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两天, 沈焕果然过来了,眼底的乌青重重的,见着郁华却只说:“南边的事已经解决, 朕也可以过个好年了。只是路氏那边, 你还得常去劝劝阿桃才好。”
“那是自然的。皇上来之前用过膳了吗?”
沈焕摇头, 道:“还不是很饿。”
“既如此, 臣妾便让皇上见个人吧。”
她笑吟吟地说。
“哦?这满宫里还有朕不认识的人吗?”
虽然有路桃的事, 但沈焕的心情还是很好,阳光懒洋洋的洒下来,满室金碧辉煌, 颐连站在门口,心想皇上曾经面对姐姐时的场景, 不自觉喊了句皇上。
“月……颐连啊。你怎么在这儿?”
沈焕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失常, 但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不细瞧也瞧不出来。
“皇后娘娘去世后奴婢不舍得出宫,在琼林苑做了几个月宫女, 也是想着,给娘娘守守灵。”
沈焕点点头,又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嫁人了。”
“是啊,臣妾也这样想, 臣妾瞧着颐连姑娘的年纪与品貌都是极好的。前几天颐连姑娘来找臣妾, 臣妾想皇上最近为着南边的事正烦闷, 便不敢打扰皇上, 让颐连姑娘先在泰坤宫住下了。这几日臣妾也想了想颐连姑娘的事, 臣妾想着,臣妾嫂嫂的娘家沈家是累世的大族, 人口又多,不如就把颐连姑娘记在沈氏嫡支的名下,只是这样的话就只能做庶女,不知道算不算委屈颐连姑娘。”
沈焕微微沉吟,瞧郁华的眼神却显得有些不一样了。郁华心灵神会,淡淡道:“臣妾很喜欢颐连姑娘呢,每每瞧见她,就会想起先皇后在的时候。”
她这话说的自然,饶是颐连听了也不觉得做作。
“是啊。颐连,你过来。”
“皇上。”
“从今往后,你要改姓沈,告诉朕你想嫁个怎样的人?”
颐连歪着头想了想,脸上却没半点娇羞的神色,而是很自然的道:“性子温和一些,不会说谎。”
她对着沈焕说话,却全无畏惧之色。郁华想到自己初见沈焕之时,虽然表情也是坦然的,心里却总是颤巍巍的;无尽的害怕与恐惧。
“好,朕答应你。颐连的事就交给你了,朕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他似乎不愿意与颐连呆太久,怕是一看见颐连就会想起先皇后的缘故吧。
“臣妾恭送皇上。”
“奴婢恭送皇上。”
待沈焕走后,颐连拿一双妙目看她,对她说:“奴婢谢娘娘提拔。”
“颐连姑娘实在客气了。”
她最近日日忙着颐连的事,没工夫去瞧柔昭容,直至今日,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下去,说:“摆驾金华宫。”
又说:“颐连姑娘也回去歇着吧。”
“但愿娘娘不会食言。”她意有所指的说。
“颐连姑娘如今与本宫沾亲带故的,本宫自然不会让颐连姑娘太难过。”
“那奴婢便告退了。”
待颐连走后落雪尤有些不平,便说:“她也太放肆了些,娘娘好歹是后宫之主,她竟也这样傲气。”
郁华微微笑了笑,道:“她姐姐可是端肃懿皇后,就凭这个,她就算对皇上无礼也算不得什么。”
沈家那边办事利索,不过几天颐连就出了宫。听说给她找了个新科的举子,不好不坏,就这样皇上还觉得委屈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当年皇上把汝南侯一族连根拔起就该料到今日的局面。可是皇上如果当年不对汝南侯一族赶尽杀绝,只怕今日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兴许就不是自己的。这世上从来都充满了悖论。
颐连的事完,郁华这边又听说了一桩婚事。沈焕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的,每每来泰坤宫也总是蹙着眉头的样子,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宫里上上下下一团忙,泰坤宫这边也没闲着,倒是对金华宫那边有些疏忽。
柔昭容仍躺在床上坐小月子。虽是养病,但妆容却也丝毫不愿松懈了,有些时候路桃的做派总让她想起许馥来,当年那位修仪娘娘不也是对自己的容貌爱重至极,性子也像是一路的。只是路桃更内敛,也更懂得伪装罢了。
“朝阳公主也在。”
郁华进去,正看见朝阳公主给路桃侍奉着汤药,便笑着说道。
“母后吉祥。”
朝阳公主见了郁华,忙转过身来行礼。
“公主先回去吧。本宫与你柔娘娘说会子话。”
“是。”
她瞧着朝阳这样静默,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生母到底是为什么得罪了皇上,竟连带她也这么不受宠。
“你现在可还好?”
朝阳走后,她很是关切的问路桃。有时候她非常喜欢自己这一点,不论心里怎么想,拿出的姿态永远是看的过去的。
“谢娘娘关怀。臣妾身子好多了。”
“那便好,皇上如今国事繁忙,虽说不常常来,但心里总是惦记你的。”
“嫔妾省得,只是翠儿……皇上每每来了便宿在翠儿那里,嫔妾不敢嫉妒,但还是希望能多与皇上相处一段时候。”
路桃言语间颇是诚恳,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时而温和时而张狂,时而冷漠至极,时而又无限温柔小意。郁华最讨厌这种性子千变万化的人,让你总是不知道她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该叫一声明仕女才是。明仕女虽曾经是你的奴婢,但现在却是堂堂正正的天子妃嫔。你是大家出身,母亲是我朝的大长公主,就连昭容你曾经也是堂堂的景和郡主,这些细节,即使现在你因为失子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总该注意才是。”
“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倒显得嫔妾十分不懂事了。”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皇上平日里极看重规矩礼教,昭容是皇上心头好,平日里应该为嫔妃榜样,万不能让皇上让本宫失望才是。如今的事也是如此,失子虽是大痛,但昭容也万勿因小失大,要是伤心过头见罪了皇上,便是得不偿失了。自然了,本宫瞧昭容如今气色很好,想来是本宫多虑了。”
她从未有对路桃客气的打算。何况不论是端肃懿皇后还是颐连都再三嘱咐她别放过这个女子,她虽非先皇后党羽,当终究还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路桃听了她的话,暗道这位皇后娘娘说话着实厉害,却还是笑着说:“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嫔妾原也是这样想,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这样亲切,便顺嘴多说了两句,臣妾不是有意的。”
“无碍。你本是女子,女子该有的那些心思你我都有,只是本宫身为六宫之主,难免要多嘱咐你一句。”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头的宫女进来道:“冯贵人来了。”
“传吧。”
路桃还没说话呢,郁华就已经开了口。
对于路桃这样的人有时候实在没必要太客气。
“是。”
宫女迟疑的看了柔昭容一眼,见柔昭容没答话,便垂着眼睑道了句是。
冯贵人最初生顺修公主的头两年看着还年轻,但这两年因为不太得宠,虽然瞧着依然美丽,却终究不如之前明艳了。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柔昭容。”
“起来吧。顺修公主呢?”
“被朝阳公主带去玩了。”
“妹妹养的好女儿,其实朝阳公主虽非妹妹亲生,但本宫瞧着却实在是个懂事招人疼的。”
“可惜皇上似乎不是很喜欢朝阳公主的样子。”
冯清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宫里的孩子多,皇上又是男子,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何况公主可不是贵人能议论的,虽然朝阳还小,但也是我朝的大长公主,虽不是嫡出女儿,但地位却比妹妹你一个小小贵人要尊贵得多。贵人可别想少了。”
冯清凌倒未见她有这么凌厉的时候,只好答了句嫔妾知罪。路桃不由得又看了郁华一眼,心想这还真是做了皇后,言语间竟也变得这么猖狂了。
“今儿来瞧昭容,一是因为这几天本宫忙着别的事,倒耽搁了昭容,来告个罪。二则便是为了顺修公主。”
她说完便看着冯清凌。
“西北那边的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边关依旧不安生,皇上觉得这样总不是个办法。”
言下之意是要和亲。冯清凌心里一颤,又想着自己人微言轻的,怎么能够说服皇上回心转意,可是……
“可是顺修还不满四岁。”
是啊,顺修还小,只要现在嫁个女子过去,到时候自己再慢慢为顺修筹谋。说不准那时候自己就能重获皇上的宠爱,皇上也因为舍不得顺修,就不让她和亲了。
“匈奴王的三王子正好今年将将五岁,是匈奴王新阏氏唯一的儿子,这位匈奴王极喜欢他的三王子,希望求娶我大齐的公主。如今宫里的女儿们,只有顺修与三王子年岁差不多,皇上便想着按我汉家的规矩,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
言语间她自己倒也有些不落忍,她虽不喜欢冯清凌,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西北苦寒之地,顺修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去边关受那等苦楚。天家女儿至尊至贵,终究是委屈了。
“皇上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但是为国家社稷,冯贵人,你要体谅。”
“可是顺修还那么小。皇后娘娘,您能不能向皇上求求情,那么多宗室亲贵的女儿,怎么就一定要是顺修呢?”
“匈奴那边说了,要天家嫡女。其实他们的要求是有些僭越了,只是咱们这仗虽然打赢了,可是匈奴那边常年侵扰边关百姓,又都是些散兵游勇,打仗不值得,不打仗边关那边又不得安宁。冯贵人,顺修是天家女儿,自然也要为社稷为百姓做牺牲。孰轻孰重,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女儿,相信你也明白家国天下的道理。本来说瞧了柔昭容再去瞧你,谁成想你竟先过来了,这样也好,省得本宫再跑一趟。”
“皇后娘娘。”
冯清凌这次只说了四个字便跪了下来,如此言辞恳切,郁华与冯清凌认识多年,倒从未见过她何时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可是太迟了,别说她是帮不了她,就算她真的能帮她,她也只会推她一把。
郁华未狠毒到要让这个人万劫不复,但是,她也未善良到没有底线。她怎么会帮一个暗害过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