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7、再见

回到行馆时, 双眼肿得像胡桃,避开那些诧异的目光把自己锁在了房里。早已决定一走了之把人忘记,却偏偏仍旧不争气, 不就是一个伤口, 为何要记到今时今日?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洒脱的人, 到头来还是扭扭捏捏。

“阿平, 在不在?阿平!”本想让自己安静下, 哪知屋外的人不知安分,连连敲门,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用力抓了抓头走去开门,一开门, 一个巴掌拍了上来, 我懵了。

“原来真在, 怎么都不出个声?”这家伙打了人非但没道歉,还怪我。

“草民见过大人。”我无精打采地行了礼, “不知大人找草民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就不能找你了么?”

我摇了摇头,他又问:“怎么了?看你没什么精神嘛!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不妨与本君说说,放心,只要有本君在,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就是有你在, 我才害怕会吃亏。我腹诽道。

“大人多虑了, 草民并无不妥。”

“没有不妥?没有不妥作何一直低着头, 没脸见本君么?”

他声音沉了沉, 我撇撇嘴, 这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无话可说, 因为没有心情。

然而下巴被他一抬,容不得我做主,“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进沙子了。”

“进沙子?”他狐疑地看着我,与我之间的姿势过于轻浮,我别过头,不着边际地避开了他,他也不恼,直说:“还有没有?是否需要本君替你吹吹?”说着,他又把头凑了过来,我避闪不及,身子向后倾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他伸手托住了我,一个转身,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免去我的皮肉之苦。

又是这样,与他相处了两年,像这样的突发状况不计其数,每回都由他挑起事端,然后自作自受。

对于这样的把戏,我已经玩腻了。

“请大人放手。”

温香暖玉在怀,他的双手并未松开,我紧皱眉头,“若是大人再这般对待草民,草民唯有向大人请辞。”

“行,想必又是本君自作多情了。”他的声音蔫蔫的,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太过,也太无情,不过我并不后悔,有些东西,该断的还是要断得干净,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我重新站了起来,“若是大人没有要事与草民商量,那大人就请回吧,草民有些累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前几日就见你魂不守舍,莫不是身子不适,是否找个医师来瞧瞧?”

“谢大人关心,草民真的没事。”知道他对我的关心是真的,可是我的问题不是喝几帖药就能完事的,要是真能喝药解决,我想我也不乐意。

“那你……”

“大人赶紧回去吧。”我赶他,他又把我挡了回去,道:“方平!你大胆!竟敢赶本君出门!”梁溪君难得对我动怒,他这一厉声呵斥倒是把我唬住了,呆呆地站着,不敢出声。

正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大人,申国世子来了,正在府中等候大人。”

“知道了,让人在前厅好生招呼着,本君这就回去。”梁溪君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好似早就知道申国世子会来拜访。

而我,却猝不及防地被惊到了。

“本想带你去见世子,怎知你现在魂不守舍,罢了,本君就说你抱恙在身,不便见客了罢。”他语气甚是无奈。

怎么?他想带我去见小弘?他为何要带我去见小弘?

“大人,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拉住他,一心一意想知道他为何要带我去见小弘,完全没注意到他正像看穿什么似的看着我。

“哦,本君前几日与姜世子游历梅里城时正巧提到你,一直想见见,可你前几日忙着给本君做衣裳,不得空,本君得知你今日得空,便让世子登门拜访,对了,你给本君做的衣裳呢?”他说完还不忘加一句。

我汗颜,剑客在锦绣布庄闹事一事都对他瞒着,说给他做衣裳也是为了给自己离府找借口,只不过他如今问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圆场了,只好说:“不是要说见我嘛,我现在没事了,走吧大人。”

我拉着他离了房门,他也没再追究,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甚为满意。

*

梁溪君府就在别馆隔壁,走几步便到了,站在前厅,我又有些后悔了,生怕被小弘认出来,在梁溪君面前拆穿我。

我骗了他两年,要是知道了真相,要是知道他一直以来付出的深情给了一个女子,不知会作何感想,也不知会如何处置我,虽然之前在情急之下准备告知真相,如今再面对,又有些后悔了。

“梁溪君大人有礼。”

“世子有礼。”

两人规规矩矩寒暄,我自踏入这个门槛就一直低着头,头顶是熟悉的嗓音,“这位是?”

“哦,就是前几日与世子提及的方平,方平,赶紧见过世子殿下。”

我站在原地,拱手道:“草民方平,见过世子殿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他瞧出来。

“怎么低着头?”

“回世子,草民身份微贱,不敢直视世子威严。”

“什么敢不敢的,倒显得本世子在欺负人,你且抬起头来,莫要拘束。”小弘没变,还是那般没心没肺,也不摆架子,相当平易近人,莫名地,我还真不拘束了,缓缓抬起头,但愿他不会惊讶。

对上他的眸子,他眼底闪过惊色,然而仅仅一瞬,又被笑意覆盖,“素闻方先生见多识广,风趣横生,原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殊不知是个青年才俊,久仰久仰。”他这般赞我,我倒是很不习惯,想来梁溪君先前并未向他提及我的年龄。

他分明认得我,却要说出这番初次见面的寒暄,听来相当古怪,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彼此尴尬,或叫梁溪君生疑。

“梁溪君大人得此门客让本世子好生羡慕。”话是对着梁溪君说的,可视线却落在我身上。

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装作浑然不知,却意外看到了一开始忽略的一个人——宁子仲,他也是谦和有礼地对我点了点头,并未闪现惊异之色。他们,倒是装得不错。

“哪里哪里,世子身边能人比比皆是,就拿世子的外甥来说吧,文武双全,除暴安良,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除暴安良,呵呵,说来惭愧,就因他爱逞英雄,行踪不定,至今无法寻回国。”

“那敢问世子前来我吴国,除却商议联军攻打楚国,是否有意寻回令公子?”

什么?联军攻打楚国?我心里猛地一个激灵,双眼直勾勾看向姜弘,而他也正有意无意地看着我。

纵然满腹疑问,却不敢冒然开口,要想知道详情,看来必须想个办法支开梁溪君才行。

“前不久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报,说是得到了弥儿在贵国现身的消息,因而想趁此机会将他带回去。”

“哦?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

“若真是如此,本君定当尽力配合世子寻回令公子。”

“多谢梁溪君大人出手相助,本世子没齿难忘。”

“世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知世子能否将令公子的样貌形容一二,本君好叫人描了画像去寻。”

“也好,弥儿不喜拘束,又习得一身本领,平日以剑客身份示人,头戴斗笠,腰佩青铜宝剑,年仅十五。”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僵立在当场,无所遁形。他的形容何其熟悉,就好像前一刻才见过这个人,不,就是见过,与我如此贴近,只是我没有认出来罢了。

弥儿……原来八年后,我们再次相遇是如此陌生。

“梅里城中剑客不多,想必不难找,本君即刻找人描摹画像,世子大可在行馆中静候佳音。”

“那就有劳梁溪君大人了,眼见天色不早,就不叨扰大人了,告辞。”

“本君送送世子。”

“不劳烦大人,大人请留步。”

*

小弘与宁子仲走后,我也向梁溪君告退了。回到房里,脑海里满是凉亭的那一幕,原来那就是弥儿,八年前与我相依为命的弥儿,我一手带大到七岁的弥儿,可是,我居然没认出他,还朝他发脾气……

不过说来奇怪,如果剑客是弥儿,弥儿又是剑客的话,他当时应该早已认出了我,又为何没有直接表露身份,而是只关心我手上的伤势?

想到手上的旧伤,我又下意识地去摸了摸,头正朝着天花板,愣愣发呆。

那名少年,应该就是弥儿没错吧?

“咚!”正想得出神,地上莫名滚着一块小石,心中一惊,忙起身去瞧究竟,只见窗户破了个洞,我觉得奇怪,便打开窗户探头去望,却是漆黑一片,四下无人,心想不知何人在恶作剧,没在意太多又合上了窗户,然而才落下,窗棂上便多出一只手,夹在窗缝之间,我惊得大叫一声,又听外头“嘶”的一声低呼,惊愕道:“什么人!?”

继而窗户再次被打开,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我怔愣得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