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之战在两国君主有意调停之下于两年之后终止, 而蓬州的战火已经燃到秦淮河边。
这两年内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皇位争夺渐入焦灼,三皇子带兵在外,争夺军功, 太子便忙着在京中礼贤下士, 两人交手之下各有输赢。
绢草为冉敏准备过冬衣物。她们所住的小院是冉敏托宋嘉绎所购置, 位置清幽, 如今京里正乱, 两人也不常出门,只托管事采购必需之物。
宋嘉绎也在冉敏的相邻之处定居,回京居在那里, 时不时到冉敏处做客。
启皇终于下旨免去这一届的秀女参选。尽管东津冉媛多次来信劝冉媛回去,她依旧婉言谢绝。她始终牢记着自己到京城的目的-那枚玉玺。
或许这是唯一能够解开母亲秘密的途径, 她很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秘密让耿云彬绝口不提, 宁可把秘密带到棺材里。
她有个直觉,这个秘密与她有关, 也许解开它,便能解开前世困扰她的一切。
绢草已有二十,却仍不肯出嫁,自愿跟随冉敏。冉敏自然不肯。绢草前世嫁得不好,接连生下三个女儿被夫家嫌弃, 听雪花儿说, 瘦得皮包骨头。
冉敏重生之时, 便想好她的去向。这些年, 绢草的嫁妆银子她悄悄存着, 更是托好了媒人为聘嫁身家清白的男子。
她以为绢草只是女儿家害羞,谁知她竟认真的狠。见到媒人便将头发绞去两股, 往媒人身上一扔,便自顾自的走了。
这意思明确的很。令可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愿嫁人。这么三两下下来,冉敏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暂时遂了她的意。
“姑娘,若是宋家郎君向您提起婚事,你可要快应了。”过完年,冉敏已过標梅,之前为选秀所耽搁,婚事一直未有着落,之前数月宋嘉绎还时时试探她的心意,如今却再不提起。
篷州战况紧张,好在有三皇子率兵压制,加上宋嘉绎有心不欲令事态更烈,这几月,倒没有更严重的战报传来。只不过七月间,启皇犯了署症,人到中年,兼之军务政事繁重,一连数月,竟未好起来。
冉敏不置可否,道:“再看看吧。”自宋嘉绎坦诚心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只是前世宋嘉绎的经历,仍令冉敏心中依然存着芥蒂,故而两人之间那一层窗纸却没有捅破。
秋叶落尽时,冉敏所居处,第一次迎进一位女客。
她利落从马上跃上,栗黑色的肌肤上,镶嵌着一双大眼,打量过冉敏之后,剑眉肆意向上一扬,指着她笑:“你很好,我可以同你共享宋哥。”
冉敏淡淡一笑,为她引路,回道:“公孙姑娘,你说笑了。”
冉敏见过她,前世里,那时她是侯府世子夫人,而宋嘉绎也还没登上帝位,那是她唯一一次被太后宴请,女子也席中。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她一扬剑眉,大步朝她走来,道‘你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同坐。’”
她便是宋嘉绎前世的原朽公孙氏。
公孙氏盯着她,毫不忌讳说道:“今日我父亲同宋家哥哥提亲了。”
冉敏心中一“咯噔”,脸上却无半点表情。
公孙氏依旧盯着她,“如同你所料,宋家哥哥拒绝了。但是,我父亲却没有放弃。”
她说:“我父亲是西北禁军都督,就这一点而言,你便可以知道,我们公孙家对宋哥的作用。”
冉敏淡淡道:“宋嘉绎已经拒绝了你们公孙家。”
“他拒绝的并不是公孙家,而是我。”公孙氏笑笑,道:“相信你与父亲都知道宋嘉绎的身份。似父亲这种居货可居的心态,又怎么可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来让公孙家更上一层楼呢?”
“你的意思是,他迟早会答应你们公孙家的要求,与你共订鸳盟?”冉敏不动声色,“既然你明知道,他便是娶了你,也不是为你,而是为了你身后的公孙家?”
“是。可是你不信,是不是?”公孙氏将她的长鞭卷在腰间。“其实你并不相信宋家哥哥会抛下你。”
她突然问道:“你可曾知道宋家哥哥的母妃是怎么救出来的?”
这一点,宋嘉绎从来没同她说过,他的往过,向来总是几句话便可以清楚,冉敏也曾想过,或许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女子的面前假作脆弱,是他所做不出的事。
“你看,”她轻蔑的笑笑,“他从来都未同你说过。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话同你说起,一定会令你不快,可是这件事,却是我父亲亲眼所见,亲口告诉我的。他要我知道,我是要成为宋家哥哥皇后的人,无论自己的丈夫多么丑陋,都必须接受。”
“而你,不行。”
公孙氏侃侃而言,将宋嘉绎的往事娓娓道来,告诉了冉敏一个不同平时的宋嘉绎。
那一年宋嘉绎只有三岁,三岁的小童成日同母亲被禁在幽室之中,只会重复少量的几个词,与那个被禁得几乎有些癫狂的母亲。
淑妃很疼宋嘉绎,尽管如此,被迁怒的他依然逃不了被责打的命运,每次被今上召回之时,淑妃总是呆呆得望一眼小小的宋嘉绎后,便开始无尽的打骂,打完之后,又抱着受伤的小童放声大哭。
被打惯了,小童起初还会哭叫几声,但是,却换来更加厉害的责打,以至于到后来公孙氏的父亲见到他时,他已是一个沉默的不懂哭叫的幼童。
营救淑妃母子的过程并不顺利,今上的守卫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将他们包围在一间密室里。
淑妃路上受了伤,而且重情严重,几站已到了无法自行走动的径境。
小童一直默默无语跟在他们的身旁,此时,却突然朝着墙上的砖头踢打。
这是小童放风的密室,自他懂事起,便藏起铁箸,尝试挖开墙砖。
“背后有风。”宋嘉绎说。
公孙氏的父亲并没有想许多,忙命同伙一同将墙角的砖头砸开。
敌人已经在另一边的墙后砸门,公孙氏只砸开一人宽的墙洞,忙从墙洞里钻出。牢房临河所建,他从墙缝中爬出,便掉入水中。
“可以,是出口,快出来。”伴着这一声,宋嘉绎被送了出来。
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只剩下淑妃同公孙的下属。
“将军,淑妃娘娘不行了。”
墙缝那头传来下属焦急的声音。淑妃伤的太重,已不能支撑她离开这条水道,到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
墙的那一头,砸门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很快,敌人便要追上来,若是此时不离开,有可能,他们便不可能再离开这里。
宋嘉绎突然说道:“把我托起来。”
公孙知道,他想接近墙缝。
宋嘉绎被托高到墙缝旁。而此时,淑妃已停止了呼吸,小小的孩童愣愣看着母亲,忽然道,“将请我母亲的遗体烧毁。”
公孙为之一震,这个小童只有四岁,四岁的孩童竟如此杀伐果断。
他只是看一眼母亲的烧着的遗体,说道:“是谁害死我母亲,大家都知道。等我再长大些,请告诉我。”
这一刻,公孙看到小童眼中的杀意,竟令他这个久弛杀场的常胜将军心中也不禁一凉。
公孙氏缓缓讲完这个故事,道:“只有我跟父亲知道,他有多强的复仇心,为了复仇,他甘愿在宋家那群财狼口里生活,宁愿与他从不屑的强盗头子合作。我相信,如果他知道公孙家可以带给他更快复仇的方法,他会愿意的。”
“我有这个利用价值,而你,没有。”
冉敏从未想过,宋嘉绎竟有如此的一段过往,他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的笑,尽管,她知道,有时候那笑意,并未到心。
“那又如何,你的意思是,宋嘉绎会为了复仇而放弃我?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公孙氏手里的长鞭挥出,地上一道鞭痕。“你敢不敢试试?”
“试什么?”
“他近来已少同你提起婚事了吧?我今日回府,便同我父亲施计,再迫一迫宋家哥哥。你信不信,他今晚便会同你说要娶我之事?”
“我不信,”冉敏摇头,她相信宋嘉绎,相信他不可能为了此事而做出欺骗她的事。
“而我也很好奇,既然你喜欢宋嘉绎,为什么又来主动示好,愿与我共享于他?”
公孙氏将鞭子收回,“因为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我因为,我的丈夫将来会是九五至尊,而他必定会有三千后宫,或许你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便那又如何呢?我仍然是后宫之首,只要有你在我之下,我相信他也不会待我过坏。”
“最重要的是,只要有你在,我相信,至少后宫之中,那些想要争宠得利之人,也会退避三舍。因为宋哥便是你的力量。”
冉敏不晓得公孙氏到底有什么自信,竟然相信她会答应居人之下。绢草送出公孙氏,也是极不满意。
“这女子,太自以为是了,莫说宋家郎君还未正式登上帝位,便是正式,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的。怎么不说姑娘您为主,她为副呢?”
冉敏摆手,她的心中实在很乱,到底宋嘉绎会不会如公孙氏所说,向她提出公孙氏的亲事这一事?若是真同她说了,那她又如此自处?
她与他相处两年,却从不了解最真实的宋嘉绎,他表面云淡风轻,谁知幼时却经历如斯痛苦,亲身放弃自己的母亲,在不是自己血缘之亲的宋氏财狼身边长大,再到现在的暗中策划夺位,他一步一步,努力朝自己设想的方向走,孤独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