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 多数官员都小聚在一起议论。与之相对的,一处宅院外,绯红官袍的男子正叩门等待。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探出一老仆, 见到来人甚是熟悉, 但神色并不欣喜, 反有些忧愁, 低声道,“陈大人,我家老爷留话给您, 若要相送,请去南郊长亭, 老爷会在酉时离开。”
陈之慎心中苦涩难当, 拱手告辞, 便翻身上马,直奔南郊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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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陈之慎利落的下马, 大步走进长亭。
一路飞驶而来的他,在深秋的寒风里背脊已微渗薄汗。然而,即便轻喘着气却仍牢牢捉住眼前深色衣袍的老人的身影,神色忧愁烦杂。
老人背手而立,遥望着西边的天际, 对来人没有什么表示。
陈之慎随之也看向西边。
太阳已近西斜, 维持着光亮的同时, 却被混沌的云雾遮上纱幕,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让人瞧着, 便觉压抑。
这时,老人出声道, “你来作甚!”那语气仍就犀利,只是,带上了苍老的伤感。
陈之慎眼眶泛红,哽咽着道,“大人未完成的志愿臣定当继续,还望大人能最后一次指点下官!”
老人回过头来,拍拍陈之慎的臂膀道,“我知道你能行!这礼部尚书的位置,将来非你莫属……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我会在江陵看着!”
“臣定当竭尽全力,恪尽职守!”陈之慎郑重的保证。
老人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神态也松弛下来,只是,那一双锐利而坚定的眼睛,依旧不变。他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接班人道,“若潇此人,必须除去。制度不可开先例,后戚不得擅权,决不能改变。不仅是给后人一个教训,也是要防止他将来的野心。此人心机重,权谋高端,有他在君王侧,终将是大祸!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帝王现在如何宠幸,做臣子的,都必须选择有利于江山社稷的道路!你给我发誓,一定要除去此人!”
陈之慎点头道,“好!我发誓,不惜一切,定除此人于朝野!”
老人欣慰的笑笑,道,“好,很好!朝廷就该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臣子,孺子可教也!”
陈之慎神色恭谨,垂手而立一旁。
老人转身走了几步,道,“我即刻启程,回祖籍江陵。京中孙儿正待春试,还劳你提心照顾,老朽感激不尽!”
陈之慎连忙避开老人的大礼,连连说道,“这是下官应尽的,大人放心。”
……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收起惆怅的心绪,驻留原地的红色人影毅然转身上马,折回帝都那高耸的城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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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四面窗户紧闭,居中的暖炉正升腾起热浪,然而,这并不能完全驱散即将到来的冬日的寒冷。
一人面沉如水,坐在桌案后,以手托额沉思。
另一人欲言又止,踌躇开口。
“大人,早朝之事……”
坐着的男子以手阻止,抬眸冷静的看着对方道,“收起你的猜测,这只是一个前奏!”
站着的男子皱眉反驳,“可是学生以为,这是若侯揽权的第一步!”
男子起身走来,嗤笑道,“眼光放远些,他这等人物,岂会为一时之权而大动干戈,他的野心,远不止如此……”
自称学生的沈舒低头称是,又难抑制的开口道,“大人如今被禁足在家,礼部尚书也被贬黜,鹬蚌相争,得利的却是他这个新上任的尚书左仆射,怎不教人气愤!”
李恺沉思,踱步道,“不然,他虽看似得利,但其实手中并无实权,他做任何事都必须交由六部商议通过才能执行,况且他并没有什么亲信,唯一一个走得还近的不过也只是和你同职的许舒平,并不见得有何作用。”
沈舒摇头道,“可是大人,同样的,六部决策也必须由他监督通过,即使是御史台,也得受他监控,这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李恺苦笑道,“尚书令空缺,左仆射本就拥有这样的权力,今早是我之错,礼部和御史台之争,反而让陛下和大臣转移了关于封官的质疑。现如今即成事实,我又无法上朝,其他尚书恐怕也有杀鸡儆猴的担心,看来……呵……若侯此计的确高明。”
沈舒不解,道,“为何是若侯高明,这只是巧合,大人您之前赞同若侯执左仆射之职,难道并非真心?”
李恺笑道,“真心?你怎还会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来!若潇此人,确有能力,但我之前赞同,并非为了奉承他,而是为了有一个能够监控百官,独立于朝廷的公正之人存在,是谁并不重要,但必须独立朝野,与群臣无所瓜葛。只是没想到,他竟不止是这个目的,他居然还想要改革,一场彻彻底底的改革,这就有些过头了。”
沈舒道,“大人担心改革?”
李恺叹了口气道,“改革无非意味着权力的重新分配,如何能不担心?更何况以他的魄力,真想要动,恐怕就不会简单,我不在局内,再是担心也阻止不了啊!”
“那大人觉得该如何是好?”沈舒暗自推问。
李恺犹豫了下,道,“能阻止还是阻止吧,不能阻止也要扼制,不能让他太过了,这中间牵扯的利益实在太多,若朝廷动荡,非是天下之福!”
沈舒点头明白,继续谈论了会儿,便也终止。
然而,只有李恺一人知道,他这么做,也有示好若潇的意思,奈何自以为算计了礼部,算计了若潇,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被若潇利用了一把,还赔上了自己的仕途。真是可笑,枉自己为官多年,竟还不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看来,朝局是要改了啊!
推开窗子,李恺遥望西边的落日,顿有些迟暮之年的伤感。想及那张敏之,李恺轻叹一声,亦是无奈。朝堂之上,终究不是一腔忠诚就能行的,而自己,不知道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