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来解读,会得出不同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结论。
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圣林的越狱事件,汤文静就得出了与他人完全不同的结论。
圣林开庭那天,陆烟客少见地表现出焦躁不安。这让汤文静感到有些奇怪。
他和陆烟客在一个号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陆烟客有如此失态的表现。
他感到,可能会有些事情发生。
到了中午,圣林还没有回来,更加证实了他的预感。
到了开饭时间,却没有按时开饭。突然之间,大批管教和保安部队士兵涌进号筒子——监室走廊,分头进入各号翻号。
所谓“翻号”,是在押人员的叫法。
官方的说法叫“清监查号”,即对各个监室进行搜查,清缴各种违禁违规物品。
如手机等通讯工具,烟酒、绳索、棍棒、各种刃器具等可能用于伤人或自伤或是有助于逃跑的各类器物。
一般情况下,节假日之前、有上级检查、律政司监督、重要来宾视察,或是有重大活动,都要翻号。
平常每周或是每半个月都要例行翻号。
号内如果发生打架、喝酒等违纪事件时,为消除隐患,也会翻号。但这种翻号是定向的,哪个号出问题,就翻哪个号,一般不会涉及其他的号。
再就是像这回这样,发生了重大情况下的翻号。
其目的有三:一是寻找有关线索,二是对其他人发出警告,三是管教们发泄愤怒,对在押人员进行惩戒。
301监室的人都意识到,肯定是圣林越狱了。
因为这里的人最多,所长、副所长、律政司甚至法院的人,市警察局局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所有在押人员被命令双手抱头、面墙蹲下。
搜查进行得很仔细,尤其是对圣林的床铺、被褥及日用品等搜得更细致。以至于其他号都搜查完毕,301监室还在搜。
足有40多分钟,搜查才算结束。
当大盖帽们都撤出后,王所长才宣布了情况。
“圣林在开庭时,试图脱逃,被当场开枪击中,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在此正告你们:不要铤而走险,妄想逃避法律的惩罚,在**的铁拳之前,任何侥幸的幻想都将被击得粉碎。只有认罪伏法,积极改造,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接下来,就是开始对301监室的人提审。
无非就是一些圣林平时都与什么人接触,有什么异常表现,有没有什么违禁物品,都说过一些什么话,在号里跟谁关系最亲密,跟那个管教关系好等等。
虽然陆烟客平时对号里人关照有加,但在这个时候,他与圣林的关系还是很快被人供了出来,他第一个被调到了另一个号。接着是汤文静被调到了另一个号。
303监室的号长被调到了301主持大局。
他平时与陆烟客就有些来往,对于301监室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进一步了解了301的情况后,见陆烟客原来治下的格局对自己最为有利,就全盘沿用了陆烟客原来的格局,萧规曹随,没有进行任何整合。
301原有人员见新老大既没有换汤,也没有换药,自己的利益没有什么损害,也就接受了现实。
301监室就这样平稳地过渡了。
对陆烟客的威胁和利诱没起什么作用,因为他确实也没在圣林越狱事件上与圣林有过什么合谋。
尽管他知道圣林要越狱。但他对此是反对的,他知道圣林不会成功。
但为什么不成功,他只是推算出一个孙姓年轻男子阻止了越狱,没有推算出是以这种方式击败了圣林的越狱企图。
调查组在陆烟客身上没得到什么线索,也就不了了之。
在汤文静身上也是如此,他只是自己推测圣林可能越狱,此外一无所知。
对调查组他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推测,且不说他的推测没有证据支持,就算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汤文静也不会傻到惹火烧身,自找麻烦的地步。
没有证据显示看守所在圣林越狱事件上有什么责任。
他们现在甚至有资格嘲笑法警们的愚蠢和刑警的笨拙。
这让管教们出了一口恶气,因为一直以来,这两家都是有些瞧不起看守所的。
因为圣林越狱引起的紧张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看守所虽然比较封闭,却也不是与世隔绝。
随着管教们的议论和新入所的嫌疑人从外面到来的信息,圣林越狱的细节逐渐在看守所的在押人员中传开了。
如同其他消息的传播规律一样,这个消息也毫无例外地被演绎成多个版本。
小孙法警大喊救命并最终被圣林所救,让在押人员们又有了一次嘲笑和蔑视警察的绝好机会,沈紫衣打肖军耳光的事,让他们感到解气,并且毫不犹豫地把肖军及警察们归到忘恩负义的小人之列。
沈紫衣和秦望舒两大美女的有情有义,让他们想起自己的女人在自己进来之后,不是离婚就是失踪,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有那个配合圣林越狱的人的精密策划和义气以及全身而退,更是令他们神而往之,叹息自己怎么就没有那样的朋友。
就连禅净受观世音菩萨之命,从千里之外连夜赶回来救圣林的传说也没有被漏掉。
加上圣林的特战队背景、比亚湾和比亚沙漠救人的经历,各种元素加在一起,故事的惊险、刺激、神秘、悬疑就如同一部电影大片,在每个看守所在押人员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于是,圣林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而大盖帽们则成了小丑。
汤文静虽然不认为大盖帽们都是小丑,但却发自内心地认为:圣林是个英雄。
每个人都有英雄情结,即使罪犯们也是如此。
无论是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还是监狱里的罪犯,当他们看警匪剧时,都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法外的普通观众一样,站在警察的立场上,对警察的胜利和匪徒的失败感到高兴。
他们的审美取向和普通人毫无二致,都是希望正义战胜邪恶,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汤文静的二审判决已经送达,结果是驳回上诉,维持了一审的死缓判决。无论他对这个结果服与不服,下一步都要进入执行程序。
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从看守所送到监狱去服刑了。
何时送,没有一定之规,一般要凑够数,少则数人,多则十几人或是数十人不等。
一般情况下,刑期在一年以下的,可以在看守所服刑,其他的则应该到监狱服刑。
象汤文静这样的,毫无悬念,注定会送到监狱去,而且是关押重刑犯的高等级戒备监狱。
汤文静也曾经计划过在看守所越狱,但没有找到机会。
圣林越狱事件发生后,看守所的管理更严格了。他呆在看守所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再想在看守所找机会,几乎没有可能了。
以后,只有在押运途中,或是新入监监狱,或是将来的服刑监狱中找机会了。
汤文静虽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
圣林有机会,他就有机会。
如果圣林被判有罪,很可能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如果送到监狱,那就很可能和自己分到一个监狱。
那样,就从看守所的难友变成了监狱的狱友。
两人在看守所相处得挺好,又都有越狱的打算,将来未尝不可以合作。
所谓鱼找鱼,虾找虾,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和什么人在一起,你的圈子是什么。
汤文静相信,和圣林在一起,对自己绝对有好处。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取得圣林的信任,让圣林接受自己。
汤文静的老婆赵文来接见了。
与在监狱的罪犯不同,在看守所里,如果在押人的生效判决没下来之前,是不允许家属与在押人员见面的。
即使是写信,也要经过管教的检查,不涉及案情后,才允许寄出。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串供或者掩盖犯罪情节、证据等行为。
生效判决下达之后,案件的诉讼程序结束,无论被告人服与不服,都要进入执行程序,或者留在看守所,或者送到监狱去服刑。
此前的所谓探视,只是送钱送物,既见不到人,也说不上话。
现在虽然能见人,也能说话,但也只是隔着玻璃窗见面,通过内部电话通话,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通话时,有警察实时监听,如果发现有违反规定的通话内容时,警察可以随时掐断通话。
一般情况下,只有近亲属才允许接见。
所谓近亲属,是指父母、妻儿和兄弟姐妹等。
当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汤文静的这次接见就是如此。
不仅老婆来了,小姨子、父母、岳父、岳母都来了。当然,赵文是花了2000金币才得以让这些人都能够进来见汤文静的。
汤文静混了一辈子社会,看守所、监狱几进几出,赵文也跟着得到了足够的锻炼。对看守所和监狱的明规则、潜规则都了然于心,自然知道如何与警察们打交道。多带几个人进来接见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十年前,赵文曾经有过与汤文静在看守所医务室上床睡觉的经历。他们的儿子就是在那次怀上的。
那次,汤文静因为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这个刑期很短,以至于他曾经怀疑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因为那次从他进去之前到最后出来,前后一年多时间,只有在看守所那一次关系。
结婚两年多加上结婚前两年多,前后四五年时间都没怀孕,偏偏在看守所一次就怀孕了,汤文静对此产生怀疑也实在不奇怪。
其实,就连赵文自己也感到奇怪。
她发觉自己怀孕后,曾经怀疑这个孩子是看守所的医生老王的。因为为了能让汤文静和自己见上一面,赵文在前一天刚刚和老王睡了一宿。
老王不缺钱,对赵文试图用钱收买他的打算丝毫不动心。
但他最后还是动心了、让他动心的是赵文妖冶的神态和丰腴的身体。
于是,赵文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了一次到看守所医务室和汤文静见面的机会。
后来,当赵文找到老王要求他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负责时,老王却坚决地否认了那是自己的种。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精子成活率极低,不可能导致赵文怀孕。
当时,汤文静就在看守所里的服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老王甚至以体检为名,抽了汤文静的血,自己花钱带赵文去做亲子鉴定。结果证明孩子确实是汤文静的。
为了让赵文彻底相信,老王又更上一层楼,抽了自己的血,又做了一次DNA鉴定,证明孩子确实不是自己的。
赵文有了底气,所以,汤文静一释放,就要求做亲子鉴定,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汤文静顺水推舟,装作勉强同意。结果让汤文静无话可说,也让汤家其他人的怀疑云消雾散。
于是,赵文由出轨嫌疑对象,成了汤家传宗接代的功臣,地位一下子提高不小。
汤文静虽然在外面寻花问柳,但却从来没有动过与赵文离婚的念头。
赵文有了儿子,又有大把的钱花,虽然也知道汤文静在外面偷腥,却也故作不知。
只是自己寂寞了,去找找老王或者和自己的闺蜜一起到外地去找舞男寻欢作乐。
多年来,夫妻二人一直相安无事。
在看守所的在押人员中,虽然新老交替不断,但有一句话却一直流传下来。
“一年人等逼也等,两年人等逼不等,三年人不等逼也不等。”
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被判了一年,他的老婆既不会离婚,也不会给他戴绿帽子。
如果判了两年,虽然不离婚,但绿帽子恐怕就要戴上了。
如果判了三年以上,就会和他离婚,找别的男人去了。
许多时候,这个规律是是适用的。但例外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
有的不到一年或是刚进来,老婆就离了或是出轨了,有的进了监狱十多年,老婆也没离婚,甚至也没出轨。
汤文静对于赵文与自己的婚姻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自己判的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如果到监狱正常改造的话,两年之后,由死缓减为无期徒刑,再经过两年,由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
以后虽然可以减刑,但自己涉黑又涉毒,在减刑时属于从严控制之列,即使最好效果,也得在监狱呆上25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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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他36岁,出来时就60多了。
以他对赵文的了解,他实在没有信心相信赵文会在25年之中守身如玉。
与其到时绿帽子满天飞,还不如大方一些,给她一条活路,主动离婚,留下个好念想。
他希望此举能与赵文达成一个约定:好好抚养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
另外,在两年缓刑期内,只要自己再有犯罪行为,随时可以执行死刑。即使不执行死刑,25年的监狱生活也足以让他绝望。
况且,他虽然涉黑,但涉毒却是实实在在被冤枉的。
也因此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想找陷害他的金志柏报仇。只要报了仇,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虽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25年却实在是晚了些。
所以,他必须越狱。
这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他不想有任何牵挂。因此,现在就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汤文静虽然很想见儿子,但是却坚决地拒绝了让儿子也来接见。
他不想在这种场合见儿子。一是他不想让儿子到这种场合来,二是他不想让儿子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想让儿子活得阳光些,不在心里留下任何阴影。
和家人通了话,汤文静又和赵文通话。
“咱们离婚吧。”汤文静单刀直入。
赵文虽然曾经想过离婚的事,但汤文静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仍然让她意外。
“我没想过离婚,不离,我等你。”
“现在没想,不等于将来不想,早点儿离了,你我都轻松。好聚好散。”
“离婚了,孩子就没爹了,对他以后的成长不利。”
“有个在监狱的爹,对他更不利。离婚后,你找个正经人嫁了,对你自己,对孩子,都有好处。只要孩子好,我就满足了。”
“你就不怕后爹对孩子不好?”
“不怕,虽然不知道后爹会怎么样,但亲妈不会让儿子受委屈的。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你放心,我是真心的,不是试探你。我会跟家里人说,他们不会为难你。”
“家里的财产都归你。条件只有一个:儿子要么姓汤,要么跟你姓赵,不能随后爹的姓。”
“只有这一个条件,其他的,一切都由你。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现在不想离婚,你也不要冲动,以前你也进去过,我也没嫌弃你。我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好像我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似的。老公一进去,就赶紧离婚走人,我能挺住。”
“挺得了一年两年,挺不了20多年,别到时你挺不住了,哪天给我弄个绿帽子戴,就成了仇人了,我难受,你也难受,对谁都不好,真有那天,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对你,对我,对儿子,都是伤害。”
“现在好离好散,彼此还有个好念想,最主要的,是对儿子有利。这是最好的结果。你别再犹豫了,回去后,就写个协议,我签字。”
第二天,赵文和汤文静办理了离婚手续。
当天下午,传出消息,要往监狱送人了。
汤文静预感到,自己将在这批被“投改”——投送到监狱改造。他决定,在监狱等待圣林的到来。
次日,汤文静被送到新入监监狱集训。半个月后,被分配到省第一监狱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