且先不说晴姐儿的事,如今厨房里正在为太子他们做饭食,我也得自己盯着才放心。要不然,我也不会拖着这病恹恹的身体,来了这厨房的院子。”
苏念语默了默,道:“祖母您还是回去养着吧,左右不还有我吗?我来盯着厨房,定不会让它出一点纰漏的。”
苏老夫人还是执意不肯,到最后,还是赵妈妈急了,“您不是说还要去许家少爷那边走一趟吗?倒不如先回屋里养养精神,再去寻他说说话儿……”
苏老夫人这才没再坚持,拧着眉想了半晌,这看了看苏念语:“厨房这边的膳食情况不如你就先看着,我确实是身子有些不舒爽,便去走一走。”
苏念语哪里会不知祖母打的算盘?身子不舒服是假,想去找许令辰谈谈关于二庶妹及这件事要如何封口的事才是真。
这点上,苏念语倒觉得有必要的,毕竟传扬出去了对苏府也不好,不论是为了二庶妹还是苏府,找许令辰聊一聊都是应该的。
她便点了点头,“祖母您就放心吧。”
苏老夫人也没再多留,拉着她的手又嘱咐了几句,便在李妈妈和赵妈妈的搀扶下走了,犹能听到祖母轻轻缓缓的声音:“你们不用顾虑我的身子,倒是走得快些……”
苏念语站在石桌旁,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本是念着父亲孝敬祖母,她便也想着让祖孙之间和睦些,却也不是她努力了,就能达成效果的。
至少目前,她看不到祖母疼她的点点迹象。
倒是二庶妹捅了大娄子,便有刘姨娘前前后后帮她收拾,更有对其恨铁不成钢的祖母为了她,拖着病恹恹的去寻人……这些对她来说,当真是个大笑话。
好在,她还有个疼她的父亲。
晚膳就设在了苏府的大膳堂里。
三尊大神被苏府的当家苏然请过来的时候,一张铺上了新桌布的圆桌上已经陆陆续续上了七八道热气腾腾的菜;厨子们也知道今日吃这桌饭菜的都是大人物,纷纷削尖脑袋,尽力做得色香味俱全,为了美观,还特意在盘子里摆放上了用胡萝卜刻成的雕花,或是放上了各色各样的鲜花润色,着实都拿出了看家本领。
这不,荣安公主立在桌边的时候,便已经笑容满面地道:“哇,闻着好香。”显然是很满意所看到的菜色。
彼时,苏老夫人和许令辰也正好到了,大抵是和许令辰的一番交谈,结果让她很是满意,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甫一踏进门,又逢先听到了荣安公主的称赞,不禁喜上眉梢,看起来精神气十分好,与之前在厨房院子里时的那副苍白相比,简直就是天差之别。
她笑着道:“府中做的都是家常小菜,和宫里的山珍海味自是比不得的。原本还担心饭菜不合胃口,如今听公主这么一说,老身便放心了些。”
公主固然任性,却也知道此刻是在别人的家里,身侧又有天子殿下和凌世子爷看着,表现无比乖巧,“苏老夫人多虑了,其实我并不挑食的。”
这话说的,又让苏老夫人心下松了松。
几个人一一落了座,丫鬟们还在一个一个上着菜,而苏念语便隐在膳堂隔壁的屋子里,立在一面帘子之后不住张望着的人则是高炊事。
高炊事因着是负责厨房的大小事务,对这次膳食也十分重视,遂也不放心地跟了过来,想着若一有情况,她也好就近解决。
如今,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她却也不敢松口气。一回头,见大姑娘也还坐在屋子上,并没有离开,不由建议道:“大姑娘,今日宴会上您也忙了一整天,想必也是十分累了,不如您先回去歇一歇,这边有老奴盯着,应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苏念语正好握了一杯茶水在手里,闻言却是笑了笑,“不妨事,今日的客人着实太过尊贵,我还是在这里守着比较稳妥,这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还有我担着。”
高炊事是个人精,有主子在自是最好,就如大姑娘所说,责任有她担着,便没有她高炊事什么事了,故也没再说什么。
苏念语却是隔着帘子往膳堂里望了一眼,慢腾腾地抿了口茶。
说起来,她着实忙活了整整一日,说不累自是不可能的;可她坚持要在隔壁间待着,则是有其他的打算。
若是她料得没错,这一顿饭吃下来,定是要发生些精彩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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