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早早起床,钻出被窝那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冷。
我穿戴整齐,打开窗子,大片银装傲然眼前,这雪竟是下了一天一夜。北风呼呼刮在脸上,一阵刺疼,我赶忙又将窗子关紧。
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将头发梳起。这些年,我学了许多过去不曾接触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们的生活。
以前看古装剧,女人们的发髻看起来繁重复杂,我这人只会扎马尾或索性披头散发,相对而言太过麻烦。
阿英曾对我说过,头发可以分多种梳法,她梳的那种叫做“椎髻”【1】,就是在头顶梳拢一上翅的单髻,据说是当下最为流行的女子发髻。
然而流行归流行,我不是随波逐流的人,个人比较偏爱披发,将发丝垂至脑后,拣两绺从中间束住固定。让我想起了电影《赤壁》中小乔的模样。
我来到古代四个年头,如今生理年龄十二有余,尚未到及笄,所以即便披发,他们也不曾管束我。
“笃笃”,我听到敲门的声音,把梳子放下,问:“谁呀?”这些年,我的警惕性依旧没有减弱。
没有人回应,再往门口瞧去,透过门上白纱的阴影,我大致知道是谁来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外头这么冷,这孩子怎么又来了?
我赶忙跑去开门,果然,是小弥儿。他呼吸中冒着热气,小鼻子红彤彤的,我立即将他拉回屋里,薄怒道:“昨日不是说了要注意保暖的么?怎又不听话了?”
他扯了扯我的衣袖,一脸兴奋。
我问:“说你还这么高兴?”
他又指了指外头,我顿时明白,敢情这孩子又想拉着我一起看雪了。
“今日我有事,晚些时候再陪你看雪可好?”今天是伯卿考验我舞技的日子,如果能够顺利通过,我就能苦尽甘来了。
小弥儿似乎也知道我今天有要事,所以乖乖地点了点头,我让他待在我屋子里,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他也答应了。
这孩子总不会让我操心,比那些21世纪的小鬼头好管教多了。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身离去。
苦了四年,这里的人对我的成见也越来越少,徐娘的气焰也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嚣张,过去我总以为她是个母夜叉,可日子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对待我们这些晚辈还是比较友爱的。而她之所以严管下人,我猜多半是碍于冷面大人的压迫。
冷面大人又是后来我偷偷给他取的外号,因为四年来,我从未见他笑过,即便我在他面前说再好笑的笑话,我自己都笑得肚子疼了,他愣不愿扯动嘴角,甚至面色愈发沉重,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说笑话了,免得自讨苦吃。
“早啊,花屏。”回廊处,迎面与我打招呼的是厨房打杂的小嫚,这姑娘做事卖力,待人热情,第一次认识她时,她就主动报了名字。还十分骄傲地告诉我,她的名字是大人赐的。
当时我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她倒是毫无意识继续滔滔不绝,还把名字写在地上给我看。
那时我初学古汉字,她写了我也看不懂,不过看她如此热心,我就低头看了眼,我一边看,她还一边和我讲解。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哦,好像是说,这个字念“yuān”,字从女从曼,取柔美之意。说到这个“柔美”时,她还羞涩了下,显然这丫头又是个被伯卿迷得团团转的傻姑娘。
不过话说没错,这丫头长相是挺甜美的,身板也柔,当得此字。只不过这么好的苗子,伯卿怎就忍心让她在厨房打杂呢?不是应该与我为伴,共同学艺?
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也不愿多想,咱们的令尹大人素来古怪,想必事出必有因,我又何必深究。
“咦?你今日这身装扮好生漂亮!”她眼前一亮,放下干柴。
这丫头长得虽好,可是为人少根筋,做事虽勤恳,却从不计后果。我大致是能明白伯卿为何要将她留在厨房打杂了。
我无奈一笑,“今日我有舞蹈考试,你要不要来看?”我猜这丫头准会答应,而且十分乐意。
“哇!好啊!好啊!听说你的舞技已超越了文姬,可是真的?”果然,她一脸兴致地问我。
“是不是真的,来看不就知道了?”我笑道,的确,就连徐娘都对我突飞猛进的舞技赞不绝口,我猜该是赶上了。
我本来不想与人相比,不过只有超越,我才算完成任务。
人生有了奋斗的目标,才会懂得努力,即便过去对此一窍不通,但是某些压力下,还是会有奇迹发生。
又或者说,我本身有此天赋,只是一直被埋没了。
有句话说得好嘛,成功等于百分之一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我不是天才,但我很努力。
“好,我一定去看!”瞧她这么欢喜,我也跟着由衷地笑了,这姑娘傻归傻,人还是不错的,好让人捉摸。
“那我先去把柴放好,过会儿来看。”
“嗯。”
我看着她转身奔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西苑而去。
*
到了西苑,发现今天格外的安静,我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喊人,徐娘从身后冒了出来,“你来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嗯,怎么只有您一个人?”
“大人让我过来转告你,今日的考试场地换了。”
“换了?”我讶然,“怎么这么突然?”我心想不会是那家伙又在耍我吧。
“我也不知道,往年都是在西苑接受考验,今年却偏偏改了,不过既然是大人的吩咐,你跟我走就是了。”
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跟着徐娘转移阵地。
原本以为她会带我到府里的某一处,可是等上了马车,我才知道她是要带我出府。
出府,距离上一次出府已经时隔两年,没想到今天居然又离开了那栋大宅子。
那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了,下车吧。”马车行了一阵,我和徐娘被人扶下车,刚下马车才发现雪已经停了。
弥儿……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进去吧。”徐娘唤我。
我抬头看着眼前建筑物,这地方颇像是歌舞坊,等进去之后,看到有姑娘在跳舞,也就确定了这里就是歌舞坊。
怎么是歌舞坊?他们……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思及此,心下一阵恐慌,我说呢,他怎么就一直逼着我学舞,原来是为了这目的!
我惊恐地看向徐娘,逃跑的念头油然而生。
“别担心,这里是令尹府专营的歌舞坊,与外头那些不同,这里的姑娘各个出自大户人家,并非你想的那样。”徐娘解释。
我瞧她那样不像是在骗人,就信了过去,心想也是,要是想把我卖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我环顾四周,那些姑娘果然各个都沾着一股富贵气,穿着打扮也不像我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很是良家。
她们瞧见我的目光,纷纷停了下来,也看了我一眼,有的透着好奇,有的透着惊讶,有的透着和善,还有的却是透着不屑。
总之,千姿百态。
我朝她们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徐娘继续往前走,须臾,她把我带到了一处较为静谧的地方。
走进去,红毯铺地,前方搭着高台,高台两遍是楼梯,沿着楼梯下来一直到大门的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我顿时瞠目结舌,这排场,倒真有宫廷集体献舞的气势。
最令我叹为观止的当属那盖过我头顶,该说是能盖过徐娘头顶,规模庞大的远古乐器——编钟。
从未想过,我能见到传闻中的编钟。
印象中,我好像只见过电视里出现的编钟,还是历史文物纪录片。当时大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表妹和小姨不容置疑,必不可少。
本来想热热闹闹一起看春晚守岁,可表妹偏偏把电台调到了科教频道,说是夜间11点有档介绍曾侯乙编钟【2】的节目,必须要看!
那时候没人阻止,因为年前她被逼着相亲已经错过了一期节目,当时她真是懊悔死了,隔了几天没和小姨说话,甚至威胁说如果让她再次错过,她发誓一辈子不嫁人。
不嫁人这种话小姨当然怕,所以就割舍她最爱的春晚,让表妹看了科教节目。
表妹的终身大事轮不到我来操心,我也不愿操心,当晚我忙着画图纸,就没去睬她娘俩的事,可表妹把电视开得太响,我没法专心,正要叫她轻点时,听到了电视里传来了很特别的器乐声,好奇使然,我走过去看了一眼,才知道那玩意儿就是让我表妹放弃终身的罪魁祸首。
别说表妹了,就连我这个热爱时尚,对古文物无感的人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气派!果真气派!
再看看眼前的青铜乐器,虽不及曾侯乙编钟那般规模庞大,但也足能唬住我。
“婢子见过大人。”
我从忘我的精神世界中走回来,大人……他来了吗?我四处探望,只见他从阶梯上缓缓走下,除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雕脸,他今日的着装似乎与平日有所不同。
玄青色鸟兽暗纹的直裾,下楼时带动轻风,衣袂蹁跹。
这一瞧,我竟是忘了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