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大监眯了眯眼,神情颇不以为然,“我承认居安造确实有些本事,但六皇子妃不懂官场之道,行事一派规矩,实在天真哪。管她如何以为,我们总不能为了她得罪太子。”
少府下发的三万两一笔到,然而,一万两已经进了太子口袋中,五千两分给少府和工造司的头们。太子辅国监国以来,借工造的大预算,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发生。说说是数十万两的大工程,等长风齐天拿到手,肯定要去层皮。居安造六皇子府时,太子新封,没来得及克扣,这回只是三万两的小规模,虽然连司正都觉得削一半确实说不过去,但太子不拿过一万两是不会满足的。
“大人说她行事规矩天真,我看不然。”欧阳吐雾从司正的叙述中发现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没成,因此才有此说。对方显然相当防备,而且也根本不将司正和官造大匠当回事,倒不是她的身份高,而是对于拿不拿得到官造工程毫无迫切之意。
很奇怪,虽然同行中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居安造,造居安”,也意味着这家造行打出了名声,完全可以扩张规模,但它迄今还蜷在鸦场,十分低调。
然而在这样的低调中,长风已衰落,北联造开始强势,以城墙维护的官造踏出了第一步。小工程很肥,对那些小造行吸引力很大才是,但因为北联,先是四造让开,来竞的造主各凭本事。争夺激烈,事后却握手言和,大方恭喜。而签契还有北联当后盾,保证资源供给,给小造行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团结,令欧阳吐雾感慨之余,心中就有了危机意识。齐天趁着长风近年的内耗激烈,北造行们群龙无首,能在北方发展迅猛,眼看可以称霸大荣造业。没想到冒出一个居安造。它是小造。但绝不能无视。它的造主是女子,但她造出来的楼宇宅园,无人能及,无造可比。
听说。六皇子府里的廊桥不算什么。双楼双庭双馆的双喜设计不算什么。金扇的开空弧圆顶不算什么,六皇子妃居住的尔日庭有自来的水,起帆的窗。天空的花园,随雨的田园,不用倒的马桶,不用牛马的车,到处稀奇。
欧阳吐雾心痒啊,可六皇子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随便出入的,更何况齐天当初虽没恶待,却也没善待过居安,就更别想混进去了。所以,他打点了这两位大人,希望他们能以工造司施压,让对方至少将水塔的构造说出来。不料,六皇子妃太聪明,只是搪塞而已。
老爷子听着将作大监喋喋不休,说来说去不过是居安不足为惧,只是六皇子妃的嫁妆罢了。他心中暗嘲,笑这些蠢官不识那位南月大小姐的厉害,所有震惊造行的居安出品其实都是她的出品,没有南月兰生的居安造,齐天根本不会当回事。但他并没有告诉工造司这件事,隐隐觉得若是说出来,作为六皇子妃的兰造主很可能再也不能碰工造了,那就太可惜。
想起造主之命,欧阳吐雾决定再当一回小人,“两位大人,既然居安造那么防备,问是问不出来了,可否允我派人混在役工之中?”
将作大监很看不起女造主的居安,嗤笑一声,“区区水塔之技,我工造司的大匠们不用几日就能解出其中机关。”
欧阳吐雾会说话,“听说皇上要在扬城建大游园,下旨要派更多大匠过去?这么繁忙之时,不好意思给大人们添麻烦啊。”
“这倒是。”司正于是一口答应,“你把人挑好,本官帮你安排。”拿钱办事很爽快。
欧阳吐雾谢过。
且说兰生和木林到鸦场去,正好碰上倪土的新陶管出窑,两人爱不释手,边看边问新陶管何时可以试用。倪土却瞅着他们,反问药汤浴场的公文批下没有。铁哥和管宏出公差,鸦场现在由他们三人主事,不太关心这些的倪土一旦挑起来重责来,还是很认真的。
兰生说声批文下来了。
木林以为她会详说,不料等了片刻没听到下文,有点好笑,“大姑娘欸,您别报喜不报忧啊。”
倪土眉头一拢,“什么意思?难道拿到手的批文是空白的不成?”
“不是空白,而是对半。”木林挥着陶管,虎虎生风,“同意开工,但银子从三万两变成一万五了,还有一万五肯定进了他们自己兜里。我以前听说过少府国库拨下的银两都掺水,却想不到血盆大口,能吞了一半。”
倪土张口无言,但叹一口气,“岂非吃力不讨好?”
“早就预料国库里的银子不容易抢,一个浴场能拿到一万五千两银子,很不错了。”但兰生并非看轻利益。
她不是慈善家,做工当然要赚到钱,只不过工造司坏,她也不怎么好,和泊老三作预算的时候,已经把工造司要克扣的汤油算了进去,最终工造司狮子大开口,虽然超出她的估计,少掉一两千的净利而已,再加上工造司补给她的免费劳动力和官造出面采办造材,可能利润只多不少。
她比较不爽的是,司正同那几位大匠旁敲侧击的追问,感觉背后另有人偷师。谁呢?何不光明正大?她从来也没说过居安的技术别人不能用啊。官商合作是一回事,官商勾结却让她不齿,怎么不想让对方占去便宜。
“倪土,上回咱们造出来的混土管,将圆直径放宽到两尺,管子要有半尺厚,先试一批出来。”兰生要求。
倪土奇道,“作何用途?”
“水塔要造到地下去,就必须加强陶管的保护,得双管齐下。”她要改掉浴场高水塔的设计。
木林和倪土双双欸了一声,“水塔造地下去?!”
兰生的新构想是将水塔变成水室,以铁哥精湛的机关术造成控制中心,通过地下水道向各个浴池分送冷热水,而并非采用偷懒的方式,造高塔和高炉,利用地心引力的作用自上往下输水。工造司一搞鬼魅伎俩,逼着她“美化环境”,把整个浴场的引擎藏埋起来。混泥管,陶管,铁管,让她造一个迷晕阵,即便进了水室,也难以看得出原理。当然,对于自己,也是挑战新难度。如何产生自下而上的运水力,如何采光和保持空气流通,如何最大化节省柴炭资源和人力,都要重新考虑。
这日,兰生的梦想之一实现,长风是交税大户,她是花税大户,高调地——唱反调。
同一天,安家的梦想也实现了一样,新太子妃热乎出炉,眼看要成老姑娘的安家小女儿终于当选。虽然是因为京二小姐的八字与太子相冲,安纹佩才由老二成了正选,但不管怎样,结果最重要。
而就在皇宫向安家约婚下聘的那日,阁部下正式文书给国师府两位一品夫人,应大国师遗愿,封号不保留爵位,但奉皇帝亲书“北辰乙真星君上上仙”,摘去国师府门匾。
第二日,东海夫人拜访阁部三位阁老,要求还府与朝廷,携老夫人等一干女眷搬去城郊居住。阁部准。
第三日,李氏冲回婆家撒泼大闹,恶骂邬梅。邬梅气吐几口血,昏迷不醒。老夫人大怒,找来李将军夫妇,修书一封,盖一品诰命印,从此与李雎再无关系。
邬梅从此卧床,情形时好时坏,加之国师府的大部分仆婢遣散,老夫人应兰生之邀,带女眷们搬入六皇子府。南月氏风光去尽,从帝都的贵族阶层从容退出。
这时,太子大婚定下吉日六月初六,皇宫和朝廷都给予最高度的关切。流连往返,归期一延再延的皇帝终于坐了北上的船,踏上回程。而南月氏明月流仿佛成了吹过去的风,引不起多数人短短眨眼得缅怀。
五月初六,东城的浴场工程刚开始不久,却如火如荼,吴三跑到工地上,向正在丈量水室地宫的兰生报丧——
邬梅“病故”。
兰生真希望她娘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个诈死的计划,那么她还能够真情流露,现在却只能表现呆白,眼睛干瞪着,心想有没有瞪出血丝的运气。
但兰生未出嫁前的大小姐形象深入人心,又有南月涯的“葬礼”在前,吴三就以为她倔傲脾气,不肯示弱于人前,只是再怎么坚强,父母先后离世,人也傻愣愣了。他如此想着,一边劝兰生节哀,一边自己抹眼角。
兰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用装难过,跟从前一样少言拽冷就是。如果跟南月萍似的,反而不符她平常的性子,会让人觉得古怪。于是,干脆摆张刻刁飞俏的脸,吩咐木林要做的几件事,还让他下午去府里跟她汇报进展。
果然,人人当她受打击太大,所以语无伦次了。
消息传进宫里,比起南月涯去世的消息,这回没惊到多少人。一来,太子大婚,没闲工夫。二来,邬梅吐血之后,御医日日去六皇子府为她诊脉,开头还说养得好,后来就让家里人多陪着了。太后也垂问过,心里已有数。
邬梅去后,突然天气暴热,而且越是靠近太子大婚的吉日,越不宜治丧,所以三日后就殓棺下葬,与南月涯合了陵。
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跟亲们说话了,主要是半年来工作一直非常忙,前段时间身体就疲劳过度了,所以遵医嘱养身,十一点以前必须上传睡觉。
请大家相信,聆子很惦记你们,也很感谢你们的!
晚安,好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