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厂后勤办在五楼调整出两间办公室,作为销售二科的办公空间。
郑一鸣第一时间带着二科的人,撤出了一科的大开间。说实话,一科的办公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他在角落里给陆远他们开个业务知识培训的小会,几次都被一科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一次两次是巧合,但连着两天都这样,那就有点太巧合了。
这些天下来,不用郑一鸣去细品,就连刚来两天的陆远,他这种菜鸟都能看出来,一科从上到下二十几号人,根本就不待见他们。对他们这个新近成立的销售二科,所谓的兄弟科室,不单单是不欢迎,而且还抱着满满的敌意。两天来,一科的人,一个个臭着脸,自顾忙活手上事,与陆远他们基本就是零互动。郑一鸣让二毛子去复印点材料,二毛子也不会使复印件那玩意,找一科的人帮忙,还被冷嘲热讽一顿。后来还是陆远上手,替二毛子解了围,把资料复印完。
一科的科长周大成,这几天连鬼影都没露一下,气得郑一鸣想要跟周大成交涉交涉,都找不着人,这上哪儿说理去。摆明了,周大成就是成心躲着的。
不过,也怪不得一科的人在作怪,原先没有整改之前,整个杭三棉厂就他们一科这么一个销售科室,名义上是销售一科,实际上就是杭三棉厂的销售办,整个杭三棉厂的销售业务都从他们手上走。现在倒好,临时增加这么一个销售二科,先不说会不会分走他们一科的业务,至少福利会减不老少。以前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逢年过节的油盐米肉春节礼,都是可着他们一个科室分。现在平白要给二科分一杯羹,福利大减,换谁都不乐意。
至于周大成这个一科的科长,虽然不在意少那么些油盐米肉的,但他在意自己的前程啊。本来,厂销售办主任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由分管销售办的副厂长关良义兼着。之前销售办就只有一科室,所以销售一科名义归销售办领导,但实际上销售一科就是销售办。同理,周大成名义上虽然不是销售办主任,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将来一旦要提个科长到主任这个位置上去,那绝对是非周大成莫属的。
但这次整改非但没有将他提到主任这个位置,而且还临时增加了销售二科。这让周大成感觉到了危机,以后,销售办非他一科独大了,而且多了郑一鸣这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二科的科长,短时间内销售办主任这个位置,他没戏了!
二科的增设,郑一鸣的到来,让周大成的主任之梦落了空,还让他感到了压力和危机,他心里怎能舒坦?
所以这几天他不出现,明面上说是亲自跑一趟绍兴柯桥那边的一家国营毛巾厂,跟进一个客户。实际上他也是知道手下人对二科有情绪,八成会让郑一鸣难堪,他乐见其成,索性故意躲着郑一鸣。
不过即便知道周大成是成心躲着自己,郑一鸣知道自己堂堂二科的科长,铁定不能冲一科室的人撒邪火。这样显得自己格局小了,而且也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初来乍到便小人得志猖狂。
得亏了这次后勤办做事效率奇高,短短两天的时间就给腾出办公室来了。不然郑一鸣跟二科的人还得继续留在一科那儿尴尬着。
到了五楼,那可就是自己的地界了,甭说郑一鸣,就连陆远他们都觉得不用处处看人脸色,心里舒坦儿多了。
他们二科没几个人,算上二毛子也才六个人,所以一间办公室足矣。另外一间办公室,就被郑一鸣给征用成科长办公室了。
接下来几天,郑一鸣这个新任的二科科长也是忙,一来呢是跟各个科室部门的人联络一下感情,尤其是财务办、人事办、后勤办、储运办等重要科室的人,以后二科的工作人员,在各个环节上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二来呢,是频频跑关良义的办公室,专门聆听领导的指示,关于销售二科销一部工作如何仔细开展。毕竟关良义是分管他们销售办的副厂长,多跑跑,才能少走弯路。
二科除了陆远是新生的菜鸟,其他几个人都是杭三棉厂的老鸟,就连二毛子这个二科内勤,单纯业务知识,都比陆远知道的要多。所以郑一鸣也给罗大伟和孙越这个老业务尖子布置了任务,尽管让陆远把业务知识熟悉起来。
几天的辅导时间,虽然有点像填鸭式的补课,但好在陆远从小就在杭三棉厂长大,所以有些专业性的知识不用刻意花时间去吃透。
杭三棉厂,虽然全名叫杭州第三棉纺织厂,但杭三棉厂跟杭二棉厂从事的生产内容又不一样,杭三棉厂主做纺,几乎不涉足织这个领域。以前纺织行业是有讲究的,纺织纺织,其实纺和织两回事。纺呢,就是将棉花纺成棉纱。织呢,就是把棉纱织成布。
所以杭三棉厂只生产棉纱,主营棉纱对外业务,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开始,除了以棉花为原料外,又增加了其他原材料,生产如涤棉纱、涤纶纱、人棉纱、晴纶等。但总而言之,杭三棉厂的生产内容很单一,只生产纱,而且以棉纱为主。
不过单一归单一,架不住棉纱的用途广泛和重要。它可以作为机织用纱,如卫生材料纱布、床单,被罩,窗帘、织带等家纺系列,都需要棉纱。它也可以作为针织用纱,如高档汗衫、细号府城丝绸等,棉纱还可生产特种工业用的电工黄蜡布、轮胎帘子布、高速缝纫线和刺绣线等。
几十年来,杭三棉厂不涉足其他领域,一心一意只生产棉纱。虽然说因为前面几届领导的固步自封和不敢勇于改革,杭三棉厂错过了做大做强的最好时机,但也恰恰因为低头深耕只做棉纱,三棉厂没有在国营纺织行业渐走下坡路的风雨飘摇之机沉了船。现如今,杭一棉厂因为盲目扩张,赤字暴涨,已经成了省里财政老大难的问题;杭二棉厂早已资不抵债,破产重组,改制出让,由**商团介入,成立了中汇纺织有限公司,杭二棉厂早已成为了历史。唯独杭三棉厂,虽说如今已不是地方创收纳税的支柱性企业,但也没有给省里市里的财政拖太大的后腿,依着每年稳定的产出收入和市里一小部分财政拔款,如一艘航母般带着几千在岗职工向前驶去。
……
通过这几天业务知识的学习,还有郑一鸣见缝插针的小会培训,陆远对厂领导班子增设销售二科的初衷,有了一些了解。也对他们这个销售二科接下来的工作重心,有了一定的了解。
用郑一鸣传达的上级精神的原话,增设销售二科,既是响应号召转型改制,也是适应时代创新突破。
郑一鸣说,在增设二科之前,杭三棉厂作为国营企业,他们生产的棉纱,向来是不供货给私营公司民营工厂的。他们生产的棉纱,基本上大批量的供给周边及其他地方的国营纺织厂,国营家纺厂、国营被服厂,国营毛巾厂,国营制衣厂等。虽然说棉纱是这些国营厂的生产原料,基本上不愁卖,但国营厂与国营厂之间的供给是有规定价格的,这个价格往往很低,产出和收入比连薄利都算不上。
以前周大成他们手上的权力蛮大的,通常能影响到一个国营被服厂能从杭三棉厂拉走多少低价的棉纱。也正因为此,周大成他们销售一科的人去走访跟进,总能好吃好喝被招待,临走还能捎走一条黄鹤楼,两瓶洋河大曲。
不然杭三棉厂怎么会说,除了后勤办,就属销售办的油水最肥。
前些日子,厂领导班子根据省里指示,决心改革,放开向私营公司民营厂供货的口子,摸着石头过河的心态,向市场经济靠拢。厂里决定,打破棉纱专供国营厂的常规,减少对国营厂棉纱供给的配额,将这部分配额面向市场,开辟私营公司民营厂的客户群体。这块市场,交给郑一鸣的销售二科来负责开拓和对接。厂里也希望,通过这次对接新型市场的尝试,把杭三棉厂这艘暮气沉沉的老航母给盘活,若长此以往维持现状下去,尽管杭三棉厂目前财政还算乐观,但也会走入入不敷出的死胡同,财政后腿越拖越大,债台越筑越高,最后陷入和杭二棉厂一样资不抵债的境况。
至于销售一科,业务范畴仍旧维持不变,他们的客户对象还是各大国营厂子。虽说销售二科的成立,拿走了20%本该属于一科的棉纱出货配额,但销售二科肩上的担子也非常重,因为对于私营公司民营厂的棉纱价格,厂里是有规定的,不能向国营厂规定的价格看齐,而是要向市场价格靠拢。要知道,眼下那些国营厂趋之如鹜般来杭三棉厂拿棉纱,是因为价格只有市场价格的50%,而郑一鸣他们要以正常市价,将20%的配额销售出40%配额的收益来,可想而知,这个任务有多艰巨了。
……
五楼,二科办公室里。
罗大伟一边食指蘸着口水一页一页地翻着自己的电话簿,一边挨个挨个电话,打了一下午,打到口干舌燥。
这个电话簿是他自己私人记得,都是他在萧山杭二棉厂跑业务时,记下来的客户电话。上面绝大多数是国营厂的客户,有小部分是一些小型家纺厂,被服加工厂的私营小老板的电话。
他把电话簿合了起来,喝着二毛子早就晾好的绿茶,对洪刚、孙越他们叹气道:“那些小老板比猴儿还精,一开始听到咱们杭三棉厂的棉纱向民营厂开放了,那个欢腾哟。后来一听价格没有优惠,跟市场价格一边儿齐,都推诿着在开会在谈事,回头再议。我打了一下午的电话,电话簿都快翻烂了,没戏!”
孙越也摇头苦笑道:“我也给几个在市供销社系统里上班的老同事打了电话,一样,如果同等价格的棉纱采购,他们需要向上面汇报,让等消息,估计也是没戏。”
罗大伟和孙越都是老业务出身,这些年都攒了点自己的客户渠道和人脉,这两天办公室里就属他俩的电话最多最忙,看得陆远这个小白有些羡慕。
胡英红这两天倒是没怎么打电话,不过一直在上网,QQ滴滴滴响个不停,说是在几个纺织行当的群里了解商讯。
洪刚这两天很少在办公室里,经常一跑出去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整个办公室里,就属陆远最闲,除了熟悉业务知识,啥事儿都没有。连二毛子都跑上跑下,又是拿资料又是提开水,连郑一鸣办公室的绿植也浇水,都归他这个内勤管。
大家伙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五点二十了,快下班了。
“诸位,我回来了!”
这时,洪刚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满脸掩不住的喜色,将自己的公文包往桌子一扔,又返身出了办公室,去了隔壁郑一鸣的办公室。
“乐成这样,这是什么情况啊?”孙越有些愣愣地看着罗大伟。
“估摸着在外头跑出了点名堂呗。”胡英红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一边收拾着桌上的键盘鼠标,一边准备下班。
罗大伟嗯了一声,将电话簿收好放回公文包里,说道:“估计是去跟科长请功去了,还真看不出来哈,咱们二科的头筹,竟让个唱歌跳舞的给拔了!”
这几天的相处,大家彼此都有些了解了。洪刚是从厂工会调过来的,来厂工会前,洪刚是市歌舞团的,后来市歌舞团解散之后,洪刚被安置到了杭三棉厂的厂工会来当宣传干事,唱歌跳舞本就是他的擅长。别看洪刚三十多岁了,但细皮嫩肉,真不是罗大伟和孙越这种糙汉子能比的,而且可能是长期跟一群女生扎堆的缘故,洪刚说话也有点娘气,罗大伟总觉得他不够爷们,所以不怎么和他亲近。
二毛子站在陆远的办公桌边儿上,还想张嘴说点啥,却被坐着的陆远轻轻拽了拽,用眼睛暗示他不要多嘴,傻呀,看不出来风向啊?没看咱这小小的办公室里,也有个不大的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