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兄弟们闲散惯了,不愿当兵吃粮。”他道。
我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这个时代刑兵不分,很多人觉得服从命令就是当兵了。这点在秦国也是一样,套用教科书的话说就是历史局限性。
很无谓的局限性!
我也不愿意让结义大哥为难,告诉他只要帮忙问一下就行了,兴许会有人愿意呢?不过我对此已经不报有什么希望,只能指望赵雍能给我点人手。
“我的侍卫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你要让他们去当胥徒?”赵雍十分火大,好像还是因为早上的不愉快。
“只要十来人就行了,”我道,“你给我十来人,我给你一个狱政清明的邯郸,很合算啊。再说,等我招募了足够的胥徒,这些人还是会回到您身边的嘛。”
赵雍想了许久,道:“不行。”
“那就把那个琴师给我。”我道,“反正你这边白养了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
“滚!”
赵雍虽然很气恼,但还是给我拨了十个亲卫。其中有一个还是老熟人,我们在晋阳见了第一次,随后一路去咸阳,天天点头照面都已经算是很熟络了。
他就是那个说我“身形矮小,皮肤黝黑,弱不禁风,面相上看有些像狐狸,不类赵人”的守门卫兵,原来在军中还是个什长。你小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吧!就算我现在不能动你,不过你已经离付出代价又进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可以不对他用敬称了,而他却不得不对我用谦辞。
“属下许历。”他答道。
“你我不是第一天相识了,”我笑道,“日后我等同为君上分忧,切不可分了彼此。”
“属下谨遵长官令谕。”
这孩子很识相,能屈能伸,出身好,功底硬,琢磨一下以后或许能够成器。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发现很多人聚在司寇署的门口,完全摸不清这队十个杀气腾腾的“胥徒”是哪里来的。
“主父昨日委任的。”我解释了一下,“各干各的,所有佐府、令史、胥徒明日巳时一同前来听点。”我看到了那个昨天的胥徒,追了一句:“你叫什么?”
“仆冯实。”他道。
“识字么?”
“仆读写无碍。”
“升你为士师佐府,明日早来半个时辰。”我道。
“谢长官提携!”他连忙拜倒。
我挥了挥手,带着十个胥徒走出了司寇署。
难得有十个强力的保镖,当然是带出去威风一下了。我找了十三郎,先去看了搏击赛的场地,然后见了见十三郎选定的比赛选手。这些选手都是角抵戏出生,体格健壮,孔武有力。他们本来以为来这里也是玩角抵戏,没想到我列出的搏击规则居然那么血腥暴力,同时又让人欲罢不能。
我十分满意,又嘱咐十三郎安排好医者,最好能够少死人。十三郎深以为然,吩咐左右去找可靠的医者,但凡有比赛,必须准备好两位医者全程兼顾,以及急救伤科药物。
“这些人,上了战场三两下就能弄死。”许历对这些角抵戏的选手十分看不上眼。
角抵戏类似相扑摔跤,不过演戏的成分居多,并不算真正的竞技运动。我对这些人的期望只是能够吸引眼球,至于如何让自由搏击走向成熟,那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
“先别想着弄死别人,”我道,“先想想明天怎么应付大场面吧。”
“你有王命在身,还会有什么大场面?”许历疑惑道。
“人生三大恨,知道是什么么?”
“哪三大恨?”
“杀人父母,偷人妻女,夺人权财。”我伸出三个手指,“咱们明天要干的就是第三条。”
许历一副懵懂的模样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别说王命,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命令,在没有足够实力做后盾的情况下,涉及这三条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弹。这个时代空饷的成因很简单,并非上官私吞,而是贵族们借公室之职蓄养私人!让自己的门客顶个官职,理所当然地拿着薪俸,实际上根本不上班,依旧整天在主公面前帮闲帮忙。
对此我心中极度不平衡!
哥在这儿卖力干活,谁再敢摸鱼,别怪哥心狠手辣!
想到这么暴戾的事,我连拳头攥紧都没自觉。伸手招呼了一下许历,我道:“让弟兄们早点回去吧,昨天帮了我大忙,等过几日安定下来,我请哥几个吃顿饭。”
“狐子客气了,为长官效力乃是我等份内事。”许历客气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们道别,自己先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这栋两进的宅院倒也够我住的。进门是个小院子,放了两口大陶缸,蓄满了水。正堂可以容纳十来席,也算得宽敞了。后院稍稍大点,两旁各有耳房,是给客人住的。院子里种了两株领春木,已经抽出了嫩芽。我的卧室在中轴线上,左右又分出两个小间,一者被我布置成了书房,另一间给侍婢们过夜伺候。
十三郎的确已经派人打扫过了,不过一些粗笨的布置还是需要力气大的人干,昨天那些胥徒就是帮这个忙,各个都累得一头大汗。
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宅子,我觉得有些冷清。可惜现在我的岁俸只有二百石,差不多是个下大夫的档次。按照当前购买力,不考虑通货膨胀——这个以物易物的时代其实也膨胀不起来——一年二百石粟米差不多可以养活两三个人。
我琢磨着是不是弄个仆役什么的,总不能每天自己擦地板吧。看来明天还得找十三郎帮忙买两个下人,自己恐怕是怎么都抽不出空的。
这一夜我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职场拼搏的时候,整个人充满了干劲。曾经有人说我血液里带着好勇斗狠的因子,现在看来跟血液无关,这种因子是灵魂中的产物。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司寇署,冯实比我还早到了些。他看到我有些慌张,连忙上来招呼,让人给我熏香,先把我要坐的地方打扫出来。
“仆不料长官早到,还请恕罪。”他道。
“罪不在你。”我从他手里接过简牍,边问边打开,“这是什么?”
“卷中是司寇署上下官吏名录,仆觉得长官新来,或许用得上。”他道。
“坐。”我微微点头,从头看了起来。赵国的法治思想和秦国接近,也有法治传统。早在简子时代,赵国就铸就了刑鼎,将立法公开推向了新的……嗯,这是我上辈子法制史老师的个人观点,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学者对刑鼎表示出浓烈的兴趣。
但是……悲催的是赵国实在太没有执法传统了,这就是典型的缺乏执行力。按赵国律,那些吃空饷的通通都要髡首充军为奴!
“大小司寇是谁?”我问道。
冯实道:“前日长官询问,仆就去查了,原来我赵国大司寇一职已经空缺多年,一应事项皆以大司马公子成为准绳。”
“小司寇呢?”我又道。大司寇在此时已经沦为一种半荣誉性质的官职,只是为了表示本国依旧恪守周室的六卿五官制罢了。小司寇却是实际的国家最高院院长,首席官,是具体办事的人,要“以五刑听万民之狱讼,附于刑,用情讯之”。而且现在看来是我唯一的上司。
“年前小司寇告老了,”冯实道,“我听说中尉或许会出任小司寇。”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觉得欣慰,自己居然一上来就成了赵国司法第一人。按照都邑晋一等的惯例,其他各郡的士师都是我的下级。
“很好。”我毫不吝啬对下属的表扬,“木表可立好了?”
冯实称是。
今天艳阳高照,木表的投影清晰可见。随着太阳偏高,日影渐渐缩短,很快就移到了辰时。
我身穿法袍,戴獬豸冠,高坐正堂。十名胥徒分了左右守在门口,许历身着甲胄,双手抱剑,正坐我身后。堂上的办公桌早已经让人搬出去了,铺了长席,置了坐垫,就等那些理士们前来。
有两天的时间,那些理士们显然有充裕的机会进行串联。门下刚报辰牌,贾政就带领着理士们鱼贯而入。我心中一一点数,一共来了十八人。理士们没有就坐,先朝我施礼,恐怕也是摄于门口的“胥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