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威胁

宋嘉绎用了二十八年零两个月的时间, 才将自己从一文不闻的私生子,变成金鸾大殿上唯一掌握皇权的主宰者。

从母亲淑妃死的那一日起,他每一日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 便是问自己, 启皇欠他的是什么?

直到遇上冉敏。

他仍然清晰的记得那日黎明, 陈进敲响他的门, 告诉他, 赖大已经按照他们的计划行动,冉氏父女所乘坐的船也在这其中。

他放心不下冉敏,亲自带着陈进来接冉敏, 途上,却遇见要将绢草儿沉水的冉氏父女。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绢草儿哭着求他救冉敏时, 他的心情, 如同失去母亲时的一般。

在拥她在怀的那一瞬间, 他暗暗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将她藏在身边,不再让她受任何伤害。那段与冉敏呆在一起的时光, 他像疯了一般,完全忘记自己的初念,每日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启皇欠自己的东西, 而是想去墙的那一头看看正在熟睡的冉敏。

可笑, 那段时间那么喜欢的冉敏, 到最后依然成为他帝皇道路上的踏脚石。

冉敏此时便在他的身旁, 皱着眉打量狱中的公孙父女。见宋嘉绎出神望着自己, 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恭嘉你,终于得到你想到的东西。”

宋嘉绎深深看着她道:“还没有完全实现。”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看得冉敏心口一阵发毛。既然如今关在这里,下场如此凄惨的是公孙家,足可以证明宋嘉绎已经将南朝朝中势力理顺。

冉敏担心宋嘉绎的野心,可以蛰伏那么多年,可见此人的忍耐力,那么从修养生息到发动对外的战争又需要多少年?

北朝才刚刚经历战乱,翟湛拥护的北朝新帝刚刚坐稳这个位置,容不得再添祸乱。她不明白宋嘉绎的意思,有的时候,固然将敌之家眷掳来做人质是个好计谋,只是他又将自己带到囚室之中见被刑的公孙父女,又是何意思呢?

“是宋嘉绎吗?是你这个粗声吗?”木栅后那具瘫在墙上的躯身努力挪动着身子,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昂起手:“你这个粗声!还敢出现!你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一分不名的私子生捧成如今的九五之尊,高高在的天子?你竟敢恩将仇报!早知如今,当初老夫便应该亲手废了你,再称帝。免得你这个粗声,如今丧心病狂。”

宋嘉绎静静等着他骂完,望了一眼冉敏道:“你错了,你原本所享受的一切,便不是属于你的。别忘了,你当初与我交换的条件,便是那枚传国玉玺。玉玺并不是你所找到的,对吗?”

公孙显然愣了一下,道:“哈哈,真好笑,难道你是因为这玉玺而将我们父亲如此对待的吗?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有没有玉玺,你都会选择公孙家,便如此时你一样会杀我们。”

“是,”宋嘉绎再看冉敏的时候,她已经低下头不再与他目光相接:“是呀,如果没有玉玺的事,应该,我会让你们父女死的更痛快些。”

“哈哈哈。”公孙颤抖着身躯,发出惨淡的大笑,对百的人仿佛受了惊,尖叫一声扑到公孙的身上,一口一口,狠狠地咬下他的血肉。

冉敏已经偏过头将眼闭上,不忍心看眼前这场景。这便是宋嘉绎的恨,他恨人时,恨不得那个人长命百岁,这样他便可以有无数种手法,对付这个人,直到最后化成骨灰。

“走吧,”冉敏道:“给他们一个痛快。”

宋嘉绎抿嘴赞同道:“是呀,他们已经活的太久了。”

囚室的门在冉敏身后慢慢合上,侍人已在门外准备好干净的帕子,交给两人净面。

宫女将洗具撤下,有人便抱上一个冰雪可爱的胖娃娃。

女婴大约只有两岁多,见着宋嘉绎,便开张向他伸来,欢快的叫道:“父皇,抱抱。”

宋嘉绎笑笑,伸手将她抱在手中,逗逗她,她便发出轻脆的笑声,俯在宋嘉绎的怀中。

“这是公孙氏的孩子。”宋嘉绎突道:“我听说,你与翟湛并未生有孩儿。”

听到宋嘉绎问起,冉敏不禁脸上一热,自成婚后,翟湛与她聚少离多,便是有时夫妻之间亲热,他也极不好意思,只是将她抱在怀中,沉沉睡去。

“这些就不劳您过虑了。”

宋嘉绎怀中的女孩听见她说话,好奇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很圆,容貌大多并未遗传到宋嘉绎的优点,大概是像足的母亲。

“我记得,亮哥儿曾是你带大的。”宋嘉绎状似无心的话,引起冉敏的警惕心。

“只是多年不做的事,如今已是生疏了。”亮哥儿还在南朝朝中为官,这个时候,宋嘉绎提他做什么?

宋嘉绎见到她这副警惕似猫,却又不敢过度得罪他的神态,甚觉有趣,原来在她的心里,也不止一个翟湛。这便好,只要有一丝机会,他这里未必没有机会。

“这是我的小女儿,叫道‘念敏。’”

听到这个名字,冉敏一愣,随即又笑道:“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

宋嘉绎似笑非笑,道:“我这女儿的母亲如今已经去世,在我宫中,一时没有找到合适可以扶养念敏的人,所以,我想将她放在你这养着。”

冉敏道:“皇上你这是说笑了,我一个毫无生育经验的妇人,懂什么带孩子的事。若说以后抚养幼弟,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我不说比亮哥儿大两、三岁,如何懂得抚养的事,不过主要是丫环,婆子们照料着,而我,不过便是随身嘱咐着便是。更何况,念姐公主千金之身,哪是我这种身份的草民可以看顾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再是赔不过来的。”

她这么一大长串的话,主要便是讲自己并不适合抚养念敏。宋嘉绎听的气恼,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是杀死她的亲生母生,那又如何呢?那是公孙氏欠我的,便是你觉得,我太过于残忍,也不能抵消他们对我所做的事。”

冉敏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觉得。在塞外的那段时间,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好。环境恶劣,便时有疫症,有时严重的时候,常常每天都有人死。一开始,我带着绢草儿,时时到边民中去为他们煮治汤药。”

“久而久之,竟然我也被传染上了疫症。翟湛那时候在更北处征战,等收到消息时赶回时,我已是弥留。”

她望着宋嘉绎,像是在看他,却像不是。“左三后来告诉我,那是翟湛唯一一次打过的败战。在那一场战征中,他手下的战士损伤过半。然而我醒过来之时,却看到的是一张干干净净,略显憔悴的脸。绢草儿说他在我的身旁守了两天,直到大夫说我的情况稳定,方去梳洗,洗去血污。”

宋嘉绎看得见冉敏在讲翟湛时的神情,怀念又酸楚。他并不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光里,翟湛与冉敏的故事,只想毁灭,便如毁灭掉公孙父女的事,来抹去他曾因为公孙家而放弃冉敏这个事实。

“翟湛并没有跟我提起那一场战役,三个月后另一场胜利的战役,他在庆功宴上喝的烂醉如泥,我方知道他心里承受的压力。自那以为我并不让自己去时疫严重的地方,尽管我知道,我去那里,可以帮助别人,救治更多的人。”

日已西落,宋嘉绎的影子渐渐覆上冉敏的脸,阴影中,他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她平和的语气中,听她讲与翟湛的故事。

“那么,你便不同情念敏失去了母亲,很有可能很快又要失去父亲?”

“我并不知道,你掳我来此的目的。”冉敏在阴影中抬起头看着宋嘉绎:“然而我始终便是一个自私的人,既然找自己的心悦之人,那么唯一的目的,便是活着,与他共白头,同情别人,对我来说,那是一件奢侈的事。”

她慢慢走出阴影,严肃望着宋嘉绎道:“念敏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这是始作俑者是你。所以,她的未来是不是悲剧,写结局的人不是我。”

宋嘉绎抱着念敏,立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抱着的时间很长,念敏有些不耐烦,扭了几下小身子,见自己的父皇去并不理会自己,不由得挣扎着哭了起来:“回,回宫。”

宋嘉绎无动于衷,任凭怀中的念敏哭得脸色几乎有些发青。伺侯念敏的宫人吓得跪在地上,求宋嘉绎放开他怀中幼小的念敏。

“你!”冉敏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是。她知道,她一旦开了口,便是中了宋嘉绎的圈套,有可能一辈子被束缚在这皇宫之中。

宫人见宋嘉绎无动于衷,知道他的目的是想让冉敏服软。

宫人转而向冉敏求情,冉敏皱了皱眉,转过身子,避开宫人的跪拜。

宋嘉绎怀里的念敏已哭的没有力气,瘫在他的怀里,哽咽着。

冉敏没有心软,宋嘉绎将念敏递给宫人,让她抱着孩子先行下去。

“你变了,阿敏。换作从前的你,一定早便向我投降了。“宋嘉绎的眼中泛红,他的眼神逐渐狰狞。

“你也变了,不是吗?”冉敏望着他:“换成从前的你,一定不会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威胁一个与之素不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