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从长信宫出来,郁华并未与吴氏一同回宫,而是去了陈筠的重华宫。重华宫里的菊花开的正好,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见乌梅端着些东西往里头走,她喊住了乌梅,不期然看到她手里端着的一碟东西,便道:“你家主子以前可最讨厌吃酸的。”
乌梅憨厚地笑了,道:“见过瑾嫔。”
“我同你一起进去吧,上次的事我还没谢你家主子呢。”
陈筠在外头便听见了郁华的声音,见她推门进来,便道:“你倒是许久没来过我这儿了。”
“所以今日不是来了吗。”
陈筠瞧了晚棠一眼,道:“你的这个奴婢还是这么漂亮。”
“你别开她玩笑,她脸皮薄着呢。”
郁华坐下倒了杯茶给陈筠,又倒了杯给自己。
“你这是打哪来?”
陈筠看她穿的规矩庄重,知道她应该是去明光宫见了许修仪,但还是不免要问一句。
“去了明光宫。许修仪好容易有了身孕,总得去道贺不是。”
“她已经有了一个皇子,如今身上又怀着一个,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陈筠半真半假的说,顺带着捡了一颗梅子放在嘴里。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些酸的了。”
她问。
“最近吧。”
陈筠说完便笑着不说话,郁华见她不欲多说,也就没再强问,而是换了话题说:“冯清凌前几天去见我,你是没见她那嚣张样子。真是惹人厌。”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同她是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过节。”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应该跟白意是一党。”
说话间陈筠已经又拿了一个梅子起来。
“怪不得她总是有事没事往祥宁宫跑,不过白意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找帮手,真是难得。”
“且不说别的,你也好好保重吧。”
陈筠虽未明说,但郁华瞧她吃梅子吃的凶,又并不避讳着她,知道她八成是有了。现在这样境况不明的也确实不好声张,于是便也模棱两可的嘱咐道。
“我省得。”
陈筠言简意赅,似乎怕隔墙有耳般并不欲多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筠问她。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其实,把三皇子给皇后娘娘抚养也未尝不是好事。”
陈筠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
“我知道。我实在是个没前程的母妃,只是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怪我。”
“我没做过娘,实在不知道做了娘之后人的想法是不是就会变。”
“你应该不会怎么变,你是个很奇特的人。”
郁华诚恳的说。与她最初表现给外人看到的东西不同,陈筠在很多方面实在不是个俗人。
“就当你是夸我吧。”
陈筠笑着说。
打重华宫出来,郁华边同晚棠说着话边往回走。路上也遇见了几个不太熟的面孔,知道她们应该都是沈焕的新宠,也客客气气的受了她们的礼,彼此寒暄几句也就散了。女子之间总是见不着硝烟的刀光剑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实在是显得不那么磊落。
巧不巧的碰上冯清凌,一番的你来我往实在是颇费心力。不过两个人在表面上说话还是十分客气,客气到仿佛从未有过嫌隙一般。
告辞的时候郁华扫了一眼尾随在最后的一个小宫女,这宫女相貌平平,却巧不巧的眉间一粒朱砂痣倒让人印象深刻。
又一个拐角,晚棠凝眉对郁华说:“奴婢觉得刚才那个宫女实在眼熟。”
“她是那天喊得满宫里都知道我推冯清凌下去的那个宫女吧。”
郁华回忆道。
那时候局面混乱,但她记得是个穿着粗使丫头衣服的宫女率先喊起来的。那宫女应该只是路过,看穿着打扮也知道不是在嫔妃跟前伺候而是在内务府或者珍宝阁那类地方做杂事的,女子相貌平平,不过眉心那点朱砂痣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这么一想她倒是明白了些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忽视了一件事情。一个小小的宫女,无权无势,怎么敢突然把她“推”冯清凌下水的事情嚷嚷的满宫皆知,若说她是害怕,那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跑;可是她没有,她在无意间看到了这件事情之后选择把事情迅速闹大,一个宫女而已,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做一个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可能招来杀生之祸的举动。答案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她行走的脚步渐渐缓慢了起来,她说:“你让敏福先不急着过来伺候,让他私下里去打听一下那个宫女,反正她现在在冯清凌身边好查的很。切记别打草惊蛇。”
晚棠心里跟她是一样的想法,忙不迭的答了句是;主仆二人便继续缓缓前行。
天高云淡的,天空明净,燕子也无,一花一草因季节的因素开的并不繁盛,就如同这宫里的女人,存在着,美艳着,却从无一人真真正正的拥有恣意盛开的姿态。
杜鹃秋落焚毁,她费尽心机只为体面的生存下去,只为不要输,甚至放弃了生母生前的爱物,只为再得帝王青眼,得到更多的荣耀。甚至,为了不再输,将亲生子拱手让人。
实在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可耻,还是该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才好。
平常的日子,她与吴婉华互不打扰,只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慢慢地她发现在宫中的每个人都是寂寞的,这种刻骨的寂寞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又无可奈何。
那天她去泰坤宫看望过逸恒,回来的时候发现敏福正站在大殿里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等她,她笑着让他近前说话。
“见过主子。”
“许久不见,你身子养好了吗?”
开口并不提对他嘱咐过的事。
“谢主子体恤,奴才本来就皮糙肉厚,没什么扛不住。”
“那变好,说到底是本宫连累你们。”
“主子可不敢这么说,能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气。”
他连忙跪下来说道。
“好好地说话,就别跪了。”
她说。
于是并着落雪晚棠,一行人又去了东暖阁说话,兰宫本来的几个宫女都被打发的远远地,只能看见四个人言笑晏晏,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关于那个宫女。”
“回主子话,那宫女叫莲儿,原本是个小杂役,但不知怎的如今在冯贵人那里伺候;那个莲儿在神仙宫也就是个普通的二等宫女,不过听说她品行不是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冯清凌冯清凌,你找个人传话的都不知道好好挑挑。
“听说她,喜欢赌。”
敏福带着些微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赌?”
郁华不怒反笑。
“原先我在家时也听说那些婆子喜欢私设赌局,可没听说过哪个未嫁的大姑娘喜欢赌钱的。”
“主子有所不知,这宫女跟外头的丫头可不一样,进了宫往往就是一辈子的事。有些熬不住的,也有找太监对食的,也有沾上这种说不得的毛病的。”
“怎么,宫中也常私设赌局不成?”
“这……”
“主子既问了,你就如实说吧。”
“有是有的,只是宫女归宫女太监归太监,总没有混在一起的道理。”
郁华与晚棠对视一眼,半是笑半是无奈地说道:“我宫里可没有喜欢赌钱的宫女,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怎么忘了夏嬷嬷。”
落雪说。
“我平日里只道她是个爽利人,怎么她也喜欢这东西不成?”
夏嬷嬷本是郁华怀孕时伺候她的老宫人,因身子不太好,便没把她拨去给小皇子,而是依旧在身边伺候着。因生育之后她也不像以前那样需要悉心照顾,于是就给她了份闲职,权当是把她养着了。
“奴婢也是无意间知道的,她那时候还偷偷地跟我说让我千万别跟主子说,免得主子嫌她赶她走。我瞧她可怜,也觉得闹不出什么事来,就没跟主子说,主子不怪我吧。”
“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不该替她瞒了我。”
“奴婢省得了。”
“无事,我没怪你;不过既如此,你就替我去就把夏嬷嬷叫来吧。”
“是。”
天气渐凉,照料大皇子的宫人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间大皇子逸尘染上了严重的风寒;可怜许馥怕碍着她腹中的孩子,从始至终竟未曾去瞧一眼。
那天沈焕来瞧逸尘的时候逸尘已经好的八九不离十。许馥躺着床上装着样子的要起身去瞧他,几个身边的宫女都说娘娘这几天日夜不离的照顾大皇子,身子已经有些虚了,如今应好好在床上养着才是。
沈焕很是赞许的看着许馥,道:“你已经尽够了慈母该尽的责任,这几日国事繁忙,朕一直未能来瞧逸尘,今日你就好好养着,让朕去补偿他吧。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也要好好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养好身子才是。”
“臣妾平日里想着逸尘可怜,不免多疼他些;皇上如此一说,倒是臣妾想少了。”
她佯作弱不禁风状。
“好了,你就好好歇着吧。”
沈焕拍拍他的肩,便大步流星地往逸尘住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