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的人们能够偶然察觉, 伴随着冬日的降临,有些变化开始不同寻常。
一切照旧,平凡的人们按部就班的过着每一天, 裹紧身上的棉衣, 抵御寒风的侵蚀。然而, 客栈, 酒肆, 茶馆等等地方,却处处洋溢着活力与激情,仿佛那寒冬的温度无法穿透他们年轻的肆意与嚣张。
朝廷着礼部开了恩科, 这个布告以流星的速度传遍天下。为了春闱,惯例在冬日前便到帝都的士子们, 无不欣喜雀跃。他们三五成群的聚集着, 畅谈朝政, 批驳吏治,张扬着自己的主张和希望。
一处茶馆, 同样热闹非凡。放下帘子坐在二楼悄悄关注大堂里争执的人,浅浅的饮一口茶,淡然平静。
“先生,下面正在争吵的三人中,白衣的是楚州方平, 棕衣的是他的好友临安邓季尘, 而那锦衣男子是江陵张厚德, 是前礼部尚书张敏之的孙子。”为之介绍的男子站在对方身旁轻声陈述, 好似不愿打搅坐在那儿沉思的玄衣男子。
坐着的玄衣男子俯视大堂场景, 听着他们对朝政的见解,不置可否的道, “这张厚德与他爷爷关系如何?”
“张厚德是张敏之第三个儿子的孩子,其父一直不能中举,张敏之将其赶回江陵,他便一直随父亲生活在江陵,数年才会来帝都一趟,与张敏之并不熟络。不过此人在江陵有些名气,小时候被誉为神童,十四岁考得秀才,今年才刚满二十。”
玄衣男子放下茶盏笑道,“的确有些见地,和他爷爷的思想完全不同。不过他十四岁就已是秀才,怎二十还未中举?”
“据说是张敏之不允他在未及弱冠来参加春闱,张敏之是礼部尚书,他不准,便没人敢让他录取,所以,今年是他第一次参加春闱。”男子语气有些黯然。
玄衣男子有所察觉,却不打算解释,只静静的听着下面年轻人的对话。
……
“方兄此言差矣。朝政岂能遵循守旧,时代变迁,相应的,朝政也应该与时俱进,契合治理。在下认为,应大刀阔斧的改,雷厉风行的改,法为主,德为辅,弊除顽疾,才能如涅槃重生,走向繁盛!”锦衣的男子自信道来,张扬而收敛,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之心。这也是张敏之的先见之明吧!
“话虽如此,但是你得如何改,如何确信你的改革能带来富庶,为此牺牲了利益的人们,如何补偿,他们一样是朝廷的子民!”那邓继尘反驳道,语声中肯。
“但求公平!”张厚德坚定的说道,“不管贫富贵贱,一视同仁,又何来利益损及?”
“可是贵族之所以为贵族,是因为他们有功于朝廷,他们有权力在付出后得到更多的回报!如果都一视同仁,又有谁愿意为了国家奋斗!”方平质问道。
张厚德哑然,一时竟找不到反驳之词。
突然,二楼有个声音道,“有功于朝廷,自然有对等的回报。但是,他们依然是朝廷的子民,基数是相同的。不能因为他们是贵族,就连根本都另作文章。譬如你们先前说的土地测量,公正体现在测量上,而并非每一个人所享有的土地是相同的。税收也是如此,在制度合理的前提下,符合制度便是公正……”
那隔着帘子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稳重而镇定,好似一个睿智的老人提点后辈,让人无法反驳。
“敢问……”张厚德率先拱手试探道,“前辈是何高人,我等可有幸一见!”
帘子后没有动静,底下的学子都纷纷注意到了二楼,却无人敢莽然开口。帝都能人倍出,而楼上这位,又怎知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呢!
许久的让人误以为帘后的声音已经离开时,帘子动了动,翩然走出两位男子,却都年轻非常。
为首的男子只一件白色氅衣便盖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穿着,清秀的脸庞看似年轻,但那双淡定稳重的眼睛却体现着他的成熟和权威。而他身后的男子深色衣着,掩在阴影之后,看不清面庞。
张厚德刚想出声询问,便听那氅衣打扮的男子开口,那声音沙哑异常,却并不难听,反而因为声线平稳而带着古韵,让人难以忘记,“各位都坚定自己的主张,这很好!明日便是开考之日,望诸位都能交出非凡的答卷,走出迈向朝堂的第一步!在下告辞。”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翩然而去的背影,只剩记忆。恍惚间,那人转身的刹那,带起衣摆的波动,竟掩盖着异样的玄色,却不知究竟是阴影的投射还是那本身的色彩,让人迷惑,如同此人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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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闹市,马车带着特有的颠簸徐徐走着,车内两人低声说话,轻得连驾车的车夫都不能耳闻。
“日风,告诉薛安,变革提出后的三天内,让他放出传言,就说军符在我手上,而骑兵部队正整装待发。”披着氅衣的男子小声叮嘱道。
“是!”干脆应声的日风稍显迟疑,想了想才说道,“南方最新消息已传递到您府上,关于骑兵部队,可需要命令?”
“南方有薛平在,应该还无大碍,不过威慑还是需要,你联系骑兵部队时,负责人是谁,态度如何?”男子谨慎问道。
“负责人是赵振林,禁卫军统领,年约花甲,军功卓越。做事军人作风,只要有虎符,能差得动他!”日风分析着说道。
“好!你再去趟,让他们在五日后整队出发,回帝都接替戍守的南方军队,不过先别知会兵部,发个消息告诉大殿下即可!”男子想了想还是将大殿下也牵扯进来。
“是!”日风恭谨的接下任务,待路过一个隐蔽的小巷时越窗而出,悄声离去。
而马车仍然哒哒的走着,缓慢而轻晃着,好似没有因为缺少一个分量而有所改变。而马车里披着氅衣的男子不经意露出的半边衣袍,竟真是玄如浓墨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