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人□□里由乾坤宫御用的轿辇抬了回去顷刻便传遍了六宫,许馥正听着《霓裳羽衣曲》,知道这消息之后冷笑了一声,便对下头的歌姬说:“继续,别停。”
“还听说皇上特准了陈美人日后出入长乐宫。”
许馥看着肖姑姑那因为年纪而并不光滑的脖颈,嘀咕了一句。“跳梁小丑。”
“你起来吧,不过一个小美人,有什么打紧。”
“可是长乐宫那边……”
“宓妃就是个废人,听说她早不能生了,何况汝南侯府都没了,皇上再喜欢她又如何。我可告诉你们,动谁也不能动她,贤妃怎么死的?先皇后又是怎么死的?谁惹着了宓妃,就等着抑郁而终吧。”
“娘娘,要是再有一个陈美人那样的巴结上了长乐宫里那位娘娘怎么办?”因为许馥刻意提点,再加上水莲本身也不是个笨的,如今看事情也越发周密了。
许馥笑盈盈的瞧着水莲,知道这丫头是开窍了,便也有心提醒她。“你入宫晚,没见过她金月宜的样子,就算是把这后宫里翻一遍估计也只有陈筠那个丫头能对着她的性子。”
“那位娘娘她?”
“倨傲。”
许馥风轻云淡的说。
苏嫔这几天不知道是捣什么鬼,对陈筠跟阮贵人一律不闻不问,今天这么出这么大的事,自打入了冬就身子犯懒的阮贵人都来陈筠的枕霞阁坐了坐聊了会天。
阮贵人走后陈筠叫人传晚膳,到现在为止她的心跳还很快。她知道自己就要平步青云了,因为一个女人。而她得到了这个女人的青睐,她会是这个心灰意冷的女人在宫里唯一的玩伴,而皇帝会因为这个玩伴的身份而对她产生不一样的情谊。这一切多像一场梦啊,从她拿着云大奶奶的信去见皇帝开始她的心就是悬着的,可是最终苍天选择庇佑她,长乐宫的宫门将永远为她敞开,一定是永远!
郁华走后白昭媛让人换了全套的茶具,折芝知道是觉得郁华身上带着死人气因而嫌她不吉利,为此折芝第一次对自家主子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筠的事郁华也听说了,连带着想到了那时遇到的那个女子,她舒朗自然的笑容和眼底挥之不去的清愁一一浮现在眼前,皇上一定很看重她吧,郁华心想。
她毕竟没有陈筠的好定力,想到这里心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一样难受,自从玉簌死后她常觉得孤单和寒冷,有时候想到皇帝的微笑,心里会微微好受一点,可如今这好受怕是也要变成十成十的难受。
问世间情为何物。
她初时也爱读诗,最喜欢元稹那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她虽也知道这诗太过不吉,却仍旧抵挡不住那里面汹涌缱绻的情谊,情之一字。只一字便能穿肠蚀骨了吧。
只是。
她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爱上一个君王无异于自戕,可她还是比较惜命,她还想要长命百岁,如果可以的话,还要荣华富贵。
她的玉簌已经死了,很多东西原来她抓不住,因为她曾经太无所谓,她实在不能再这么无所谓了。
明光宫长夜寂寂,太医说她身子太虚,胎象不稳,她很害怕又失去这个孩子,那种感觉太痛;可是她又害怕失了帝心。她看着站在身边的丹桂,盈盈的秋水似的目光,妇人的打扮并未让她因此失去那种少女特有的娇俏,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自然与蛊惑并存的美。
“她答应了?”
“吴良人说但凭娘娘差遣。”
丹桂是她的左膀右臂,不论是谋略还是容貌都远胜于她,不过想到丹桂的娘亲,她出落成这番模样倒也不足为奇了。
荣昭仪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娘说丹桂自幼就是个忠心的,何况她娘还被许家好好地养着,又早不是处子,自可放心大胆的用。所以当丹桂说让吴良人帮着她固宠,她也不过想了会就答应了。
“可她若是出卖咱们?”
“娘娘多虑了,她不过是个扯线木偶样的人,聪明有余胆气不足,何况咱们这是提拔她,就算她敢往外说,谁信?”
“也是,那这几天你就过去伺候她吧。我瞧着小菊这孩子实在,日后就拨了她去揽月阁伺候吧。”
“是,那奴婢收拾收拾就过去。”
“去吧,杜太医也该过来了,替我换身衣裳,这地龙热的人浸汗,闹得我浑身不舒服。”
丹桂又福了一福,忙使眼色让站在外头的宫女进来伺候,这才自己出了门。
随荣昭仪进宫的时候她们往内务府报备时说丹桂是寡妇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丹桂她娘当年是秦淮艳妓,只因许氏年幼时便容貌出众,她娘便有意送琉菱入宫;许家是皇商出身,自知门第不高,却及其豪富。琉菱他娘盐商世家出身,会的也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丹桂她娘虽是□□,却阴差阳错生下丹桂,她娘那时人老珠黄,老鸨瞧她娘可怜,便留了她娘在春波阁打杂。五岁那年丹桂随着她娘一起被许夫人买了下来,许夫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瞧着她们母女俩,声音却是及其的温婉动听。
房中术是说不得的不传之秘,甚至连春波阁里的姑娘都非人人都会,然而她娘却尽数教给了丹桂。十三岁的时候她就被污了身子,她娘在旁边瞧着,还要微笑的指点她,她瞧着她们母女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屈辱的不行,但她知道这都是命。
命。
她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命,她知道只有认命才能更好的活着。
冬夜苦寒,她独自打灯笼往揽月阁走,不过片刻的路程,她却走得极其缓慢;这宫里的贵人,一个个看着光鲜,私下里却一个胜一个的腌臜不堪;从尘世间最低下的地方到这世人景仰的皇宫,她没白来这世间走一趟。
吴良人一个人坐在暖阁里发呆。她出身低,又不甚得宠,伺候她的宫人慢慢地就没以前那么尽心;她觉得自己能巴结上荣昭仪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等日后她出人头地了,看那起子小人还敢不敢瞧不起她!
皇帝这几日没叫人侍寝,奏折堆积如山,他也就有了一个新爱好——每日偷闲听听小曲。为这这个,乐坊里歌姬舞姬的质量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荣昭仪被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许馥照旧只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了一下,白氏倒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却道:“备上贺礼,本宫去瞧瞧她。”
“都去了?”郁华正跟房里看书,打听消息的落雪回来说大家都去明光宫贺荣昭仪有孕之喜,这才打了个哈欠道:“那咱们也去吧,备好礼,不要香料不要吃食,免得落人口实。”
“是。”
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来年新人入宫,只会有更浓的脂粉香,更多的婴啼,她怎么觉得自己就老了呢?她对晚棠说:“待会儿请邹太医来一趟。”
荣昭仪的明光宫此时热闹极了。
“都说酸儿辣女,我瞧昭仪这胎八成是个小皇子。”
“小皇子好,逸霜一直欠弟弟呢。”
“见过荣昭仪,臣妾这里恭喜昭仪了。”郁华把带过来的东西递给上来的小宫女,然后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大概是心情舒爽的缘故,荣昭仪难得的没有对她横眉以对,反而微笑道:“本宫瞧着瑾嫔出落得更水灵了。”
“昭仪说笑,常言说孕妇是最圆润漂亮的,如今瞧见了昭仪才觉得这话有理,倒显得妹妹愈发是黯淡无光。”
“许久不见瑾嫔,这嘴可比之前甜多了。”
说这话的是许馥,她一向不爱听别人打机锋,只觉得无聊又低劣至极。如今听着这些个女人们唇枪舌剑好不快哉,自然不耐烦要刺上一刺。
“臣妾一向愚钝,如今这场面欢喜,臣妾这也就跟着欢喜。”
“苏嫔呢?许久没见她了。”白意出面圆场。
“苏嫔姐姐这几日一直病着,也不让我们去瞧。”
苏嫔宫里的阮贵人说道。
“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怕是得了风寒,怎么苏嫔也没请太医吗?”
“倒是有太医来请平安脉,只是苏嫔姐姐一直避着不见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郁华听她话里隐隐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知道这怕又是一场是非。果然白意听了这话便皱了皱眉,道:“待会儿本宫去瞧瞧她。”
“本宫也同去。”
白昭媛有弄权之意,许馥自然要不落人后。
“太医说我这一胎不安稳,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日后一同协理六宫时也请两位多担待担待。”荣昭仪悠悠道。
“自然的,万事当以皇嗣为重。”
“昭媛说的便是我要说的。你好好养身子才是要紧。”要说说这些端正漂亮话,她还真不比不上白意。
“如此便多谢妹妹们了。”说着便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白意实在看不下去她拿乔,又敷衍了几句,便道:“那你先歇着,我与修仪去瞧瞧苏嫔。”
“我送姐姐们。”
“不必了,你是双身子的人,好好休养才是正经。”
许馥亦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