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金萍裹着棉被在晨曦里小跑着回到住处,戴发虽然心头七上八下的,却也有说不出的开心。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堂堂正正的跟金萍在一起,虽然别的大队传过男女知青间谈恋爱的,但无不经受破坏批判,顶风来往的寥寥无几,因为会沦为开大会整肃风气的反面教材,自己和金萍的家庭成分都不好,如果想公开,八成会被树立典型,批判“资本情调”,那金萍可就惨了。
想着想着他脑子全乱了,困劲儿也上来了,就倒下来眯一会儿,“砰·砰”两声枪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倦意顷刻散了。
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会儿功夫又传来街上老乡嘈杂的人声,知道有事,赶忙穿上衣服出门来看。
这会儿大队的喇叭响了,“县连队领导组织拉练演习,大队所有知青马上到大队广场集合,大队青年自愿参与。”
大喇叭声音刚落,戴发的心马上就折了个个儿,去年冬季紧急拉练行军几十里,从凌晨走到凌晨,男知青勉强跟上队伍,女知青掉队的一大把。刚刚自己走路还发飘,想着昨夜和金萍偷吃了禁果,折腾到早上,今天的金萍怎么吃得消,这不成了自己把她给害了吗。
本来就被划为‘黑五类’,生产队的斗争虽没城市激烈,但眼下如果拉练开始就掉队,就是搞特殊化,肯定会被严批,想到这戴发的心揪了起来,这可比自己的事儿急上几倍,但又想不到办法,汗哗哗的就下来了。
穿妥了衣服戴发小跑着往大队广场跑,远远的看见院里停了辆绿皮解放,十几个解放军战士齐整整的在车前站成两排,背着枪,大队的十几个知青和四五个村里长开大会的青年也差不多都到了。金萍和几个女知青站在第一排,戴发和江源、王猛几个男知青站在后排。
“我是你们的排长,我姓郝,你们可以叫我郝排长,但是,我的脾气可不好。”
这个郝排长个子不高,皮肤峻黑,年龄与戴发相仿,踱着步给知青训话,说话间停在金萍跟前,打量了金萍一眼继续讲,“我不管你们男女有别,也不管你们之前在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还是体弱多病的少爷,现在都是我的兵,谁都不能搞特殊化,明白吗!”
“明白!”
“立正,稍息,原地休整15分钟。”
大伙排队领了枪,女知青只领枪,男知青除了枪还要背沙包,除了几个老知青,其他几个领了枪围在一圈叽叽喳喳的还有些兴奋,金萍站在一边也不往前凑。戴发平时也只是跟金萍点点头,今天也不好过去问她,索性站在一边看着金萍,金萍抬眼间两人四目相对,金萍只是与往常一样,平淡一笑全没有别的意思。
江源觉察戴发有点反常,就走到跟前,“老戴,看啥呢魂不守舍的。”
“嗯?瞎说。”
“什么瞎说,我看斗志不坚,是被资本主义腐朽了!”说着江源看着金萍。
他本是开玩笑的,戴发听了脸色就变了,“放狗屁。”
江源满脸堆笑,“嗨,大队长息怒,我告诉你个事儿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戴发余气未消。
“你知道咱们这次紧急拉练是怎么回事吗?”江源故弄玄虚,他向来消息最灵,一是他住在赵书记家,近水楼台,二是他见天往大队宣传部跑,因为乡公社的宣传干事王妙可每隔一天就来大队播稿子,所以有什么消息他都清楚。
“是最高指示啊!”
江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尾巴翘的老高,“你只知其一,几天前天河大队的知青因为太闲,去老洼坑凿冰窟窿抓鱼,你猜怎么着?”
“死了?”
江源一拍手,“没错,结果就有一个掉冰窟窿里了,就是那次看电影,说金萍是资本家小姐那个,老洼坑下面是活水,结果他掉里就被冲走了,救上来人都死透了,鼻子嘴里都是泥,这不,管委会怕咱们闲下来生是非!”
大队厨房的火头老李这会儿端了两屉馒头出来给解放军战士,郝排长点头后解放军战士每人拿了两个,然后知青也每人拿了两个,女知青两个吃不了,就把剩下的那个放进了包里。
江源笑嘻嘻跟戴发说,“你看,这拉练还真是个好事,咱们都借光吃上细粮了。”
戴发哪有心思跟他打槎,心里惦记的都是金萍。
金萍也吃不了两个馒头,一个馒头足有二两多,江源倒是个胃口大的,一会儿功夫两个馒头就着热水就下了肚,然后又凑到迟迟的身后,“小迟同志,吃不了吧,来,同志为你解决。”
迟迟赶紧把手缩进怀里,“一边去!”
“反正你又吃不了。”
“吃不了跟你也没关系!”
“有关系啊,浪费粮食可是犯罪!”
“我留着中午吃,怎么是浪费粮食?”
“那你中午不吃的话,就是浪费粮食!”说完江源嘿嘿嘿的笑,他琢磨着行军到中午馒头都冻的石块一样硬,看她怎么吃。
“我的吃不了,给你。”金萍递出了手里的馒头。
江源一愣,他本来就是半开玩笑的,冬闲时大家一天两顿基本吃不到细粮,一顿大碴子一顿高粱米,半夜常饿醒,馒头就算是好东西了,金萍把馒头给自己,难不成是对自己有意思?想着就有点心猿意马了,但又觉着几个月来她一直被排挤,也不敢冒险接受,倘若自己也被排挤,日子就不好过了。
正犹豫间,戴发走了上来,“给你吃干嘛不接?”
“谢谢,谢谢金萍同志。”
大队里的其他知青都看着这三人,三人仿佛成了异类,自打那次去乡公社看露天电影,抄过金萍家的‘红小将’点破她是资本家小姐,就好像她有传染病一样,大伙都躲着,跟她说话的也都是阶级斗争的脸,就连金萍的房东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农村人对资本家没概念,其他知青就打比方,说是相当于农村的‘地富’,就算地主富农。这么一说,村里人马上有了阶级仇恨。金萍摇身一变,又成了老乡嘴里的‘地富子弟’。再没人搭理金萍,今儿江源接了她递的馒头,又跟她讲了句谢谢,这对于金萍来说可算得上最开心的事儿了,仿佛是重新得到了认可,如果有人要她的馒头她恨不得自己不吃心里也高兴。
郝排长从大队办公室出来,“哪位是金萍同志?”
金萍吓了一跳,笑容也散的无影无踪,回过头,“报告队长,我是。”
“你不用参加拉练了,统战部的同志要跟你谈话,今天从县里过来,你在大队等着。”
“是。”
金萍的心一下跌落到冰点,自己果然还是被区别对待的人,连拉练演习都不带自己。
听了这话,戴发喜忧参半,喜的是不用担心金萍早早掉队,忧的昨天在办公室看到的档案袋,不知道统战部的同志对金萍有什么安排。
江源拿着从金萍手里接下来的馒头,哪有吃的心思,看着满怀心事的戴发,“老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