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葬无痕将这张挂满姓名的纸张递给天葬村的村长,叫杨石,约摸着年纪五十有余,杨石拿着名单看了看,稍一点头,扬长而去。
其长子,当然是不用管任何关于治丧的事,只要做好孝子该做的一切,比如出钱等等之类。一切有模有样的运作起,葬无痕是这次治丧的核心,当以领头人,以代表为中心。
闲来无事,葬无痕吊儿郎当的走到棺材边上,不经意间见棺底有些透光,不禁暗骂李老头,又是偷工减料,发棺材钱也不带这样的,搞不好生出异事还得了。不得已,只得自己找来了些糯米浆和白灰,将透光的缝隙补起来,还刻了某些符纹……这些,当然是偷偷摸摸干的。
在有些村民眼中,葬家是邪性的代表,葬无痕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没米下锅的时候在院子里烧三把火叨念些什么,肯定就会有生意上门,哪还愁吃喝。不少人皆都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这孙子又要发一笔死人钱了。
当然,这其中得了他好处的村民就不会这样说,反而很感激他,比如说李老头,发死人钱是正儿八经的,谁叫葬先生有好手艺,有他在治丧才能正儿八经的。
不一会儿,村里和尚铺的锣鼓队就来了,都是些上来年纪的人,一路上敲敲打打,进入堂屋中便围着尸身转悠起来,这些有经验的老师傅嘴里还念叨着一些什么。终于,敲打声停了下来,领头的是鼓手,差不多有六十岁了,村里人都叫他外号七八爷。
还有三个老师傅分别是铜锣手罗老汉,铎铇手虚无子,铛铛手钢蹦爷,村里的人都这么叫他们。三者开声,皆都听七八爷击鼓之音,锣声收尾,周而复始,敲打出来的阴乐让人百听不厌,更何况是死人?
七八爷看了眼葬无痕,眯眼道:“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葬无痕道:“惊鼓鸣锣!”
“鸣炮!”
顿时,鞭炮声与锣鼓声同时响起,“嘣嘣嘣嘣嘣咣嘣铛铎咣……”
(铎:谐音可读ce)
葬无痕对外喊道:“混蛋你个狗日的不来抬你爹的棺材难道还要老子亲自动手不成!对了,你们全家人都来。”
混蛋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随同母亲和大姐来到屋中,小女儿胡红梅也是紧随其后,可是单单四人哪里抬的起这口沉重的棺。
他们卯足了劲头,屁股撅的老高也抬不起来,葬无痕无奈摇了摇头:“只怪你家之丁稀少,混账恶霸真是好大的福分,非得让我亲自动手,你老在下能关照则关照哇!”
葬无痕骂骂咧咧的,走过去大手一拍,“啪~”的一声还带后遗音,正中胡红梅撅起的小屁股,还道了句:“一边玩泥巴去……”
“你……”
胡红梅大气,羞愤欲死,泪珠子眼看就要流下来,哭哭啼啼的说:“妈,他……”
胡母讪讪一笑:“没事,一边去吧,葬先生帮忙呢。”话被打断,胡红梅甩袖而去,其实胡红梅想说的是葬无痕占自己便宜,不过葬无痕可真没往这方面想。
“一二三,起!”
葬无痕大喝一声,一家三口连连使力,恨不得连吃奶的力都挥发出,棺材仍是纹丝不动,原来葬无痕才刚刚撸起袖子而已,拿他们开玩笑呢。顿时,堂屋中的村民哄堂大笑。
“开始吧。”
葬无痕认真的道了一声,往手掌吐了把口水搓了搓,终于使力了,棺材一经抬起,有两个村民便是把早已准备好的板凳叠到了棺材底部。完事后,葬无痕把棺盖遮了起来,留出一个空口,人死之后进棺没有下葬前,头部方位不能盖起来,万一他活过来了呢?顺带着瞄了眼棺中的混账恶霸,面部好了很多,没有刚死前那一阵的恐怖,一般人看了还不得吓的屁滚尿流。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吧,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再来。”葬无痕拍了拍手掌,显得很轻松,锣鼓停了下来,一一告辞,鼓手七八爷还不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余下的数村民也散了场,葬无痕在堂屋中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道:今天晚上你们自己陪夜,棺材下面的灯草不能灭,切记!
“不送!”混蛋没好气的道,满脸的霜。
胡母再次大哭起来,趴在棺材上,大姐胡杨梅也是泣不成声,葬无痕刚迈步,看到气鼓鼓的胡红梅正盯着自己,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不哭?”
胡红梅握紧了拳头,愤怒道,“我才不会哭,要哭也是你哭,哼!”
“滚!”
葬无痕道,“我又不是你家兄长,哭个球,顶多为你们感到悲伤而已。”
“哇哇……”
胡红梅闻言大哭起来,死去活来的说:“是你害死我爸爸的,是你放火把我爸爸烧死的……”葬无痕听着也不怒,道:“不可理喻。”说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胡红梅抹了把眼泪,扭头就道:“我没有乱说,有人看到你在自家院子里烧了三把火,然后我爸爸就死了。”
“什么狗屁逻辑,我就不用吃饭了?”葬无痕终于怒气横生,语:“我穷的叮当响,没饭吃还不能烤红薯了?难道非得生吃?哎,算了,懒得和你卵弹琴,弹也是卵弹,我走了,晚上小心点。”哭声伴随着他的离去,胡红梅死死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葬无痕没走多远,遇到胡家的邻居花婶,忙问道:“花婶,晚上有没有空?”
“你想干什么!”花婶紧了紧衣物,警惕的看着他。
“我就是想和你……”
花婶还未待他说完脸色就大变,拔腿就跑,葬无痕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来,惹得花婶大喊大叫道,“葬无痕你反了天是不是,我已经老了,还想欺负你花婶,来人呐……”
“你在放屁!”
葬无痕最后才明白,骂了一句,说:“我就是想和你说下混账恶霸家的事,晚上有空的话,你叫几个婶娘到他们家唠唠嗑,陪下他们。”
“就这事?”花婶有点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我可是听村民们说你处处针对他们。”
葬无痕闻言苦笑不已,“人都死了我针对他们干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混账恶霸在村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仗着和村支书有点远亲关系,占了我家最好的土地。”
“也是,混账一辈子都没做过一件好事,记得前年还把我家的一头老黄牛剁了尾巴拿回去炒菜吃说什么只要不死明年就能重新长出来,你说混不混账。”
花婶越说越气,“也怪他们家阴盛阳衰,混账死后,家人受欺负也是活该,我估计丧事一办完,他们家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话还没落,可这个时候,葬无痕已经走远了。
花婶在后面喊道,“葬先生,你放心,我会叫人去陪夜的!”
入夜。
葬无痕熄灭了灯火,再次来到屋檐上静坐,面容憔悴,看着月光轻轻叹了一口气,竟无话可说。他知道,一直以来村民们都把自己当成妖怪,谁家都尽量避着,小孩子也管的严严实实的,生怕自己抓去吃了。但是作为一个药铺,又同为一个村子,不可能不打交道,曾经有无数人都想把葬家铺取代。
结果,是不可能的。
同样的,村里有一批年青人在外地读大学,听说是学医的,学成之后要回来开诊所,村民再也不用去葬家铺看病。想着想着就感觉这时是一口灌着一口苦涩,一脸的珍珠霜,不禁又忆起了远在天边的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还是放不下,一人艰苦的活着,守着最后一点唯一能留念的家业。
爷爷说:“小葬,爷爷死后,把我埋在山坡上的枣树下,你奶奶也在那里……我去了以后也好有个伴。哎!好多年过去了,我们葬家世世代代都埋在那里,那棵枣树越长越大,我要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成熟……”
葬无痕潜然泪下,当时自己说:“爷爷,如果我死了,也要埋在那里——”
爷爷道:“你还年轻,别整天想着死不死的,把葬家铺开下去,挣点钱娶个媳妇,千万不要让我们葬家断了香火,那样爷爷也死不瞑目啊!”
葬无痕说:“我会的,我记得,给穷人看病不收钱,给穷人葬尸不要钱,看相算命不外传。”
“好孩子啊……”
“爷爷老了,以后你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乡里乡亲要多帮忙,不能靠手艺欺负人……”葬无痕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那一席坑,一手一把泥土,那一口棺,千斤万担。一步一个脚印送完了爷爷的最后一程。
今夜,我当仰望星空,满天眨眼,是家人的微笑。时间不知不觉的到了深夜,忽闻远处传来脚步声,他一动不动,静静凝望着。
一缕白衣乍现。
“是谁!”葬无痕大喝了一声。
“葬先生,是我,胡红梅。”
他松了一口气,跳了下来,打开大门看到穿着白衣的是胡红梅,横了她一眼,“大晚上的,不守夜穿着白衣服到处瞎逛什么。”语落, 胡红梅小脸一紧:说,“葬先生,我怕,我的家人也很怕,请葬先生陪我们守夜。”
葬无痕微微一笑,心中想了想,道:“不去!”
“为什么?”胡红梅焦急的问道。 “这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只是守三天的墓。”葬无痕淡淡的说道。
“求你了葬先生,我妈妈说会给你一个大红包的。”
“这个……”
葬无痕道:“其实吧,我也不是看重什么钱财,看你们受难我也不好受,这样吧,你等我一下,我得拿点吃的被褥什么的。”
胡红梅说:“不用了,我家有房间,你睡我的房间,我和大姐睡,只要你陪我们守一夜就行。”一听,葬无痕心中大乐,这丫头是缓不过劲啊,守夜哪里能睡觉的,算了,也不逗她了,也就破一次例,守一夜也无妨,绝对不是为了大红包。
于是,两人一路向村中走去,胡红梅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看来是挺害怕的。这还不到三更就怕成这样,要是到了三更这些人差不多就玩完了,葬无痕心中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