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时候,李晏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好像自从在岁月迷宫里走了一遭之后,记忆开始复苏,他就一直会想起小时候的事。
许多细节就像雕花木窗上老旧的纹路,你以为不记得了,但其实它一直都在。龙门石窟里那错综复杂的洞窟曾迷乱了李晏的记忆,他在里面徘徊着,走出来了,又好像仍旧被困在里面。
其实进入石窟后半段的记忆李晏本就是极为混乱的,因为当时又累又饿,他还一直高烧不退,几乎是被绑在罗刹背上走过了那一段,所以他有时甚至会怀疑那惊鸿一面,是否是他在烧昏了头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幻觉。
罗刹对他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而小小年级的那个他,在长久的颠簸和战乱中无所慰藉的他,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独占欲,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对罗刹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世人只能看到冰冷的面具,而他能看到藏在面具下的脸,看,多不一样。
然而这份不一样因为对方的杳无音信而渐渐被埋藏,牵挂最深的人却无处可寻,所以慢慢长大的李晏,变得无所畏惧,因为无畏,所以潇洒。
游戏人间,放浪红尘,浮生倥偬,恍若南柯一梦。
此间唯有怀里的人是最真实的存在,李晏抱着他,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人间。
溪边静悄悄的,无论是琅嬛阁的人还是李晏带来的士兵,都分散开来坐在四周,不敢打扰。
两个大男人幕天席地的抱在一起,虽然怎么看都不是常事,但无论是满身疲惫的洛阳王还是浑身是伤的侠探都让人动容。
多说一句打扰,都觉得于心不忍。
燕三白回到李晏身边,也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尤其是李晏手指插入发间安抚的动作让他觉得很安心。
睡醒的时候他还在李晏怀里,李晏抱着他的姿势甚至变都没变,看到他醒了,拿起旁边盛水的竹筒凑到他嘴边,“先喝点儿水。”
燕三白的嘴唇太干,都起皮了,李晏刚才那手指站了水帮他湿润了好几次都不见效,看来是身体脱水太严重,得好好补补。
燕三白小口小口的咽着水,李晏帮他抹掉嘴角的水渍,动作温柔的让只见过战场杀神的士兵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一定是王爷的孪生弟弟,否则怎么可能长那么像!
“咳……”燕三白被水小小的呛了一下,牵动伤口,眉头轻轻的往中间靠拢,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然而这还是逃不过李晏的火眼金睛,“是不是很疼?”
“还好,你别担心……”燕三白还使不上什么力,嗓子沙哑,所以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些,免得一开口太吓人。
然而堂堂洛阳王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样也叫还好,那你怎样叫不好?哪怕你只是蹭破点皮,在我看来,也很不好。”
“咳……”燕三白这次不是呛的,是臊的。
想着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看,先前是因为终于重逢欣喜大过其他,所以抱在一起也不嫌黏乎,这会儿燕三白就有些挂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还去边关吗?”
“我先带你去草原游览一番,再入出云关,回长安。”关于接下去的打算,李晏心中早有定论。他先前被困出云关不得离开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盘算了许多遍。他开始布局,积蓄力量,用不断的小规模厮杀来麻痹草原蛮子的注意力,双方看上去打得有来有往,但只要停下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草原蛮子没有一次真的占到了便宜,他们的人一次比一次少,而在逐渐被蚕食的过程中,粮草、食物,都在大量的消耗。而他们的补给路线,都被李晏悄悄掐断了。
蛮子之所以打得怎么拼命,背后自然有人捣鬼,而他们最希望得到的,就是粮食。但梅公子再手眼通天,这样的大宗交易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而李晏兵权在手,又怎能真的逃得过他的耳目?
得不到供给,必然心慌,而李晏在这个时候出击,打得正是一个措手不及。
谁都没有想到他有这个魄力直捣草原王庭,而攻击的时间……李晏虽做了准备,但下令攻击完全是突发行为,他都不确定,敌人怎么可能有准备?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此刻零丁还带着剩余的士兵在草原上肆虐。
草原那么大,敌人还不知道他们最大的对头,此刻正躲在山里怀抱美人。
但此处显然不是个诉衷肠的好地方,若是没人的话李晏说不定还想跟他厮混个一年半载不出去,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尤其是殷停,那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就没移开过。
“你们……是那种关系?”见李晏看过来,殷停终于忍不住问。
“是又如何?”李晏承认的坦荡。
“哦,难怪秋戌子前辈说燕兄不能做我们药王谷的女婿,原来是被王爷你截了胡。”
“他本来就是我的。”
听到如此信誓旦旦的话,殷停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燕三白。还别说,这么一个病弱青年瞪起眼来还颇有风味,显得……傻头傻脑的。
燕三白动不得,喊不得,被李晏抱着听他说这些话,已经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这会儿挺尸一般的躺着,心里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可旁人却从他情意乍泄的嘴角,看到了不一样的燕三白。
“咳。”殷停拿帕子遮着嘴角,咳嗽了一声,“美色误人啊……”
一张嘴,呵,还是戏腔。
苏染惊喜的看了他一眼,哟,不错啊。
燕三白更挂不住了,勉强抬起手推了推李晏,“我饿了。”
谁料李晏还是没放开他,一直在旁边喝着酒像个世外高人的陆双行走过来,“哝,大兔腿。”
李晏就拿匕首一小块一小块的割下肉来,喂给燕三白吃。燕三白又红着一张脸吃了些许,感受到汪敏投在他身上的炯炯有神的目光,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所幸吃完之后大家就继续上路了,燕三白依旧被放到了担架上,李晏和陆双行在前头开路,殷停时不时的便帮燕三白把个脉,确定这一路颠簸不会让他的伤势恶化。
因为来时已经走过一遍,所以出去时走得尤为顺利。
视野忽然开阔,草原之风迎面吹来,让从来没有来过大草原的殷停和汪敏欣喜的睁大了双眼。尤其是殷停,病弱之躯让他常年只能与卧榻相伴,这次托燕三白的福终于出来了,即使一路奔波,看上去也比他以往那病弱样子有神采多了。
骁骑营的将士一早便守在外面,沿着草原边沿游走,一发现李晏等人的踪迹,立刻上前接应。
李晏上马,拿一条大大的狐皮毯子裹着燕三白,一手护着他,一手拽着缰绳,“走!”
猩红的披风破开严寒的风,燕三白靠在李晏的胸膛,虽然马背上依旧颠簸,但却格外安心。 Wωω☢тt kǎn☢℃ O
娇健的骏马四蹄翻飞,燕三白在那厚厚的毯子里探出一个头,苍白的眉宇间依旧病色缠绕,但侠探的脸上坚韧犹在,一双眉眼,依旧英气十足。
而就在一行人在草原上呼啸而过时,嵩山少林寺,气氛剑拔弩张。
魔教依旧在兴风作浪,对方来势汹汹,中原武林联合起来共同对敌已经迫在眉睫。但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原本天华派方天雄要做盟主的心思大家都清楚,本身其实并未有多大抵触,可前些日子,侠探燕三白忽然跟天华派起了冲突。方天雄的二儿子据传被燕三白所杀,燕三白否认之后,却又消失无踪了。
更让人不得其解的是,一向神秘的琅嬛阁竟然跑出来为燕三白出头,于是天华派的大弟子中招了。不算高明的手段,谁都看得出来的陷害,但愣是一巴掌把整个中原武林给打懵了。
燕三白不知去了哪里,江湖上无人再有他的音讯,但因他而起的那一大摊子事,却叫方天雄怒不可遏。
原本的武林大会定于本月初七进行,但因为一系列的事端,被推迟到了初九。可到了初九这日,无人能证明燕三白清白,也无人能证明方华青白,这两件事情如此不清不白,于是很多人不乐意了。
琅嬛阁又出了份布告,其大意是——燕三白如此光明磊落犹如皓月清风的人,我家阁主说他肯定没杀人咯,方天雄你肯定要道一下歉咯。
方天雄大怒,生生捏碎了椅子的扶手。
要他道歉?怎么可能?!
于是琅嬛阁又说:那就开武林大会咯。
于是武林大会就这么开始了,仿佛先前的拖延和搁置都是在开玩笑,而令方天雄皱眉的是,无论是少林寺还是各大门派,都轻易的接受了琅嬛阁的这个决议。
这很不妙啊。
武林大会当日,武林群雄悉数到场。
方天雄作为客人,坐在左手边第一个座位,以示尊贵。少林寺的悬空大师坐在主位,而右边第一个的位置则空着,那是属于寒山一脉的。其余门派则依次而坐,因为人太多,所以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少林寺前的广场上。
有资格争当武林盟主的,一共才几个人。少林寺悬空大师、天华派方天雄、春亭观秋戌子、西泠山庄庄主唐昱。原本青山剑派也是有资格的,只不过现在整个门派差不多被打散了,自然无心顾及。
春亭观未至,唐昱忙着做生意,只遣唐千钧代劳,而悬空大师乃得道高僧不理俗世,定不会去争这浮名,所以大家想来想去,好像也只剩方天雄一人了。
除非……有人能站出来,当面挑战方天雄。方天雄被人当着全武林的面打败,纵是脸皮再厚,也不会再有脸占着盟主的位置。
可关键是,方天雄的武功非常高整个武林能打得过他的,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