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海湖城之乱

风紫辉抬眸瞥了云凤弦一眼后,自斟了一杯茶,静静地品尝起来。

“山海湖城里什么消息都收不到,云昱风到底在做什么?”云凤弦猛得一掌击在桌案上,眼底有激越的暗流涌动,“战乱的时候,让人知道,皇帝不在京城,是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可我现在若不表明身份,如何能把现在纷乱得不知何去何从的各方军队统一起来?”

“现在不正在统一之中。各府真的没有其他任何积极的动作?为什么不敢去攻击,只能等着别人来攻击?因为没有接到圣旨,还是因为长久的安逸,让他们害怕战场,又或是,这些领军将领中,当年曾随云昱风血战沙场的名将不过一二,而最近几年,慢慢爬上来的人却实在太多,而影响了军中战力?”风紫辉声音仍旧淡漠:“你再仔细看看那些将领的名单就可以知道,南方军权几乎已渐渐被新起之人所占,而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和道盟弟子。”

云凤弦微敛着眼眸,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凝成一块的乌云,觉得胸口绷得越来越紧,连气都快透不过来,“现在的山海湖城,人心惶惶,官兵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多,日日宵禁,城门紧锁,可是,城中那些来意不明的武林人,仍然无法完全掌控,也没有采取措施让他们离开,百姓越来越惶乱,再这样无所作为地等下去,只怕叛军不杀过来,这里先乱了。我……不能放任不管,更不知道如何才能管到最好,把损失减到最低。”

“你要不露出真正身份,只怕无法夺取这南方诸郡的权力,到时和道盟一人独大,这样的后果,你确定吗?”

云凤弦苦笑不语,半晌才道:“凭化血堂之主的身份,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吗?”

风紫辉定定地凝了她一眼,安静地说道:“这个化血堂之主你也当了这么久,对于这所谓山海湖城第二大江湖势力,到底有多强,你心中有数。”

云凤弦与他目光相撞,深深点头附和道:“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化血堂对当前局势的影响,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微薄得过分了。”

两人的眼神交会中,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风紫辉正要开口说什么,外面忽传来替他看守大门的风雪彦的声音:“公子,空洃要见你。”

云凤弦站起来,走到厅门外,见院子里空洃抱拳施礼。“主上,刚收到消息,二爷一早去见尘右灯,亲自提亲,尘右灯欣然允诺。后来,二爷又说,要与尘右灯细谈婚事细节,于是,尘右灯将二爷带入书房,单独交谈。直到现在,已足有两个时辰,仍未出书房一步。书房中并没有第三个人,尘右灯耳目之灵,旁人也无法靠近偷听,所以他们谈什么,暂时无法探知。”

云凤弦静静地听着,脸色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只是眼神里明亮的光芒渐渐沉寂下去。

空洃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试问道:“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云凤弦沉吟良久,方道:“现在外面渐渐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过一会儿,你就派人去云居,帮我把琥珀接来,大家在一处,也好照顾。”

风紫辉从她身后徐徐步出,看她一眼后,淡然地道:“你决定了。”

云凤弦眸中难得的刚毅之色一闪而过:“是。”

空洃也点头道:“属下这就……”

话音未落,衣袂风起,一个矫健的人影飞掠而至,停在云凤弦面前,双手微一抱拳:“主上。”这么冷的天,他额上竟有汗水流淌,年轻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诧之色。

云凤弦心中微惊,急道:“玉中,又有什么事?”

“不知怎么回事,帝家要抽调所有财产,乘夜逃离的消息,传遍全城。总之全城所有帝家名下的钱庄,全已被兑钱的百姓围得密不透风,连官兵都驱不开人。”

“什么?”云凤弦脸上变色:“我们立刻去看。”

这么冷的天,竟然人人满头都是汗水,嘶哑的叫声、疯狂的吼声,男人们拚命一样,把旁人挤开,自己努力前进。体弱的女人们无力挤上前,只好在后面,哭作一团。

人们手里扬着一张张银票,大吼者有之,哭嚎者有之,现场之混乱,简直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钱庄四周,人山人海,钱庄里的伙计们到底怎么应付这样可怕的场面,根本看不到。

不过,就云凤弦这么一个旁观者都吓得手足冰凉,更不要说他们那些直接面对冲击的人了。

所有人都满心惊惶,都担心着一生的积蓄就此化为云烟,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想立刻兑出现银来傍身,就算帝逊远是风灵国的首富,忽然之间要应付这么可怕的风暴,只怕也吃力得很。

钱庄外密密麻麻都是人,而大街上,还似浪潮一般有无数百姓涌过来。这样可怕的情形让云凤弦觉得手足冰凉,而这个时候,十几辆由几十人护送的银车,就成了大街上最受注意的目标。

有些百姓很自然地向银车冲去,但是帝府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把银车护得泼水不入。再加上大街上还有大量的官兵维持秩序,银车终是安然到了钱庄外。

眼看着钱庄被密密麻麻的人围住,护银的首领对着四周一抱拳:“各位乡亲父老,都在这里了,大家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帝爷是什么人,帝家的生意有多大,大家心中都有数。如今战乱在即,大家要兑银傍身,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帝家绝不会有一个不字。只是请大家一个个照着规矩来,咱们才好为大家兑银子。请各位放心,钱庄的存银就算兑空了,其他的现银还会不断运来的。这里十三车银子,是由我奉命押送过来,暂时应急的,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银子运到。帝家的产业富可敌国,各位大可放心。”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本身就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再加上言语便给,神色诚恳,当真说得众人心动。

百姓们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足以让银车入内的道路,人们脸上的惊惶之色渐渐消退不少。就连正飞奔过来,想尽快挤进兑钱大军的百姓也渐渐放慢脚步。

那首领微笑着向四周做个揖:“多谢各位信任。容我们把银车运进去,银子全卸下来,慢慢再给各位兑银。”他说着挥挥手,护卫们自是推着车,往钱庄而去。

十几辆车的银子,很自然地让许多百姓脸上的紧张之色松懈下来。云凤弦看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帝家毕竟是全国首富,在这里根深叶茂,生意众多。只要安抚了百姓的情绪,给了百姓足够的信心,撑到晚上,收工的时候,百姓就不会阻止伙计给钱庄关门。挤提的风潮过了一个晚上来让人冷静,会有很多人不再冲动。只要再支持个两三天,正常兑银无误,不要让百姓的惊惶情绪完全爆发出来,这场风波就可以消弭于无形。

云凤弦心中转念间,银车也一辆一辆地运进钱庄,就在最后一辆车即将进入钱庄大门时,忽的传来一声狂吼。

一个人影带着一抹电芒飞快自人群中扑向银车,速度快得云凤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而银车旁的护卫也根本不及做任何阻拦。

电光闪处,绑住银车的绳子散落一地,木制的大银箱子整张箱盖被劈得飞了起来。

这一变化奇快,只在交睫间就已发生,可是看在云凤弦眼中,却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清晰地看着一个大箱盖徐徐飞起,露出盖子下面,那仿佛带着惨白色泽的大石头,再然后,潮水般的呼喊,就淹没了她的思绪。

那一瞬间,无数人发出的愤怒呼喊,简直震动了整个济州城,无数人向前涌去的身形,让十几个身手不凡的护卫立刻被淹没。

“他妈的,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你们想赖了吗?”

“骗子,小偷,强盗,还想耍我们!”

“天啊!这是我们一家子辛苦十几年的积蓄啊!你们不能这样没良心。”

云凤弦面无人色,运尽内力,大声吼了起来:“官兵都干什么去了,还不来阻挡暴行!”

钱庄外一直不断有官兵增援,到现在也足有四五百人了,只是面对这么可怕的气势,也有些怔愕,幸好云凤弦这奋力一叫,才回过神来,忙冲过来,努力阻止狂暴的百姓。

云凤弦回首对空洃厉声道:“立刻传总召集令,现在化血堂所有的弟子,都要全力维持住山海湖城的秩序,绝不能让这种混乱情形扩大下去。还有,立刻调动本堂的全部财力,调银子来钱庄,供给百姓,保证他们可以正常兑银。”

“可是……”空洃知道这种决定,对化血堂影响重大,忍不住开口想说什么。

“怎么,我不是堂主?”云凤弦已是脸色铁青,厉喝:“还不快去办!”

空洃从不曾见她这般声色俱厉,心中凛然,立时垂首:“是,属下尽力而为。”

云凤弦点点头:“快去办!我赶去见见帝逊远。”话音未落,她已是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掠上路旁的屋顶。现在满街都是行人,无法催马快奔,她心中急切,干脆施出轻功,跳上房顶,也不用顺着路走,从屋顶找准方向,用最快的直线奔驰而去。

身后传来空洃着急的叫声:“主人,容我们护卫。”

“没事,给我立刻把事情办好就行了。”云凤弦往后挥了挥手,就心急如焚地往前奔去。她提起全身的真气,在屋顶上飞驰,屋顶下,是汹汹的人流,全都涌向钱庄。

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各处大街小巷,所有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百姓都惊惶地跑出来,他们飞快地跑着,彼此大声地说着,焦急、慌张的神色,狰狞、愤怒的表情,都像火一样焚烧着云凤弦的心。

云凤弦知道,那忽然露出石头的银车,已经给所有的百姓以最可怕的刺激——真的连帝家都撑不住了,真的连帝家都没钱了,再慢一步,他们的身家财产就全没了。

这些人会疯狂地扑向钱庄,再不可能按着秩序去兑银子。而帝家的护卫,会被愤怒的人群打死,钱庄里就算有钱,也因为来不及兑换,而让没有耐心等候的百姓冲破。冲破钱庄的百姓,会在混乱中,打劫银库,抢掠一切可抢之物。抢不到的人,则会奔向其他的钱庄,或帝家其他的生意。

当这种可怕的抢掠恶潮席卷时,当这种疯狂的野性全被引发出来时,就算是与帝家无关的生意,也会被人抢掠一空。整个山海湖城,都会在这种可怕的混乱下,不攻自破。

商业上所受的损失,足够让这天下最繁华的城池在经济上倒退十年,而这样疯狂的抢掠、奔跑,更不知会造成多少体弱者无端丧命。

云凤弦迎着风奔驰,她只盼着,官兵能够在百姓开始第一场抢掠前,挡住他们,至少挡到化血堂援助的银两被运到。她现在只能希望,化血堂的精英们,真有足够的力量,不要让她失望。

这么冷的天,这么寒的风,她身上的冷汗却已湿透了重衣,但她却连这一点都感觉不到。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立刻赶到帝府,见到帝逊远后,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帝府的大门前,不出所料般聚集了许多人,不过让云凤弦松口气的是,这个时候,大部分狂乱惊慌的百姓还围在钱庄那儿,没有攻击到帝府。而帝府多年来收罗的几百名好手,也都持枪拿棍,全副武装,守卫着这风灵国首富的府邸。

其中的确有几个真正的高手,一见云凤弦自屋顶飞驰而来,也是毫不犹豫地一跃上房,拦在云凤弦面前,不过在看清云凤弦的脸之后,立时一怔。

谁能不认识这位帝府常客,近日来最有名的凤翔公子呢!

“我要见帝老爷,有急事。”云凤弦脸上的神色太过急迫,眼神太过凌厉,竟令得拦在面前的两个高手略一犹豫之后,就无声地退去了,连大声传报,稍微阻拦一下,都没有做。

云凤弦甚至等不及从大门而入,直接由房顶跳下来,抓住靠得最近的一个仆佣,大声说:“帝老爷在哪里,快带我去。”

佣人领着云凤弦才刚进二门,听到消息的帝逊远也已迎了过来。这位历过无数商场风雨的老人,神色间再不见往日悠然闲适,见了云凤弦,远远就道:“凤翔公子……”

云凤弦不等他说,即刻抢说道:“帝老,我已下令,调化血堂所有的现银,送到帝家名下的钱庄,以救一时之急,也令本城所有化血堂弟子,帮助维持混乱的程序,不叫局面失控。”

帝远逊微微一怔,眼神异常地亮了一亮,简直有点让人怀疑,这个久历风雨的老狐狸,眼睛里泛起泪光来了。总算他也是个不俗的人物,值此大乱,不再没口地道谢,浪费时间,只是迅即地说了一句:“公子相助之情,帝某必铭记于心。”

云凤弦把手一摆,道:“这些客套话不要说了,我助的不是帝家,而是要百姓免去这一场混乱大劫,我帮的也不是帝家,而是整个山海湖城。只是,化血堂在我手中的实力,绝不可能似当年幽贡曲那般动用自如,化血堂能调多少现银出来,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如今局势混乱,帝老应早做打算,想办法把这场大乱消弭下来。”

帝远逊沉沉点头,道:“凤翔公子,请放心,我已让人往各处钱庄运去银两,暂时还可应付。”

云凤弦顿足道:“帝老,我来得太快,可能消息还没来得及传过来,你送去的银车被人砍破……”

帝远逊浑身一震,眼中终于露出惊慌之色。

云凤弦叹道:“百姓就是因为看到银车中的石头,所以才愤怒起来,一起冲击钱庄,这个势头若是不能阻住……”

帝远逊往日显得云淡风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异常深刻,忽的大声传令:“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请来。”

旁边有仆人小声回应:“老爷,已经去请过三四次了,几位爷那边,都说不在家。”

“那就再去请,给我守在他们门口,拿着我的名帖,全城给我找去。”帝远逊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因为过于激动,他身形微微踉跄。

云凤弦忙一把扶住,感觉到这位财势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老人微颤的身体、枯瘦的手臂,心中忽的一阵不忍,对于一位在事业上已站在顶点,万事顺遂,已近暮年的老人来说,现在面临的打击也实在太大了些。

“帝老,万事勿惊,总有办法的。”她低声宽慰,亲自扶了帝远逊进厅,扶着他坐下,这才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帝远逊苍老的容颜里,全是无奈:“我也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预兆,让人措手不及。忽然间就流言满天飞,忽然间所有人都知道帝家要带着银两逃走。于是,所有人都去提银子。就算帝家财势宏大,也经不起这样挤提。”

云凤弦想起那自人群中忽然掠起的身影,一刀挥落的光芒,心下也是了然:“有人故意针对帝家,否则在正常情况下,就算有谣言,也不会流传得这么快,而散布谣言的人,甚至还藏在人群之中,首先起哄,带着别人冲击钱庄,当帝老你运的银车送到时,忽然冲出去,砍飞箱盖,掀起更大的混乱。只是,他能知道银车里是石头,可见帝家内部,已有了他的耳目。而帝老你为什么要用石头去冒充银子,以帝家的财势,不过半天,怎么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

帝远逊长叹一声:“不错,容公子,帝家的确富可敌国,可是庞大的生意,必须要运转,才有银两。谢家主营盐业,如今叛军作乱,城池封锁,各郡道路难通,盐行生意早就停了。其他各项生意,也大多受了损失打击。再加上,为了相助官府,早平叛乱,帝家把手头的大部分现银全都捐了出去。而这段时间,以前和帝家生意往来的许多伙伴,都陆续以战乱将至,需要大量现银以防不测的理由,把往日挂账,或是一两月才清一次的帐全都结清了。我本想着,战乱危机在前,别人害怕担忧,要早些清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一般都毫不阻碍,能清就清。而欠帝家银两的一些商家,我又念着战乱之时,人心惶乱,帝家既然家大业大,也就不必在这个时候催讨债务,所以也没有去追。没想到,这一时心软竟会使我在面对忽如其来的挤提风波时,难以应付。”

“当日帝老捐出巨银,结清旧账时,就没有为可能的危机做一番打算?”问出这话时,云凤弦心中有诸多不忍。

这位商场巨豪何尝不知世间风波险,只因为热爱山海湖城这一地繁华,不忍其蒙难,所以捐巨金于官府,只因心怀仁义,不愿逼人于绝地,所以为人清旧账,自己却不去逼债,或许这等仁厚胸襟、诚信态度,才是他得到各方尊敬,成为商场魁首的原因,但面临巨变,也是这样的仁厚,使这位首富,竟然拿不出可以周转的银子来。

“老夫在商场多年,怎会不知道防一手,不过,山海湖城盐茶互利,商行互助,各大商号,共扶共存,大多有个彼此扶持,绝不自相打压的默契。一家有难,各家相帮,这是旧例,从无更改。更何况我是盐商会长,没想到……”帝远逊惨然一笑:“今早我一听惊变,立刻发帖去请其他各家大商号的老板,却一个人也找不到。老夫也是无奈,只好把石头当做银子,希望能让百姓狂躁的情绪消减一点,我好紧急调度所有生意的银两,一齐放到钱庄应急。没想到……”帝远逊脸上终于露出凄凉之意,摇了摇头:“没想到,几十年的交情,几十年的患难与共、相互扶持,大难来时,竟只有凤翔公子你一个新交,伸手相助。”

云凤弦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只怕不是患难袖手这么简单。暗中之人料定了帝老必会捐巨金于官府,然后,连续的清帐,使帝府存银越来越少,也绝非偶然。忽然而来的流言,过分狂暴的人群,忽然出手的神秘人,甚至还有一再请不到的商场朋友,帝老,那暗中之人,谋算之深,手段之强,关系网之广,只怕出乎你我预料。帝老能否猜到,到底是什么人,一心一意,谋算你呢?”

帝远逊摇头,沉声道:“商场混迹多年,要说一个仇家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我一向自问,做事处处留有余地,从不逼人太甚,何至于仇深若此。要说图我谢家产业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如今的世道混乱若此,不但帝家随时可能被打劫抢掠一空,其他商家也都有可能受到牵累,什么人要做这损人不利己之事,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云凤弦心乱如麻,信步往前踱出几步,又回头走去,见帝远逊坐在椅子上,与已不过十步之遥,却是孤寂伶仃,须发苍白黯淡,神情憔悴伤怀,心中一阵感叹:“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帝兄和帝姑娘不陪在你身边?”

“小顺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卧床多日,连房门都很少出。思思一大早就出门去找凤源公子了,只怕这时候,还在凤源公子家里陪他聊天,根本不知道外头出了这天翻地覆的大事。”帝远逊叹道:“其他的管事、得力的下人,不是被派去各处商号,紧急调动资金去钱庄,就是拿着我的帖子满城找人去了。”

云凤弦心中一阵烦乱,对于帝顺和帝思思忽然生出许多不满。这般自幼被人护在手中长大,任性而为,只知享乐,临此大难,竟仍然不能陪在祖父身边,实在太过分了。

帝远逊的神色怅然,低声道:“如果沉渊还在世……”他声音虽低沉,却逃不过云凤弦的耳目,听到这声音,心头也不由一叹。

他也知道,帝顺贪好逸乐,帝思思娇憨天真,全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倒是帝远逊的独子帝成,聪明沉毅,灵活决断,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只可惜三年前染病身亡,否则有这么一个能干的人物给帝远逊做臂膀,岂会有今日之灾厄。帝远逊虽精明能干,毕竟年纪大了,太多事顾及不到,盘算不及,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云凤弦念着初到这里时,帝远逊的照料之情,也感于他宽仁的胸怀,亦不忍见老人伶仃无助,更加不愿山海湖城陷入混乱中。只是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帮得了帝远逊。

化血堂的生意虽然不错,但临时能拿出的现银毕竟还是有限的。云凤弦从京城出来时,固然偷出了半个国库,但大部分都是银票,在这个混乱的关头,如果不能换成现银,对于百姓来说,银票和白纸也差不多。总不能为了安抚百姓,利用他那假冒王爷的身份逼宣相权开府库,且不提现在掌大权的李成不可能答应,就是为国着想,在这大战在即的关头,开府库,把可以用于军备的钱,用在给百姓兑换银票,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云凤弦心中焦躁,百思无策,忍不住在帝府的大厅里,来回走动。

帝远逊见她这般真心关切,如同身受,心中感动,反倒宽慰她道:“凤翔公子不必为老夫太过忧心,正所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老夫得享富贵数十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垂垂老矣,就算被暴民杀死,也无可遗憾了。”

云凤弦秀眉一蹙,忙道:“帝老你宽厚待人,守信从商,何以要落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我更不忍山海湖城的百姓被人煽动,因为过分恐慌而激发人性中的丑恶,人人变做强盗,这样的混乱,所造成的死伤、损失都太大了。”

帝远逊被云凤弦言语中悲天悯人的真诚急切感动,怔了一会儿,才拍案长叹:“我帝远逊纵横商场近四十年,多少血雨腥风、惊涛骇浪、兵连祸结、天灾人祸都遇上了,生意犹自不断壮大。奈何时不我与,竟受卑鄙小人之辱害。否则以我帝家之财势,就算手上没有足够现银,但能给我三天时间,我就有办法凑齐银两,应付这举城的挤提。”

三天?云凤弦倒吸一口凉气,化血堂的资金,顶得到三天吗?她心中正自计算,正巧有一个仆人,飞一般跑到厅外,大声报:“老爷,化血堂有人要见凤翔公子。”

帝远逊竟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快请。”

随着一声请字传出去,不一会儿,空洃已经出现在厅堂上,他赶得太急,竟也带着喘息,人一进厅,立刻就对云凤弦汇报道:“主上,官兵在每处帝家钱庄,投入上千人,维持秩序,阻止民众暴乱砸抢,再加上本门弟子的协助,暂时把情况压制下来了。本门紧急调派的银两也全部运进钱庄,让百姓们可以排队兑换。所以,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可是,各个钱庄外,排的长队有增无减,赶去的百姓不少还拿着棍子铲子,准备一旦提不了银子,就冲上去抢。人群中,不断有人煽动做乱,动辄说,银子不够,兑得晚的人就换不到银两了。幸好本门弟子也混在人群中,只要一发现有人做乱胡说,立刻先下手为强,以迅快的手段,尽量在不惊动其他百姓的情况下把人击晕。所以,情况还能掌握得住,只是……”

云凤弦和帝远逊同时追问:“只是什么?”

“兑银子的人太多了。化血堂所有的生意,临时调动的银两实在不够,最多也就撑上一天,如果人群还不散的话,到时兑不出银子,就算有再多的官兵,除非刻意血腥镇压,否则肯定无法阻止得了暴乱。”

云凤弦咬咬牙,右拳重重击在左掌心:“只能撑一天,怎么够。化血堂不是号称财势显赫吗,就这么点银子可用?”

空洃忙道:“化血堂固然财势赫赫,但是最赚钱的盐茶生意都被正经商家分营了,谁也插不进手。化血堂在山海湖城里做的主要是青楼赌馆的生意,钱庄也只有一两所而已。近日战乱将至,还有多少人会有闲心进青楼赌馆,钱庄的银子也要留一部分,应付慌乱的百姓提现,现在能紧急调动的现银自然有限,如果能有五天的时间周转,必能调到足以应变的银子。”

云凤弦颓然长叹:“五天?如果能有五天时间,帝家什么也能应付了,又何必我们插手。”

肖莺儿轻声道:“既是如此,何不求助于旁人,他们都是富甲一方,素来与帝老爷交好,若肯出手相助……”

云凤弦苦笑:“如果他们肯相助,早就已经坐在这里了,何至于……”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传报:“茶商行会李老爷、盐商行会副会长成老爷、隆大东家孙老爷、林大东家贺老爷、盐帮帮主、还有凤源公子都到了。”

帝远逊眼神讶异:“快请。”

空洃释然笑道:“想来是要来帮忙的了。”

云凤弦神色却并不宽松,目中隐隐闪动异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厅门,那徐徐走来的一群人。

那么多的锦衣华服,他眼中却只见一个青衫的身影。

当日江上初会,他蓝衫布服,独立小舟,却把那富贵画舫,骄奢淫逸之气,压得一丝不剩。他品美酒,戏佳人,是真名士自风流,真个有诗有酒可傲王侯,让人大是羡煞敬煞。

今日他依旧布服,却不见洒脱风仪,只觉冷肃之气。他仍旧含笑,不过,笑容终是到不了眼底。

心间渐渐绞痛起来,云凤弦凝望他,几乎脱口唤出一声,大哥。

帝远逊亲自迎出厅外,还不曾靠近一块儿光临的贵客,就听得笑声如铃,一个人影飞一般地扑过来,到了帝远逊身旁,扶着他的手,连声道:“爷爷,是谁造的谣言,竟说我们帝府要把银子连夜卷走,我们帝家怎么会做这种事?”

云凤弦见帝思思这位大小姐,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当回事,竟还笑得银铃一般,心中一阵不快,闷闷道:“帝小姐既知道有事,就该早早回来才是。”

帝思思瞪她一眼,娇声道:“我爷爷是天下最最能干的人,什么事他处理不了?而且还有凤源大哥啊!我今天在凤源大哥家,听到外面的传言,吓了一跳,凤源大哥立刻就让下人请来了李叔叔、成叔叔他们,现在一起赶到爷爷这儿来,有大家帮忙,当然立刻就可以把谣言平息下去。”

云凤弦凝望云凤源,淡淡道:“是吗?”

帝远逊脸色也是微变,看向云凤源的眼神异样古怪。为什么他派人怎么也请不到的贵客,云凤源却是一叫就到了。

云凤源对这奇异的眼神,恍如不觉,只是对云凤弦笑一笑:“凤翔公子也在,这倒真是巧了。”他声音低沉,似有无尽深意在其中。

然后云凤源才上前一步,对这帝远逊一拱手:“帝老,请问帝公子何在,这么多日子,病情也该好多了,还请出房一见,也好叫我这个朋友放心一些。”

不等帝远逊开口,帝思思已是笑道:“凤大哥,你别胡闹了,这个时候先谈正事吧!快想想,怎么应付外头那些发了疯围着我们钱庄不散的人才对。”

云凤源神色淡淡,语气悠然:“探望朋友的病情,正是我的正事啊!”

“凤大哥。”帝思思的声音里已带了讶异,对于她来说,这些日子,天天去见云凤源,整天关心他的衣食住行,觉得他渐渐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觉得他渐渐接受自己,自觉已经不是外人了,忽然听了这样的回答,不免觉得惊愕。

帝远逊伸手按在帝思思肩上,阻止了天真的孙女儿继续问下去,徐徐伸手肃客:“各位,请入内奉茶。”

“多谢了。”在场有地位、有势力的有好几位,但是开口说话的却只有云凤源一人。他当先入了厅,其他人才入厅,每人都带了两三名随从,无不侍立在后,一时间,偌大厅堂,竟全都是帝府之外的人了。

帝远逊坐下后,并没有招呼下人进来奉茶服侍,他只是一个个看过去,看着自己几十年商场上的朋友伙伴,好几次开口想说话,最终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在这老人深刻的目光注视下,有人不由低下头,有人悄悄侧开眼,但也仍然有人带着冷笑,好不羞惭地回望他。

云凤弦胸中激越之情忽起,再也坐视不下去,目光凌厉地扫视众人,代替帝远逊大声问了出来:“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偌大厅堂,一时静得可怕。

云凤弦忽的冲到云凤源面前,大声问:“为什么?”

云凤源唇边掠起一抹冷笑,并不回应。

帝思思忍不住大声说:“你在叫什么,发疯了吗?”

“闭嘴。”云凤弦毫不客气的一声断喝,回头狠狠瞪她一眼,眼神凶恶得让这位大小姐立刻闭上了嘴。

帝远逊这才慢慢开口,声音沉痛:“凤公子,为什么?这几年来,我可曾薄待于你吗?”

“没有。”云凤源毫不停顿地回答:“你对我非常客气,为我置家宅,替我请佣人,供我夫妇安然生活的一切费用,从不以普通客卿的身份来看待我,只当我是贵客,处处照料,时时尊敬。不过,同时,你也有意无意,把我本是王子的消息,让其他人知道。有我在你帝家为客卿,官府对帝家贩的盐,检查都要少了许多,税也绝不多增。各地关卡,大多通融开放。其他商家,也都对帝家更为客气。帝老,你给我的不少,我回报你的也不低。你不曾薄待于我,我又何曾亏负于你。只是……”他唇边笑意,冷意更甚:“帝老对于多年来共同进退的朋友,只怕多有亏负吧!济州盐茶生意,通行天下,可是济州大小商会的事务,多由盐商行会一力把持,茶商行会,处处低头,李老板早已有诸多不满。帝老你身为盐商会长已有二十八年,成老板就给你当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副会长,要到哪年哪月,这正会长的位子,才轮得到他来坐?隆、林二家,和你帝家做了足足三十年的生意,人人都说他们沾帝家的光,是帝家给他们的生意,才捧出了他们今日的成就。各位老板都是富可敌国的身家,却还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当他们心中就没有一点微词吗?盐帮几百年基业,代代主掌盐运,可是自帝老爷控制山海湖盐业以来,盐帮表面上是协助谢家,实际上,不过是喝你帝家吃剩下来的粥,盐价、运价、时日,没有一样他们做得了主,忍了你帝老爷几十年,也算是给足面子了。”他眉目英朗,顾盼神飞,此刻侃侃而谈,说的都是倾轧之事,神色却一如纵酒吟诗般自在。

帝远逊听得神色渐渐惨淡下去,帝思思却是目瞪口呆,颤声问道:“凤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别吓我了。”这美丽多情的少女,再天真无知,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正因为感觉到悲惨事实的降临,心中痛极,更不愿承认,一边摇着头,一边怔怔落泪:“凤大哥,你,你……”

帝远逊长长叹息,伸手想要安抚伤心的孙女,却最终无奈地道:“原来,各位竟有这么多怨言,倒是我辜负诸位了。”仍然没有人说话,有人沉着脸,有人还勉强装出笑颜来,有人张张嘴,不知还想说什么话,但最终,都没有出声。

只有帝思思那惊惶的啜泣声,响在这偌大厅堂里。

云凤弦怒极之下,反而笑了起来。

整个大厅里,一时竟只有帝思思的哭声,以及云凤弦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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