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料不错。
就在事发后第二天,一直在府上养病的李林甫突然就身体大有起色,都能会客见友了!事发当晚,他还偷偷叫了几个心腹过去见面。
然后,李林甫的人就开始上蹿下跳,拼命的将偷袭河间郡王的事情往杨国忠身上扯,更放出几个兵部的人去官府认罪,自称那西域精铁就是通过他们的手流到外头去的。至于接手的人嘛……自然和杨家脱不开干系。说得绘声绘色,几乎要让人信以为真。
当然,杨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疯狂的搜集证据、散布谣言,反把屎盆子往李林甫头上扣。
几天时间,双方就短兵相接了无数次,拖了不下三十人下水。那明里暗里的交锋,可谓是闪瞎人的眼。
“这才叫货真价实的狗咬狗啊!”郑氏听说之后,都禁不住感叹。
慕皎皎轻轻点头。
见识了新旧两位首辅的对决,她便觉得之前凉州上演的那一场狗咬狗简直都没法看,眼前这两位的交锋那才叫精彩绝伦!
在经历过这一场之后,只怕普通的政斗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不过六弟妹,你觉得这事是谁家做的?”郑氏又忍不住问。
最近,民间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也是纷纷扬扬。甚至赌场里还有人开了局,下杨家和李家的人几乎持平,好几次还有人一言不合就当众打了起来。
说是杨家干的人,自然便是因为之前大娘子就当众打了杨八郎君,杨家后面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报复。但大娘子却一再的幸免于难……或者说,是她根本就不在乎,杨家恼羞成怒,再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是可能的。
而相信是李林甫干的人则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官场之道,就在于雾里看花,不是局中人根本就不明白哪个是敌哪个是友。那刺客口口声声说是奉了李中书之命,初初听来真叫人觉得是在嫁祸,可是谁又能确定这不是他故意制造的一种假象呢?而且,李中书之所以丢了权,的确是河间郡王一手造成的。你们也看到了,这些天他蹦跶得有多欢!”
便是郑氏,这些天她私底下和崔葏商量了许久,也不能确定此事到底出自谁的手,所以今天干脆来问慕皎皎。
慕皎皎笑道:“不管谁家做的。反正到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李家。”
郑氏一凛,便轻轻点头。
只要有杨贵妃在,杨家就绝对不会倒。就算捅下天大的篓子,只要不是造反,圣人都会在杨贵妃的哀求下放杨家一马。但李家就不同了。李林甫老了,他又和杨国忠成了死对头,现在杨国忠又明摆着要拿这件事继续坑他,所以他便是现在再拼命的蹦跶,也最多不过再拉几个人下去垫背,再翻身上位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样,杨家就算能逃过一劫,这次也必然要伤筋动骨。”郑氏道。
“那是必然。西域精铁的流出绝对是杨家的错。他们想完全推到李林甫头上也不可能。”慕皎皎道。就冲着这一点,他们就别想置身其外。
尤其,还有河间郡王在呢!他这次又岂会轻饶了他们?
不得不说,这一位下起手来还真是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一样很。谁招惹上他完全就是自寻死路,这可是个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折腾人的主呢!
她刚想到河间郡王,郑氏就也问道:“对了,你们和河间郡王到底是怎样的交情?”
“他欠我的。”慕皎皎脱口便道。
郑氏一愣:“欠你?”
“是啊!”慕皎皎笑眯眯的点头。
见她不欲多说,郑氏也没再多问,心道应该是说的她治好了河间郡王病的事吧!她便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亏了河间郡王。要不是他这次站出来,杨家人只怕还要变本加厉。”
“那倒是。”慕皎皎颔首。
只那偷袭一事一出,再牵扯到西域精铁外流,两件事就足以将杨国忠搞得焦头烂额了。不过现在,杨国忠最担心的应该还是河间郡王的态度吧!
一开始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再加上他们的确是有心想对大娘子下手,所以如今他们必然心虚得厉害。那么,讨好河间郡王、让他把话说得好听点,就是他们当前要做的事情。
只可惜,河间郡王这个人吧,向来就是个孤僻的货。回长安这么多年了,他也就两年前在宫门口打了李林甫一顿。打完人回到家,他就把大门一关,继续做他的乖宝宝,最终却引得李林甫和杨国忠好一通厮闹。时隔两年,这次他都没有再主动惹事,就又差点被人给害了。事后,他再关起门来养伤也是必然的。可是事情还没完,长安令还欠他一个说法呢!而李林甫和杨国忠又撕起来了……
李林甫和杨国忠都不是傻子。上次的事情和这次看起来起因不同,但最终导致的结果却都是一个样,而且其中的牵连也一目了然。那么要想保住自己,他们就必须把河间郡王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所以,这些日子,杨家和李家的人不停的往郡王府门口跑,却都吃了闭门羹。梁长史会如既往带着人拦在大门口,大声对外宣告——郡王身体不适,不见客!
这次不管是不是真不适,他们都不敢再硬来了。而想找个人帮忙说说好话,他们又绝望的发现——除了崔蒲一家,河间郡王就没有和任何人家有过多少来往!就连杨贵妃透过圣人向他喊话,河间郡王也只回了句身体不适要在家养病,根本就不动弹。圣人也不好派人去将他给抬到宫里去。
而这件事情,只要河间郡王一日不发话,那就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让他们不得不提心吊胆。
想想,那两大家子人现在的日子都一定过得很销魂吧!慕皎皎暗暗想着,也不禁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郑氏看着她笑,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对了六弟妹,河间郡王这次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如今人又卧病在床,你怎么也没说去帮图看看?”
“不是有我家大娘子吗?她日日都在往那边去,那就够了。”慕皎皎不以为意的道。
“但十二娘子终究只是个孩子。你叫她一个孩子去给郡王看病,终究显得有些不尊重。”
慕皎皎却摆摆手。“放心吧,他不会在乎这些的。”
郑氏便眉心一拧。“六弟妹,为什么我就觉得这么奇怪?”
慕皎皎不解,郑氏便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和河间郡王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如果只是普通的治病救命关系,他不至于为你们付出这么多、还能对你们容忍到这个地步吧?”
慕皎皎便是一怔。
郑氏的想法也是现在许多人家的想法。
杨国忠现在就关起门来和幕僚商议:“你们说,河间郡王同姓崔的到底什么关系?他都护短护到什么地步了!这些日子我们礼也送了,歉也道了,可他就是无动于衷,分明就是在等着我们进一步的动作!我都已经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了,他到底还要怎样?”
还能怎么样呢?他不就是等着你们给崔家十二娘子一个交代吗?
你们这些日子不遗余力的诋毁人家小娘子,让她好好的婚事受阻。如今河间郡王又是和她联袂出行、现在在家休养,他什么外客都不见,却唯独让这个崔十二娘子可以在郡王府来去自如。这代表的什么,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这次你要是不当众恢复人家的名誉,他既然当初能动摇李林甫首辅的位置,现在就能动摇你的!
“事已至此,太仆卿您就再退一步吧!”幕僚便道,“不过是向一个小娘子认个错罢了。孩子之间的一些小打小闹,难免也会有所误伤。既然孩子做错了事,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错误也就是了,不算什么丢人现眼的大事。”
话虽如此,但他就是觉得接受不能!想他自从攀上杨贵妃的裙带步入朝堂,几乎青云直上,哪里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两年前李林甫被河间郡王打时,他还在暗爽,还当河间郡王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投靠谁。而既然他这么听话,自己也乐得给他脸面,便三番两次的亲自给他下帖子请他吃酒赏乐,却都被婉拒了。他也当他是为了维持以前不沾俗世的形象,便由着他去了。但逢年过节,他送到郡王府上去的礼品都是最上等的!
结果现在倒好,他正得意着呢,没想到就突然被这个自以为的自己人给狠狠咬了一口!不仅如此,自己居然还要低头向他认输!这叫已经将自己当做河间郡王上司当了两年的他如何能接受这突来的转变?
幕僚知道他已经做惯了人上人,除了圣人和贵妃外,他是连太子都不瞧在眼里的,而当初在长安城内翻云覆雨的李林甫也早已经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他内心早已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突然当头来了这么大一个打击,他必然无法接受,还想照着以前的法子用强权压制下去。
可是眼下这位河间郡王,他是强权压制得了的吗?
其实他们觉得,这次的打击对杨国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让他好好认清自己的位置,别飘到天上去了。
“不过一次小小的后退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且,只要能让河间郡王不出来说话,再趁势彻底将李林甫一党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那咱们就能彻底获胜了!太仆卿您官位上就能更进一步。这一步可是您人生中的一大步啊,以后绝对可以载入族谱、流芳百世的!”幕僚苦口婆媳的劝道。
听得他这么说,杨国忠才眼神一闪,终于有所意动。
于是,在河间郡王被偷袭五天后,杨贵妃的娘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杨八郎君耐不住内心深处的煎熬,承认他是通过家里的关系从兵部搞到一块西域精铁,给自己打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余下的铁块他一直攥在手里,在被博陵崔氏的十二娘子当众打脸后便怀恨在心,便有心腹小厮自告奋勇要帮他教训教训这个十二娘子。他信以为真,便将余下的精铁交给小厮,谁知这个小厮竟是胆大包天,就用精铁铸造了几只极为锋利的箭,要去射杀崔十二娘子!
得知事情的真相,杨玄珪便亲自提着杨八郎君上崔家负荆请罪。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厮连同他的帮手也都被送往刑部问罪。
偷袭和西域寒铁事件都有了完美的交代。河间郡王得知后,也终于发声,赞了杨家一句‘大义灭亲’。
杨家人的心算是落定了。
“真是太完美了。”慕皎皎也不由叹道。
“可不是吗?为了堵死李林甫的路,他们直接牺牲了一个嫡出的小郎君,还有兵部一干人等,这心可真够狠的。”程十九娘冷笑。
为了前程,一个小郎君、跟在身后的几条狗又算得了什么?儿子可以再生,狗可以再养,但摆在眼前的好处却是稍纵即逝的。杨家做出了对他们家的前程最有利的选择。
“这下,李林甫这个老儿只怕又要吐血了吧?”程十九娘也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她的话音才落,崔家管家就上门来了:“六夫人,李中书府上来人,请您前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