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虚实(一)

穿过了阴暗的树林,从围栏的缝隙中吹进来的风,陡然变得猛烈了起来。

杨宁将身上的皮袄裹紧了一点,又向旁边靠了靠,让身边的马匹,为自己挡着越发凛冽的风寒。

车厢里面有着一股子极浓的膻味,从杨宁上车开始,就不断在刺激着他的嗅觉器官,一天下来,杨宁在嚼着冷硬的肉饼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止是嗅觉,好像连味觉都一起麻木了。

虽说车厢里的十几匹马,在上车时有一多半驼着羊皮,上车后才卸下来。但杨宁估计,能有这么大的味道,绝不是羊皮的功劳。之前几天,这节车厢里面,肯定有几十只上百只羊在里面被运送过。

地板,顶棚,四边一人高的围栏,加上四面透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就是运行在大辽铁路上的三等车厢。

可以运货,可以运人,客货两便,唯一不便的,就是乘客要忍受跟马羊骡子一节车厢。只能席地而坐,想要舒服一点,就弄个坐垫继续做着。躺下来可以,但睡到半夜被马蹄子踩上一脚别叫苦。

更不用提,在狭窄而陌生人众多的车厢里,马儿普遍变得脾气暴躁,与同类嘶叫踢打的事随时可能发生。

杨宁又抬头看了自己的马一眼,发现它的耳朵不停地在转动着,有些不安的样子,心中一凛,忙先将拴在板壁内侧系马铁柱上的缰绳又收紧了一点,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麸米团子,喂到马儿嘴边,小声地安抚起来。

安抚下马匹,杨宁又坐了下来,换洗的衣服打成的包裹垫在屁股下,软软的,比不停震动的地板要舒服一些。

方才他的动作,惹来了几个同行者的注意,不过车上艰苦的旅程,消耗了他们大半的精力,只瞥了一眼,就又都缩在角落里,继续安歇下去。

掏出一块冷掉的肉饼,杨宁小口地啃了起来。

杨宁前几次坐车,吃过这类的亏。曾被同车旅客的马咬伤过,更看过有人被暴躁的杜马踢断过小腿。

杨宁每次乘坐辽国列车时都想过,什么时候会给车厢装上马栏。但每次回头一想,这根本不可能实现。车厢中要是安了马栏,再要运其他人货,就又显得不合用了。

在杨宁看来,辽国的皇帝大臣,头脑虽不如大宋的相公们,但也不至于在这么明显的坑上,连摔两个跟头。

辽国的铁路,一开始人流极少。毕竟辽国国内的人口太少,只有大宋的十分之一,绝大多数人并不需要出远门。不过道路即通,这行商的风气也慢慢起来了。

但辽国的铁路仅仅只修好了几条干线,出了车站要去下面的县中,却不像大宋那般,还有支线铁路可以转乘。寻常的官道道路上也多有坎坷,行走艰难,都是只适合用驮马,而不是马车来运货。

所以在辽国行商,都是自备驮马。即使是大商号,也不可能在每个销售地都豢养大量驮马用来转运,必须要让驮马随商队同行。

可来自宋人的车厢制式,根本没有留给驮马的空间,要是将驮马放在专门的车厢中,又没人照料,更让人不安心。大部分行商,半幅身家在马上,哪个能放心在前面车厢安坐?要是留人照料,前面的客座车厢,也没必要留人了。

这样的矛盾,以至于在辽国的铁路线刚刚修成的前两年,巨亏的辽国铁路,被大宋的报纸披露出来后,就成了与东施效颦意思相同的另一个形容词了。

直到第三任主管铁路的南院枢密副使上任,将仿效宋人排满座位的列车车厢,改成了现在的模样,才解决了问题。立刻就让铁路成为绝大多数跨州贸易的选择。

现在辽国铁路是否扭亏为盈,杨宁并不清楚,问来的消息,也并不明确。但可以肯定,至少不会像过去那么亏得厉害了。这一点,可以从那位南院枢密副使,新被赐下的头下军州得到确认。

杨宁忽地暗暗冷笑起来,幸好早了两个月,要是拖到现在,这头下军州,怕是要成泡影了。不过就算是现在拿到了手,能不能保得住,那还得两说。

未来的两个月,可不会安安生生地度过。无论是大辽的地界,还是大辽的朝堂。

似乎是要过桥了,车外的风声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车厢开始摇摇晃晃。

杨宁转过身,扶着透过护栏中的缝隙向外望过去,车外的风景有几分眼熟,算一下行程,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到析津府了。

过了那段七八丈长的石桥,杨宁正要坐正回去,忽然就看见一队骑手奔驰而来,没有旗号,却穿着同样的服色。

杨宁立刻就警觉起来,在尚武的辽国,弓刀做不得数,只有服装才能确认是否是军旅中人。

这一队,分明就是在册的骑兵,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

是要拦车?看来是真乱了。

只有在车站中和事故时,才能让列车停车,否则就是违反军法。军律森严,目前的辽国铁路,谁也不敢妄自停车,也没人敢拦车。

但这个节骨眼上,却不会有人去追究了。

杨宁这边暗自心惊,而车厢内的旅客,这时候也发现了事情不对,纷纷回身,向车外看去。

就在这时,一声唿哨响过,还没等车内想明白,就只见外面的骑兵人人张弓搭箭,十几支长箭便射了过来。

其中一支,似乎是直奔面门,杨宁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了夺的一声响。花了几秒钟,他才想明白,那支箭钉在了车厢外壁上。

幸运的没有被射中,但隔壁的车厢,却想起了一声惨叫。

杨宁的心一下就抽紧了,这是敢杀人放火的。

突地有想起一件事,他心一下提得又高了几分。

杨宁听人说过,因为什么惯性,越重越快就越难停,这个道理,他也有感觉,只是没注意总结出来。

列车行驶在铁轨上,前面有着三十二匹马拉动,虽不算快,却远比普通的马车重得多,自然更难停下来。

现在万一哪个蠢货,跑去射杀了前面的挽马,车夫又不敢探头去处理,那这辆列车……

正想到这里,杨宁只觉得脚底下的地板猛然一跳,自己就悬空了起来,下一刻,便重重地摔了下来。空的一声响,没在地板上,却落在了围栏上。

车厢开始滚动,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杨宁只觉得自己成了骰盅里的骰盅,在车厢四壁上蹦蹦跳跳。

整节车厢里的人和马,此时都成了滚地葫芦,人喊马嘶连声不绝。

当一切平静下来,杨宁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已是灾劫后的景象。

耳中充满了人的呻吟,马的惨嘶,自己的爱马横在身前,口中鲜血汩汩流淌,身子还在一阵阵的抽搐。只看了一眼,杨宁就知道,这匹三岁骟马,已经没得救了。

挣扎地撑起半个身子,浑身上下的剧痛,让杨宁无从判断到底断了多少根骨头,但看着前面一个头颈扭成一个怪异角度的旅客,他忽的感觉,能保住一条命,实在是太幸运了。

外面马蹄阵阵,杨宁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这是要大乱了,看来已经赶不回去见李六掌柜了。

不过即使能赶过去,杨宁也不打算去了。

大乱的核心,只会是析津府旁的御帐所在,杨宁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好不容易保下来,还是没必要送到那个漩涡里去。

……

李丹此刻,离着御帐还有二十里。

两万神火军守定了御帐大营。外围更有五万宫分宿卫,在守卫着营地。

像他这样的外人,而且还是没身份的商人,是不可能接近御帐。

不过要接近神火军里的成员,却没有那么难。

没有几个人,当叮叮当当的铜板滚过来时,会一脚踢开的。

神火军本来就充斥着各部贵胄子弟,以近似于人质的身份,被招来成为皇帝的侍卫。

时间久了,有的升官后再继续留在军中,还有一些就离开神火军,回家里去。有皇帝和神火军在背后,他们一般都能轻松掌握住自家的军队。

但若是回去后,能够给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那就更能坐稳位置了。

李丹的手上没有现钱,可他手中的技术,却能带来滚滚的金钱。

将荒山改造成果园,采用最新发明的嫁接法,经过三年的培植之后,就能带来数以万贯的利益。

李丹已经说服了数家贵胄,现在在他的面前,是新的一家,也是最尊贵的一家。

“想必大王已经去了解过什么是嫁接了。这是大宋农科最新的技术,韩相公都赞赏有加。在《自然》上都能看到韩相公的评语的。”

李丹拿出一本《自然》,翻到其中一页。

在他对面,发结金环的贵人瞥了一眼后,只知点头。虽看不懂,却知道韩冈赞赏的意义。

“同科便可以嫁接。李子、林檎、梨子、杏子,都是一家,都是蔷薇科,都能嫁接。要在野枣上嫁接大枣,就更简单了。去岁,刘枢密家在蔚州盘了一座山,种了一片野枣木,等两年后砍去枝干,嫁接大枣的芽枝,转眼就是一片上等的枣林了。”

“千亩果园,一旦全部种上枣树,又都长成,一年就能收入万贯。而投入不过是一座五六百贯买下来的荒山,以及种植枣木的开支罢了。剩下的,不过是施肥松土除草的事了。顺便再养几十箱蜜蜂,蜂王浆有了,蜂蜜也有了。”

“但这边哪有那么多人手。”听着李丹侃侃而谈,那大王皱着眉头。

“大王放心,既然小人敢在这里应承,自然是由小人来操办,大王只管在府中坐等便是。”

“什么都不要做?”

“派几个亲信子弟来监察这是肯定要的,还要至少二十名家人,来学习怎么照料果园。至于嫁接,这是鄙号的机密,却不能教给大王家的人。”

大王眨了一下眼,笑道,“书上都写了怎么嫁接,难道还要收着藏着?”

李丹拱了拱手,自得道,“大王明察,要是照本宣科就能学得会,这世上还会有赵括吗?”

“这话有理。”那大王点点头,却又道,“不过本王也想问了,照本宣科不行,那在南方成功的事,能照搬到北方吗?岂不闻生南则橘,生北则枳?”

李丹本知,这位大王虽是契丹贵人,却对汉家文化十分精深。并不以为意,谦恭道:“大王,当然是经过试验验证的,可看刘枢密,他岂是言辞可以打动的?”

大王仿佛猛兽一般地龇牙笑了起来,“刘枢密觉得好的,本王不一定觉得好的,本王觉得好的,皇帝不一定会觉得好。皇帝觉得好的,太子眼里,却也不一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新议(二十八)第五章 平蛮克戎指掌上(四)第一百七十五章 变迁(二)第三百二十章 无妄(下)第三十二章 忧勤自惕砺(下)第三十三章 道远难襄理(上)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十九)第二百一十章 变故(七)第七章 烟霞随步正登览(九)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七)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一)第一百八十五章 变迁(十二)第二百六十九章 长风(六)第二十四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下)第二十三章 谁言金疮必枉死(下)第二百九十二章 狂浪(中)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二十三)第三十八章 心贼何可敌(上)第三十章 众论何曾一(八)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九)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十四)第二十三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四)第十章 却惭横刀问戎昭(八)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十五)第一十三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三)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二)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三)第三十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十)第二十八章 夜钟初闻已生潮(五)第九十六章 微雨(三)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十二)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三)第四十章 中原神京覆九州(下)第四章 岂料虎啸返山陵(五)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十三)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六)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十五)第一十一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四)第一十一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九)第三十二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十九)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三)第二十八章 临乱心难齐(三)第一百八十九章 借款(三)第四十八章 梦尽乾坤覆残杯(二)第二十七章 更化同风期全盛(下)第三十九章 苦心难成事(上)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十)第九章 纵行潼关道(中)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二)第四十八章 梦尽乾坤覆残杯(六)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第三十章 众论何曾一(六)第八章 欲谋旧地重兴兵(中)第二百七十六章 长风(十三)第二十九章 坐感岁时歌慷慨(下)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三)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六)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悖(一)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十二)第一百零一章 微雨(八)第一十六章 夜凉如水无人酌(中)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十三)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五)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二)第四十四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下)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二十一)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二)第一十章 弹铗鸣鞘破中宸(上)第三十四章 道近途远治乱根(上)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二十一)第一十一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九)第三十章 回首云途路不遥(三)第二十二章 瞒天过海暗遣兵(八)第一十七章 观婿黄榜下(上)第一十五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七)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三十一)第二十三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十一)第二十六章 仕宦岂为稻粱谋(上)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六)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十五)第三百一十九章 无妄(中)第二十章 千山红遍好凭栏(下)第二章 天危欲倾何敬恭(一)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四十三)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十一)第七章 烟霞随步正登览(一)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十六)第二十四章 缭垣斜压紫云低(七)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十一)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五)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十一)第二十四章 夜雨更觉春风酣(上)第三十五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六)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二)第一十三章 已入苍梧危堞远(下)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十八)第二十三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一)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五十七)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