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凌心乱如麻。可是郁华却懒得理她, 只是淡淡说:“冯贵人还是起来吧,你今日跪我也就罢了,可千万别闹到皇上跟前去。皇上如今正烦着呢, 要是贵人因为这事见罪于皇上, 可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
“嫔妾知道曾经对皇后娘娘不敬, 还请皇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嫔妾真的不敢了。请皇后娘娘放过顺修, 她还是个孩子。”
愚不可及。
“这事是皇上亲自决定的,贵人如此说,岂不是对皇上有所怨怼?”
“嫔妾不敢。”
“既不敢, 就起来吧。何况你这又哭又跪的,难免打扰了柔昭容的清净。顺修这孩子很好, 本宫也很是舍不得, 可是咱们这些深闺女子, 男人做的决定,又怎么能违拗。”
“是。”
冯清凌被人扶起来, 却仍然低着头,说话间底气不足。她们女子间的小聪明小算计,在帝王无上的权力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冯清凌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渺小。
郁华瞧着冯清凌,却没工夫去可怜她, 反而郁华只是微笑, 说了句本宫就先走了, 听着一声声恭送皇后娘娘, 她也懒得回头。
这金华宫, 住的尽是她厌憎的人,实在没什么必要再回头。
郁华走后, 路桃看着已经跌坐在地上的冯清凌,说:“本宫失子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怎么本宫瞧着,你现在伤心的紧。”
“顺修是嫔妾的亲骨肉。”
冯清凌听够了这些幸灾乐祸。她现在恨死了自己,她当初才进宫,初生牛犊不怕虎,竟妄想跟从前的瑾嫔当今的皇后抗衡,又与白意为伍,却丝毫没有得到半点实惠。如今的柔昭容虽然帮了她一把,让顺修做了公主,可她怎么会再帮她的顺修逃过这一劫。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宫里不是宅子里,女人少,只要牢牢依附住一个势力大的女人就可以平步青云。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而那些所谓显赫的娘家在宫里头实在不值一提。
也许从开始她就错了。她急急的表露出自己的锋芒,又自以为是的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可靠的靠山,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的离谱。
可不能再错下去了。
她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混混沌沌的给柔昭容请安告辞。皇上的圣旨还没下来,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人微言轻,她又能做什么。
去找皇上。
脑海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才错了柔昭容处,便对身边的两个宫女道,待会儿云箩醒了,就说我去找她父皇了,你回去伺候云箩,珍珠,随我去见皇上。”
她恢复了清醒,很是利索的说道。她从未有哪天步伐像今天这么快,她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想见皇上。
待到了乾坤宫,因走的急,耳朵被冻的发红,待她停下来,耳朵便觉得烫烫的。
可她却没空管这些细节。
“烦公公通报一声,我要见皇上。”
“诶,贵人您等着,奴才这就进去。”
看样子沈焕现在并没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那小太监便出来道:“贵人进去吧,皇上正在里头画画呢,看着似乎兴致不错。”
“如此,便劳烦公公了。”
冯清凌说着,便往那小太监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那小太监登时喜笑颜开,嘴里却道:“不敢当,不敢当。”
乾坤宫里的地龙烧的很足,冯清凌才进去就解了披风,沈焕正画画呢,听见她的脚步声却也不抬头,只说了句:“坐吧,待朕画完这株梅花。你先喝茶,上好的西湖龙井,不过朕记得你是爱喝羊奶的。”
“臣妾也很喜欢喝龙井。”
“嗯。”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冯清凌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做声,只是远远看着沈焕作画。这个男人的眉眼,依旧如初见时那样英俊,可是身为帝王,再英俊又怎样,是帝王,就注定了凉薄。
顺修可是他的亲骨肉,他竟一点都不难过?想到这里,冯清凌不禁又心酸了起来。
好容易等沈焕搁了笔,他瞧着她,问:“你可是为了顺修的事来的?”
冯清凌刚想答一句是,却又想到娘曾经教导她说话万万不可太直接,尤其是对男人。便说道:“是也不是。”
“怎么个是,怎么个不是。”
“臣妾日日见着顺修,便有些想母亲。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什么,可是如今顺修也这样大了,皇上还请看在顺修的面子上,让臣妾与家母相见。”
“朕当是个什么事,也值得这样风风火火的来见朕。你去同皇后说一声,就说是朕准了的。让她安排个日子让你家人进宫便是。”
“如此,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冯清凌又惊又喜,忙把所以慌乱纷杂的心思收到了心底,而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关于和亲的事,皇后同你说了吧。”
“是,臣妾听了,很是舍不得公主。只是事关江山社稷,臣妾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
着顺修年纪轻轻的就要去边关受苦,臣妾心里就有些不落忍。”
“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现在只是订个亲而已。其实朕也是很喜欢顺修的,但正是因为朕喜欢她,就必定要对她委以重任。她是朕的女儿,真正的金枝玉叶,自然也要为这天下百姓的平安顺遂担一份责任。”
沈焕颇是凝重的说。
“臣妾晓得。说以臣妾不敢有所疑议。”
“这样便好。”
沈焕笑了。那笑容带着赞许与肯定,在冯清凌看来却是那样刺眼,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她眼圈一红,突然道:“皇上以后记得多来瞧瞧顺修,臣妾不求皇上多疼臣妾些,但是皇上请多疼疼顺修吧。”
“你放心。”
“臣妾相信皇上。”
母亲还说过,要永远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男人,就算心里是不屑一顾的,但是面上也要让自己的男人觉得自己永远相信他,顺从他。
沈焕的脸上便带着一些歉意。只是帝王有帝王的考量,身为皇帝,亦有身为皇帝的不得已。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还是外头的小太监唱了一句皇后娘娘到,才解了这个僵局。
对于遣公主和亲的事郁华并不欲插手,对于这件事,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无非是个冷眼旁观的态度。所以当沈焕说许了冯贵人让她家人进宫来看看她的时候郁华也并未加以阻拦。
冯家的动作倒快,不出两天就往上报了准备进宫的时候。冯清凌千盼万盼,等了七天,终于盼到了自己的亲娘冯杨氏。冯杨氏年逾四十依旧风韵犹存,一双吊梢眉不怒自威,见了冯清凌,忙道:“臣妇见过主子。”
冯清凌哭着将她娘扶起来,道:“母亲这样真是折煞我了。云箩过来,见过你外祖母。”
“见过外祖母。”
云箩学着给冯杨氏作了个揖,细声细气的说道。
“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给臣妇行礼,真是罪过了。”
“她是您的亲外孙,作个揖又算得了什么呢。”冯清凌哽咽着说。
“公主长得跟娘娘小时候可真像。”
冯杨氏颇是感怀的说。
“云箩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像我,原来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惹娘生气。”
“主子可不敢说这么说。”
“娘,我这次叫你来,是有要紧事要跟娘商量。”冯清凌握着冯杨氏的手低声抹泪。左右的宫女也知趣,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她们母女说体己话。
“当初是娘糊涂,不该把你送到这水深火热的地方来。本以为以你的才貌,得到皇上宠幸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没成想这么久了,你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都是娘糊涂。”
“娘也是为了我好,是女儿自己不争气罢了。娘,皇上要把云箩发嫁到匈奴去,女儿实在舍不得,可惜人微言轻。”说着又哭了起来。
“云箩不是还不足四岁吗?怎么就说起了发嫁的事。”
“说是匈奴那边的三皇子正好也才五岁,皇上的意思是要订娃娃亲。”
“这怎么了得。这宫里不是还有一个公主吗?听说那个公主自幼没娘,又不得待见。”
冯清凌却没想到朝阳公主的身世既也能传到民间。不过想想也是,不然那些说书人又靠什么谋生呢?
“可是皇上认准了云箩,我又怎么敢说朝阳公主的事。到时候皇后娘娘知道,怕又要训诫我了。”
“怎么,皇后娘娘很不喜欢你吗?”
冯杨氏下意识的问。想到是自己亲娘,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冯清凌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糊涂啊。为娘之前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轻易得罪当今皇后。”
“可那时候她还不是皇后,不过是一个嫔位的娘娘罢了。看着默默无闻,女儿就想着……”
冯清凌的声音越来越低。却惹得她娘不住扼腕。
“越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人你越是要当心,娘当时是怎么教你的。罢了罢了。那匈奴的大王子为娘都晓得,才十几岁,配那个朝阳公主不是正好。前几天坊间传说着公主和亲的事,说的就是这位朝阳公主。”
“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那三王子是当今匈奴王阏氏的亲生子,岂是剩下几个儿子能比的。”
“这有什么不能比。为今之计只有让那个朝阳公主嫁过去,咱们的云箩才能平安。只恨你父亲官职不大,在皇上身边又不是太得脸。娘能跟你出主意,但其他的还要你去筹谋啊。”
“女儿也是这几天伤心糊涂了,既没想到这宫里还有个公主,娘说得对,咱们云箩还小,这朝阳公主再过几年就要及笄,可比云箩适合定亲多了。何况她又素来不受皇上待见……”
“清凌,你这些年,过得究竟好不好?有时候娘做梦都在后悔当初不该送你进宫,本以为你出落的这样好,这世间寻常男子哪里配得上你,现在看到,既是为娘错了。”
“娘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好不好的都是女儿的命,女儿现在虽然身份低微,可是女儿还年轻不是吗?何况女儿还有云箩,皇上就算日后看在云箩的情面上,都一定会升女儿的位分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因是笑着的,冯杨氏也不好揭穿她。
“终究是……”
“主子,冯夫人该出宫了。”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宫里规矩就是如此,皇上答应让她娘家人进宫来瞧她已经是破例,又怎么能再违背规矩。
冯杨氏见有人进来,便忙改口道:“顺修公主的事主子也勿要太忧心,能为皇上分忧是顺修的福气,也是我冯氏一族的福气。”
“女儿晓得,母亲回去也替女儿像哥哥嫂子道句好,还有父亲,父亲总是喜欢熬夜看书,父亲年纪大了,还是劝他好好保养着身子。”
“诶。”
冯杨氏红了眼眶,却还是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