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本来想好好接待上面来的人,她知道他们是为人民理发店的改制而来。
可没想到其中的两个人不但盛气凌人,还根本不了解情况,心中来了气。唐青定要那个油头粉面男人说清楚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差别,并叫周主任把她和局里签的合同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读一下。
油头粉面男人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差别?他自以为是地站在人民理发店门口想怒不敢怒,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九斤师傅,你冷静一点,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局里吧?”
周主任想和稀泥。
“本来都无所谓,今天既然这两位对我较真,那我必须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和你们好好理论理论。”
唐青毫不让步。
“九斤师傅,那我先把合同念一下吧。”
周主任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
油头粉面男人和时尚女人的神色由怒容满面转为不屑一顾。
街坊邻居们则一个个神情激越,怒视油头粉面男人和时尚女人。
“人民理发店承包经营合同,发包方:商业局。承包方:唐青。
总则,人民理发店为全民集体企业,由唐剃头的剃头铺改造而成,归口商业局业务管理。”
“啊?这人民理发店原来是由唐剃头的剃头铺改造而成的呀?”
“那本来就属于唐家的呀?”
“九斤师傅她不是亏了吗?”
“……”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替唐青替唐家抱不平。
油头粉面男人和时尚女人不屑一顾的神色有所收敛。
“第二章,承包经营期间,人民理发店独立核算,依法纳税,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第三章,承包方每年上缴经营所得五万元,作为房租、水电以及业务管理等费用。
第四章,……”
“周主任,打住吧。九斤师傅,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和你沟通一下人民理发店改制涉及到你职工身份置换补偿问题,没有其他的意思。”
站在人民理发店门口五、六个人中的其中一位出来说话。
“九斤师傅,这位是赵副局长。”
周主任向唐青介绍。
“你好,感谢你的关心。我想先问一下,我今天先去寻找店面房,没有准时来人民理发店算不算迟到?要不要扣奖金?还有,我是不是懒懒散散混日子?是不是国家的蛀虫?”
“九斤师傅,这两位有关部门的同志对人民理发店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你多包涵。”
“赵副局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九斤师傅,根据承包合同,你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几点开门几点关门都由你自己决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所以不存在扣什么奖金的问题,要扣也是你自己扣自己,从左口袋挖到右口袋。”
“哈哈哈……”
人群爆发出笑声。
“至于你是不是懒懒散散混日子,是不是国家的蛀虫,我相信街坊邻居的眼睛看得清楚,大家自有公论!”
“对,九斤师傅这样的好人整个剡城没有第二个!”
“如果九斤师傅懒懒散散混日子,那有些人简直是昏昏沉沉在场面上糊弄人!”
“自己是国家的蛀虫还骂九斤师傅是国家的蛀虫,脸不脸红?有本事你和九斤师傅比试比试!”
“……”
“街坊邻居们,静一静,我们不能因为一两个人而否定全部。我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前的人民理发店从今天起正式向大家说声再见!”
唐青转过身,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一鞠躬。
“九斤师傅,我们不能没有你!”
“九斤师傅,我们不能没有人民理发店!”
“九斤师傅,我们支持你支持人民理发店!”
“……”
“街坊邻居们,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要相信明天会更好!我还是我,人民理发店还会存在,等我找到新的店面房,欢迎大家继续前来剃头做头发!”
唐青再次向街坊邻居们一鞠躬,直起身后从裤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周主任,说道:
“我现在就移交人民理发店,请你们自己进去清点资产。至于我个人的物品和街坊邻居们存放在杯架上的杯子,麻烦你们拿到门口吧。当然,如果你们觉得麻烦,一起扔掉也无所谓。”
“九斤师傅,你不要意气用事。”
“周主任,我没有意气用事,我只希望你们能提高办事效率。”
“九斤师傅,人民理发店改制是一件大事,我们总得坐下来好好沟通,协商出一个稳妥的改制方案。”
赵副局长说话。
“领导,人民理发店改制没有必要弄得那么复杂吧?资产处置方案肯定是你们说了算,至于职工安置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想怎么样安置就怎么样安置,我只希望不要又是一拖一年。”
“九斤师傅,人民理发店改制迫在眉睫,因为马上就要拆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冷静对待,先一起进店里好好沟通一下。”
“那是不是中午我还得请你们去大酒店吃一顿?”
“这个……”
“不用这个那个,我这里再表一个态,人民理发店你们想要怎么改就怎么改,我没有任何意见,完全接受!”
唐青说完转身便走。
“九斤师傅,九斤师傅……”
包打听追上唐青。
“你摆你的摊,跟你不搭界。”
唐青没有停下脚步。
“九斤师傅,万一他们不让我摆了呢?”
包工头紧追不舍。
“不可能,他们没有这个权力!”
唐青在弄堂口停下脚步。
“九斤师傅,人民理发店都不存在了,我这摊肯定也摆不了吧?”
“你又不是在人民理发店里面摆摊,你只不过是在屋檐下避个风雨而已。挺直你的腰板,继续摆你的摊。等我找到新的店面房,你再一起搬过去。”
唐青回头张望,见周主任他们已经开门进入人民理发店,街坊邻居们已经散去,包打听的女人哆哆嗦嗦缩在墙角,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奔涌而出。
“九斤师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和我的女人还是先休息几天吧,等你找到新的店面房再说。”
包打听的眼泪也下来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一摇一摆走向人民理发店屋檐下自己的小食摊。
眼望包打听的背影,唐青的眼泪流得更凶。
模糊的视线里,包打听和他的女人整理小食摊,和还没有买完的食材一起装上黄包车。
“喂,我的卷饼怎么还没有好?肚子饿死了呢!”
油头粉面男人的油头粉面伸出人民理发店的店门,冲包打听女人喊。
“饼,不,嗯……”
包打听的女人语无伦次,满脸惊恐。
“这位领导,我们不摆摊了,不摆摊了,不摆摊了呢……”
包打听忙拉起女人推起黄包车逃命一般逃离人民理发店,逃离市心街。
“哼,给脸不要脸,和那死胖婆一个德性!”
油头粉面男人朝市心街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和这种人较什么劲?这么脏的东西白给我吃也不要吃。走,去吃豆腐馒头,我也还没吃早饭呢。”
“这里的豆腐馒头确实不错,本以为她会请我们吃,谁知道这个死胖婆那么不识趣!”
时尚女人和油头粉面男人走出人民理发店。
“奶奶个熊!”
唐青一撸衣袖,要冲过去。
“回去!”
背后伸过一双大手抓住唐青往弄堂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