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站在落幕山的山巅俯视北方已经一整天,从这里能看到叛军和随军双方的大营。从规模上来说,叛军的西大营显然要庞大的多。不得不说,孟万岁选了这个地方扎营极有水平,这地方地势很平,是来往必经之处。虽然没有大城以供防御,可守着这里,就相当于掐住了狼乳山上的隋军甚至是蒙元人直接进攻襄州的要道。
所以孟万岁只需将人马陈在这里,无需主动去进攻谁也是大功一件。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李远山对他确实颇为信任,不然也不会将襄州背后交给他镇守。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人决不可小觑。
距离叛军西大营二十里左右,是隋军营地。规模上小了不少,但显然更加肃穆严整。这些劫后余生的隋军士兵,用了两年的时间重新找回勇气和自信。当他们的人数超过达到四万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威胁到叛军后方了。
兵法上说,哀兵必胜。
旭郡王杨开就是这支隋军队伍的主心骨,他身死,隋军个个悲愤。李孝宗打着为旭郡王报仇的旗号,大多数都站在他这边。谋良弼就算有心阻止,可得知旭郡王被杀之后的隋军士兵那种悲愤仇恨,怎么可能阻止的住?
一开始,隋军与叛军交锋十数次尽皆取胜,虽然没有破敌大营,但斩敌已经超过两万人。
随着僵持的日子越来越久,隋军的士气已经逐渐降了下来。
“孟万岁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求功。”
孙开道站在方解身边,指了指叛军大营方向说道:“孟万岁知道自己只要稳守,就是只胜不败的局面。旭郡王的人马非但在兵力上大不如叛军,在粮草上也肯定捉襟见肘。这样下去,只怕隋军坚持不了多久了。孟万岁正因为看的很清楚,所以才会按兵不动。任由隋军叫阵……”
“不止”
方解看着山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孟万岁最聪明的地方是他知道怎么留住对手……每隔一段日子,隋军叫阵他便派人出去迎战,然后必输无疑。输一次,被隋军杀戮少则几百多则数千人。这样,隋军总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战胜叛军而不会轻易离去,被孟万岁放出来的诱饵钓的死死的。”
“也有可能……”
卓布衣叹道:“诚如你预测的那样,李孝宗和孟万岁根本就是沆瀣一气,两个人串通好了的,只等合适的机会将那数万隋军一口气吞了。”
“暂时不会”
方解摇头:“我对李孝宗这个人有些了解,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个人做事,随时做好两手准备。他不甘心受制于人,所以他才会离开李远山投奔旭郡王,而十之八九是他自己向李远山提出来这样做的,这个人心急太深。太希望李远山获胜,但又知道朝廷根基稳固不好赢……为了他自己,他必须既不和李远山断开联系,又能在万一李远山兵败之后谋求一条活路。”
“投靠旭郡王杨开,是最完美的选择。如果朝廷大军得势,他就会安安分分的跟着旭郡王平叛,到时候即便功过相抵也足够他活下来的。如果李远山得势,他就卖了旭郡王,在李远山那边同样是大功一件。说起来……旭郡王的死,十有八九是因为我的提醒,崔中振派回去向旭郡王禀报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但是李孝宗这个人,他永远不会甘心一直做别人的手下。所以他才会尝试借助为旭郡王报仇的机会,将这支隋军控制住。他在等,如果朝廷大军在河西道那边大胜,他会倾尽全力带着这支隋军和孟万岁周旋。如果朝廷大军在河西道败了,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数万将士送进虎口。”
“所以,暂时李孝宗不舍得将这几万人葬送。毕竟那是数万身经百战的悍卒,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方解说完之后,孙开道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说,那咱们还有机会。”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从咱们现在得知的情况来看,十之七八是因为崔将军发现了李孝宗什么阴谋,李孝宗才会杀人灭口。想要将兵权从李孝宗手里夺回来,有两个人是关键。其一便是崔中振,其二是谋良弼。”
“现在旭郡王已经殉国,李孝宗在军中威望最大,毕竟这两年的仗不少是他领着打的。其次便是谋大人和崔将军,如果李孝宗死了,有这两个人在,那支队伍还能稳得住。”
“杀李孝宗,夺隋军指挥权?”
卓布衣怔了一下,然后摇头:“谈何容易!再说,即便李孝宗死了,那些隋军士兵信服的也是谋大人和崔中振……”
“天予不取,天厌之!”
孙开道劝道:“将军,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什么情面上的事,而是如何在西北立足。赎卑职直言,将军麾下这五千人马,算不得精锐!将军若是指望这五千人马想取得功劳,难!若是能得那数万劲卒,必是另一番景象。”
陆封侯不喜孙开道的话,冷哼了一声却被陈搬山拉了一把。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方解摆了摆手:“先要想办法将崔将军从囚笼里救出来,最好,能见谋大人一面。”
……
……
方解亲自带着一队人从落幕山上下去,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落脚。要想进隋军大营救崔中振,和进殷破山的大营将完颜云殊偷出来完全是两个概念。殷破山的大营里虽然有数十万大军,可毕竟那些士兵多是被掳去的百姓,无法和训练有素的大隋精兵相比。
现在李孝宗手下的这支队伍,称得上是百战精锐。这些隋军士兵是在大战中幸存下来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他们足够强悍所以才能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就算是已经成熟起来的阳字营,也无法与之相比。
崔略商的那两个亲兵能进去,也是因为侥幸。而且他们两个也没敢打听崔中振被关在什么地方,找机会立刻退了出来。在数万大军中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倒是有个办法!”
完颜云殊往方解身前靠了靠笑着说了一句。
正在想办法的方解没在意,嗯了一声继续用千里眼看着对面隋军大营的动静。完颜云殊见方解没理会自己,不满意的哼了一声:“你们汉人,是不是都这样看不起女人?”
方解将千里眼放下,摇了摇头:“汉人都很尊重女子。”
“那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听?”
“好,你说吧。”
方解无奈的笑了笑。
“你是不是想不到办法怎么混进去?”
“是”
“如果你先考虑下怎么报答我,我就告诉你!”
方解也没觉得她能有什么办法,随意的敷衍道:“若你真有办法,你随便说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
完颜云殊喜悦道:“你说话算话?”
方解道:“自然算话”
“那好……”
完颜云殊贴近方解耳边压低声音道:“其实你想进隋军大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你忘了现在隋军大营里有个人是李孝宗不敢得罪的?只要这个人肯帮忙,救出崔将军也不是件难事。”
“谁?”
方解急切问道。
“你果然没有在意过我……”
完颜云殊脸色顿时黯然下来,语气委屈。
方解想劝,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说起来,对这个美貌大方的北辽地公主,方解实在有些头疼。这个女人的生活方式和汉人不同也就罢了,她说话方式和汉人也大不相同。她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许多汉人女子羞死也说不出来的话,和方解勾肩搭背朋友一样的举动更不是汉人女子能做出来的。
身为一个具有现代人思想的人,说实话方解倒是很喜欢这种性格。只是在中原,完颜云殊的性格就显得与那些汉人女子格格不入。
“我哥!”
见方解吃瘪,完颜云殊也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北辽地的世子完颜重德,领着一万多名北辽地勇士就在隋军大营里。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李孝宗不敢杀崔中振,正是因为我哥求情。我们北辽地的寒骑悍勇,李孝宗要想打胜仗离不开我哥的帮助。所以,他不敢得罪我哥。”
“而我是北辽地的公主,如果我带着随从回到大营去见我哥,你觉得李孝宗敢阻拦吗?”
完颜云殊的脾气爽快,说到兴奋处很快就忘了之前的不开心。
方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一亮!
“这是个好办法!”
他一把攥着完颜云殊的手说道:“我从殷破山大营里偷出来的,是个福星!”
完颜云殊脸一红,却没有抽回被方解攥的有些发疼的手:“那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方解连忙道:“记得记得,不会忘了。”
完颜云殊还待要说什么,方解却已经回身去招呼人准备出发。完颜云殊看着方解的背影,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有一种从心底里挤出来的幸福悄悄爬满整颗心。
能帮到方解,她也很开心。
方解和手下人商议了一下,跟着完颜云殊的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带上春姑他们十个人,毕竟给事营的人太明显,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完颜云殊之前带着的护卫。所以决定由卓布衣陈孝儒带着十几个飞鱼袍装扮成完颜云殊的护卫,方解和沉倾扇扮作她的贴身保镖进入隋军大营。
准备妥当之后,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没有骑赤红马,而是换了一批普通战马。坐在马背上,他忍不住问完颜云殊:“你想让我答应什么?”
完颜云殊笑了笑:“等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或许会很快,或许永远也不说。但我说了,你答应了,就永远不许反悔。”
方解也笑了笑:“永远不说,永远不许反悔,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完颜云殊拨马转身:“世上的人发誓的时候,总会说永远永远什么的,说的好像永远有多远,其实哪有那么远,远到看不见边际摸不着痕迹。永远没多远……就一辈子。下辈子的事,不在永远之内。这辈子活一年,一年便是永远。这辈子活百年,百年便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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