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死了一个。
贤妃心里只觉得麻木和厌倦。这后宫里的争斗似乎从来都没有个停歇的时候,她曾经也以为萧氏之事是皇后的手笔,可皇后都化成了灰土,怎么还有人想要萧婕妤的命呢。罢了吧。
“贤妃娘娘是聪明人,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娘娘可要想清楚,由着娘娘抚养的公主,和由着太后娘娘亲自教养的长公主,哪一个更合天家的气派。”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日总是会记起吴嬷嬷的那张脸,大概跟着太后久了,吴嬷嬷的眉眼与太后隐隐有几分相像,她知道吴嬷嬷说的都是掏心话,可是她就是舍不得朝阳。
她记得她幼时刁蛮任性,刺绣只要下错了一针就要铰了重来,娘宠她,总是不忍责备,家里一匹一匹的好缎子,大多都是给她糟践的。她原来多简单天真,以为错了就全部推倒重来就好,却没想过有些事情是拿命来搏的。
“朝阳。”她温和的叫女儿的名字,这样美丽文静的姑娘,像极了她的外祖母,她多舍不得。
昭和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皇长子生母悯妃下葬。翌日,贤妃病逝于衍庆宫,年20。太后怜朝阳宫年幼失母,亲自将公主带到身边抚养。
不过短短两个月死了三位妃嫔,宫里风传妖邪作祟,又有人说见着那已故的徐昭仪变作厉鬼来索命,又立马有人问了,她那是罪有应得,哪有什么索命只说。
南边如今闹洪灾,朝廷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连带着皇帝最近来后宫来的少,荣昭仪几个免不了相互攀咬,却也没出什么大事。
郁华如今只一心一意哄着孩子。饿了,困了,哭了,笑了。因天渐渐冷,每日华馆那边送来的花都不如春日里开的那样好。她新近添了一个修剪花枝的爱好,瞧着那盆栽,想着哪支该剪,哪支该留,琢磨着琢磨着心里也能平静不少。孙辈是一年的孝,想见着嫂子和小外甥起码也得是大半年以后,听说沐蓉这一胎的怀象好,有经验的嬷嬷看着八成是个男胎,待再过半个月南方闹灾的事情过了,她盘算着跟皇上请旨让沐蓉进宫一趟,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都快当娘了,应该比以前要稳重不少吧。
正想着外头敏福进来给她行了个礼,道:“主子,陈美人求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陈筠仍只是个美人,苏嫔又是个那样的性子,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怕是颇为不易。按理说陈筠容貌不差,说话行事又颇有章法,可不知怎的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不过别说是陈筠,她们这一起入宫的几个人,除了她因为运气好生了小公主,家世又摆在那,剩下的都是些六七品的良人美人,连个婕妤都还没有。
“她怎么来了。”娥眉还是一样的爱嘀咕。
“让她进来吧。我倒很久没见她了。”
听说前段日子陈筠病的不轻,她因碍着孩子没去瞧她,补品倒是送了不少,她无心与陈筠交好,只是郁箩许给了她家嫡次子做填房,如今是拐着弯的姻亲,实在没有交恶的道理。
只见陈筠穿着一袭月蓝色的海棠锦衣,纤纤手涂着粉色的蔻丹,淡点胭脂,整个人瞧着富贵大气。虽不过一个六品的美人,却也着实不是当初那个伯爵家的庶女了。
“瑾嫔安。”
她简简单单地施了个礼,礼数却是极周全规矩,这样的气派教养,实在不像那时那个徒有其表的陈筠。郁华心里有了考量,知道这女子怕是不简单。
“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我因身边有个孩子倒是不好去看你,如今看你的气色,想必这是大好了。”
陈筠未出言便先带了三分笑,道:“劳烦姐姐记挂,我自幼身子弱些,动辄一个小病也要折腾十天半个月,如今可不是好全了,不然也不敢来看姐姐。”
“好了就好,你如今可是我那妹子正经的小姑,论亲戚当是我去看你才是。”
陈筠听着便又笑了笑,道:“姐姐是四品的嫔位,筠儿不过一个六品的美人,再怎么近的亲戚也是不敢逾越了规矩的。怎么没见着小公主,我听说公主生的漂亮,可想仔细瞧瞧沾沾福气呢。”
“怕是才睡醒,我这就叫奶娘给抱过来。”说着就唤了晚棠,只让葛嬷嬷把公主抱过来不提。
两个人又絮絮说了会场面话,直待小公主过来了,陈筠瞧拿着玉蝴蝶逗公主玩,也不过一会子,那长得像小仙童似的丫头就又闭上眼睡着了。陈筠又对那奶嬷嬷说:“把这个给你们主子玩吧。”说着就把那玉蝴蝶放到了小公主的襁褓里。
丫鬟们又新沏了茶上来,葛嬷嬷才把小公主抱走,陈筠便小声地叹了一句,“姐姐这孩子来的不易啊。”
晚棠是个识趣的,听了这话便把那些丫头遣了下去,自己亦是退到后头。
郁华依旧只是喝茶。
在这宫里她见到了很多种人,心高气傲的、杀伐果断的、聪明的、沉着的,她也高看过别人,比如白意和许馥,也瞧不起过别人,比如荣昭仪和苏嫔,但是她看不透陈筠。
“十月怀胎,自是不易。”
陈筠听了郁华这话,不以为意地笑笑;她知道郁华这个人惯会打太极,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她最不怕同人比耐性。
“我记得姐姐曾经见过红。”
“那次筠儿也在场吧,当时可怕我给吓坏了,若不是太医赶来的及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姐姐心里难不成一丝疑影也没有?”
郁华听了这话,只是坦然对上陈筠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也有,也没有。有些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我和玉簌都好,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姐姐想的堪破。”陈筠也随着郁华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抿了抿,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用说什么了,于是她收起了本已经打开的话匣子,只是非常简短地警示道:“是那一位。”说着她在桌子上简短地画了一个“苏”字。
郁华看清她画的是个苏字的心里着实震惊了一番,她曾也想过,左不过是白意或是荣昭仪,却没想到是苏嫔。但她对陈筠说的是真话,她与玉簌都平安,何况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她有真凭实据也不过给皇帝徒留一个多事的印象,她从不喜欢做多此一举的事。饶是如此,她仍对陈筠说了一句:“多谢。”
“你我姐妹,说句厚脸皮的话,姐姐同我是正经亲戚,筠儿帮衬着姐姐是应该的。”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了。算不上表忠心,也没有讨什么同舟共济一根绳上的蚂蚱之类的承诺,仿佛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来提个醒,然后告诉她她陈筠是向着她的。
这样单纯的意图与解释连郁华自己都不信。可是不这样解释又能怎么解释呢?挑拨?她与苏嫔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用不着挑拨。替白意来做说客?她与白意从来不能同日而语,皇子之母与皇女之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郁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是实在不知道是自己太蠢还是陈筠聪明过头。
陈筠朝外头瞧了瞧,又甜甜地笑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叨扰姐姐,改日还请姐姐去我那儿坐坐,我那地方虽不及姐姐的甘泉宫富贵大气,倒也算得上雅致。”
郁华又虚留了留,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才散,然而陈筠却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于是也不欲在想,对着晚棠道:“让娥眉把杜鹃秋落拿过来。”
按份例,美人应该有三个贴身丫鬟,加上她自己从娘家带过来乌梅,一共四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乌梅打小就跟着她,人不聪明,也不漂亮,却极是忠心老实,所以陈筠虽然很多事不同她说,却是极喜欢她。
但她身边的大宫女不是乌梅,而是一个叫百合的丫头,谁都知道百合是陈筠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不论是日常行走还是家宴典仪,陈筠都会带着百合,甚至只带着百合。为这这个百合在枕霞阁里都是“横着走”的,当然了,她在怎么得意也不敢得罪乌梅,虽然在她看来陈筠并不喜欢乌梅这个奴婢,但是乌梅是打小的情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有时候她会想起赵良人。最初内务府把她们拨来枕霞阁伺候的时候她很是不满,要知道,皇上虽然是第一个翻了陈美人的牌子,却只给了八子的位分,可见是个不得圣心的。最开始也的确如此,陈美人长得是美,可是行事却隐隐有些没章法的感觉,甚至还不如那个抓尖拿乖的赵良人。可慢慢的陈美人就不这样了,尤其是赵良人死后,美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清透又沉稳,她最开始也以为美人是吓着了,可渐渐地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美人其实一直是这样,只是最开始她们看错了。
从瑾嫔娘娘宫里出来之后美人就一直不说话,主子不说话,她一个做奴才的自然只能沉默地在后面跟着,最多时不时地提醒主子小心脚下。主仆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却没成想在御花园拐角的地方见着了皇上和荣昭仪。
“这不是陈美人吗?许久不见倒是出落的愈发标致了。”荣昭仪一贯地嘴快,百合暗里瞧了瞧皇上,又瞧了瞧自己主子,瞧着皇上并没有替自家主子解围的意思,自家主子面上没露半分委屈。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昭仪娘娘。”陈筠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皇帝颌首算是让她起来了,陈筠便绽出一个甜美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你这是打哪来?”
“回皇上话,臣妾才去瞧了瞧瑾嫔和公主,臣妾一早听说小公主生的标致,前些日子因病着,怕过了病气,迟迟忍着不敢去瞧。如今臣妾病好了,头一桩事便去瞧瞧公主和瑾嫔。”
“朕听闻你与瑾嫔如今有姻亲,多走动也是好的。只是你病才好,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保养才是,现在天气渐冷,你穿的也过于单薄了。”
皇帝仍是那样淡淡的温和的语气,陈筠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怎的,脸上的笑容倒带有一些受宠若惊的戚色在里头。声音也更加柔顺婉转,“谢皇上体恤。”
荣昭仪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陈筠的眼神愈发不屑。
“你先回去吧,朕昨个儿听阮贵人说你那枕霞阁有好些个菊花,朕改日去瞅瞅。”
陈筠听了这话,面上却没有露骨的喜色,只是依旧谨守规矩行了礼告退,待陈筠与百合走远,她的脸上才又恢复了寡淡清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