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弗利急匆匆的从市政厅里走出来,他小心的先是向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就立刻穿过人来人往的国民广场,然后走进广场角落一栋不起眼的房子里。
还没有进门,一阵呯呯嗙嗙的声音已经从房子里传出来,随着一扇小门打开,那声音就显得更加清晰了。
马基雅弗利走进房子,出人意料的这栋从外表看并不很高大的房子,因为从地板到房顶只有单独的一层,所以从房子里面看,却是显得异乎寻常的高。
一个围成一圈的大约三个人高的脚手架矗立在房子中间,除了洒落的摆放在脚手架四周的一些工具之外,整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脚手架当中围着一座很高大的大理石雕像的胚胎,虽然这个雕像还没有完全成形,不过已经完成的部分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是一尊十分宏伟的人物立像。
房间里烟雾缭绕,粉尘飞扬,一个脸上包裹着块浸湿了的毛巾,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的男人正站在脚手架上拿着拶子和手锤用力在雕像上凿着,一块块的碎石伴着烟尘飞溅下来,同时几个站在下面的伙计不停的往大理石雕像和这个人身上泼着水。
不知是汗水还是泥水顺着雕像和那人的身上向下流淌着,他的头发凝成一缕缕的,虽然经常有水丝滑进眼角,但是那人却始终不去动一下,而只是用力向上吹口气,似乎要把脸上的泥水吹开,而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拶子落下的每一道纹理,没一个刻痕。
马基雅弗利站在下面仰头看着那个人一下下的在大理石雕像上凿出的痕迹,虽然他知道这座雕像离成功还早得很,但是从之前已经从这个人那里了解到的关于雕像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感到激动。
终于,随着一声似是很悠长的铁锤砸在拶子上的声响在房子里回荡起来,那个全身包裹在泥水里如同一个湿淋淋的泥人般的男人停下了手,他有些无力的向后靠在脚手架上打量着眼前的雕像,然后缓缓坐下来,似是有些陶醉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大师,打扰了。”马基雅弗利在下面小心的说“不过我有些事情和您商量可以吗?”
男人疲惫的回头向下面看去,一双还因为之前的兴奋透着些如炙热火焰般的眼睛里带着丝迷茫的扫了眼马基雅弗利,过了会好像才认出他来似的打了个招呼:“国务官大人,有什么事让你亲自来了?”
“大师,您的杰作什么时候能够完工?”马基雅弗利满是兴趣的问,看到男人晃着凌乱的头发从脚手架上缓缓爬下来,他立刻迎上去“我知道您一定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瑕疵,而且是一定要完全满意才会完工,不过我想知道大概还需要多少时间,您知道这很重要。”
“国务官,这可不是我们说好的,怎么,佛罗伦萨政府不是已经答应我只有在我自己认为满意的情况下才可以完工吗,现在怎么又需要个时限了?”米开朗基罗有些恼火的问,他有些不满的看着马基雅弗利,对这位官僚的突然来访有些不高兴。
离开罗马后米开朗基罗旅居佛罗伦萨已经有2年了,在这两年当中他的技艺又有了令人惊讶的变化,如果说当初他在罗马创作《圣母哀容像》时还有着一丝做为艺术家刻意追求完美的匠气痕迹,在这两年当中他则已经完全把这丝匠气融合在属于他个人的独特风格中,成就了一种令人吃惊的张力和气势。
马基雅弗利无奈的笑了笑,而且事实上佛罗伦萨政府不但的确没有提出一个具体的时限,而且在如今他们也早已经没有了心思去管这座原本被他们赋予了很大注意力的雕像。
“这的确有点和之前的约定不太一样,不过大师您知道这其中有了些变化,”马基雅弗利随着米开朗基罗走到屋角,看着他脱下短裤扔到一边,抱起一个盛满凉水的坛子举起来从头到脚的淋了个全身,然后他才继续说“事实上这是我自己想要问的,因为这关系到一位我们大家共同的朋友。”
米开朗基罗举在头顶上的坛子定了定,他后背上有力的肌肉凝结成了一块块突出的疙瘩,然后他放下坛子转过身,看着他那那赤裸健壮的身体,马基雅弗利不由想起了关于这位大师似乎有着特殊喜好的那些传言,他不由向后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和对方保持距离。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国务官,不过你在这提到他可不怎么聪明,”米开朗基罗也不擦身体就抓过件干净罩衫套在身上,遮盖住了一些关键部位后对暗自松口气的马基雅弗利说“不过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那位大人有可能要正式接管佛罗伦萨了,”马基雅弗利压低声音说了句,然后看看处理在屋子中间的雕像“如果我没有猜错,或许不久后就会发生些变化,所以如果您能在那个时候完成这座雕像,我认为这会给予这个盛况一个更大的非凡意义。”
米开朗基罗听了后沉吟了下,他虽然不是太明白这个有些讨厌的政客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从这个人手里拿到的钱可是真正的真金白银,那份秘密津贴比佛罗伦萨政府给他的可要多得多,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自然也明白马基雅弗利在这个时候特意跑来提醒自己,自然是有着很重要的原因。
“不能妨碍到我完成作品,要知道这是一件也许我自己也再不可能完成的杰作了。”
米开朗基罗沉吟了下终于开口,虽然听上去依旧是在坚持己见,不过马基雅弗利已经听出他话里松动的意思。
“请放心大师,我们都知道这对我们大家意味着什么。”说完,马基雅弗利和米开朗基罗并肩站在脚手架下抬头看着那座已经颇具规模的雕像“这可真是件真正的杰作,相信我大师,你会因为这件作品名垂史册的。”
“我自己也这么认为。”米开朗基罗稍显得意的点点头,过了会才好像想起什么来对马基雅弗利说“我想你也会的,我们大家都会在历史上留下个注脚。”
听着米开朗基罗这迟迟才来的商业互吹,马基雅弗利还是很满意的露出了微笑:“我知道大师,我相信这是肯定的。”
佛罗伦萨市政厅里,首席执政官萨齐脸色难看的盯着坐在桌子两边的政府要员们,这些人是佛罗伦萨人选举出的执政府,不过他知道其实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尽管他们背后都有着不同的行业公会的支持,但是如果深究就会发现这些行业公会的背后,都是那个自贸联盟的影子。
不知不觉之间,佛罗伦萨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被自贸联盟控制了,比较起来这与被迫承成为比萨的被保护人更让萨齐感到绝望,后者还可以奋力反抗,而前者却让他觉得佛罗伦萨已经不再属于他,也不属于佛罗伦萨人了。
甚至有时候他怀疑整个佛罗伦萨执政府究竟是不是已经完全成为了罗马忒西亚的傀儡,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一个真正让他觉得要命的选择已经摆在他和所有佛罗伦萨人的面前了。
“法国人从佩夏出发,他们现在大约已经快达到冷山,”一个官员指着地图上佛罗伦萨城西北方向的一座小山,然后这个官员看着脸色已经沉的发黑的萨齐吞了口口水,手指向下一划掠过整个城市指向南方“而那不勒斯军队2天前从锡耶纳出发,按照猜测他们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城南的国王山附近。”
官员的话让所有在座的佛罗伦萨官员脸色不住变化,虽然他们知道形势很糟糕,可怎么也没想到会糟到如今这种样子。
两位恶客都向佛罗伦萨这个美人伸出了手,那么他们应该“荣幸的”向谁宽衣解带呢?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向那不勒斯人求援,”一个官员突然站起来,他头上顶着的一顶橘黄色的软帽上的绒球滑稽的随着他脑袋激烈晃动的动作摇来晃去,似乎是在为他话的话增加气氛“我们和比萨有同盟条约,而且我们之前已经向法国人宣战,难道这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吗?”
“是的,我现在有些怀疑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另一个官员也激烈的加入了进来“我们要做的是如何保卫城市和配合同盟,可现在我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公然毁约?”
萨齐看着这些迫不及待跳出来的人,他知道这些人背后的公会和那个贸易联盟之间的关系很深,甚至有的已经俨然就是贸易联盟在佛罗伦萨的代言人,而其他人背后的支持者们也因为与那个联盟或多或少的联系有着各自不同的态度。
“我们的确是神圣同盟的一份子,但是我们自己能够抵挡住法国人吗,要知道就是我们的保护者比萨现在也正在被法国人围攻。”萨齐不满的说,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否则不等会议结束他和佛罗伦萨就要被裹挟着被迫与法国人彻底决裂了,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事实上虽然他推翻了萨伏那洛拉,但是对于萨伏那洛拉当初与法国人合作的选择,萨齐是持支持态度的。
“那不勒斯军队已经来了,别忘了他们可是在罗马轻易击败了教皇的军队,甚至还让凯撒送了命。”又一个官员开口了,这个人用稍显不满目光看着萨齐“我们如果在这个时候显得摇摆不定可不是个好选择,或许这会激怒同盟和比萨,甚至会激怒罗马忒西亚公爵本人。”
这个官员带着威胁的语气让萨齐一滞,他的目光扫向其他人,看到他们眼中或明或暗的暗示,萨齐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完全是个异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由远及近,听声音应该有不少人,执政官们的目光不由投向门口。
紧闭的两扇房门被猛然推开了,因为用力过大房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然后就被拥挤进来的人挡住。
闪亮的盔甲和晃动的刀剑让执政官们瞬间脸色大变,他们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那场人头滚滚的可怕动乱。
“大人们请不要惊慌,”走在最前面的马基雅弗利向执政官们草草行了个礼,然后他看向同样神色不安的萨齐“执政官。”
“这是怎么回事,带领士兵闯进执政官会议,国务官我请你解释一下,否则你会被以叛乱罪论处。”萨齐脸色难看的质问着。
“这不是叛乱大人,事实上是一次新的任命,”马基雅弗利向萨齐鞠了个躬,然后拿出一份声明大声念了起来“以比萨女公爵埃斯特莱丝·朱利安特·贡布雷殿下之名义,鉴于当下形势,为更好履行佛罗伦萨之于神圣同盟的职责,特此下谕,改佛罗伦萨执政府为军事督政府,任命执政法兰西斯科·萨齐为第一军事督政,其他执政官依次任职,同时任命国务官尼科洛·马基雅弗利为督政府首席指挥官,全权指挥佛罗伦萨军队……”
念到这里,马基雅弗利停了下来,他微微歪头从高举的羊皮纸声明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看了看脸上已经一片土色的萨齐,先是说了句“恭喜您高升了督政官,”然后又把头一正继续念下去“佛罗伦萨将全力以赴支持神圣同盟,任何试图与同盟敌人媾和之行为,皆被视为通敌,经女公爵殿下允许,赋予可以军纪惩处之权利!”
听着马基雅弗利到了最后已经变得声嘶力竭般杀气腾腾的宣告,原本因为愤怒想要站起来大声斥责的萨齐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双腿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般的没了反应,他放在桌上的手也因为过于激动阵阵发麻,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萨齐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1501年7月7日,那不勒斯军队进驻了佛罗伦萨远郊的国王山上一座小镇。
在军队紧张忙碌的建立营地,设置岗哨,派出游猎骑兵观察典型等等一片繁忙的时候,那不勒斯女王箬莎·科森察·拉斯塔玛拉却忽然兴致勃勃的带着女侍官和一小队卫兵在小镇里观光了起来。
镇上的居民都很聪明的躲进了家里,所以街道上很安静。
踏着还算干净的石板路,箬莎饶有兴趣的看着经过的一栋栋的房子,然后她指着远处顺着山势向上一处依山而建的房子很兴奋的说:“就是那儿。”
然后女王就微微提起裙子,带头向前走去。
在随从们的疑惑中,他们来到了那栋建筑前,那其实是栋很普通的房子,唯一的一点好处只是因为地势高些可以更好的看到远处的佛罗伦萨。
“我哥哥当初就是住在这里的。”
在决定了把这栋房子作为女王驻跸行宫之后,箬莎才对女侍官说出选择这里的原因,这让女侍官除了一脸无奈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应这个看上去似乎因为这点小事就喜笑颜开的妹妹。
但是当佛罗伦萨的使者赶到时,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位庄严甚至有些冷酷的女王。
“马基雅弗利?”
箬莎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微微一笑,使者当然不知道女王的这个笑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含义,不过即便是面露笑容,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女王身上有一丝让他稍微轻松下来的变化。
“转达我你们指挥官的命令,我要佛罗伦萨军队听命于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这个命令此刻高于一切。”箬莎说着站起来看向窗外的佛罗伦萨城“路易就在那儿等着我呢,让我看看他是不是个真正的法兰西国王。”
箬莎的挑衅很快得到了回应,7月8日清晨,在冷山建立起了稳固营地的法军向位于大约10法里外的佛罗伦萨城进发。
同日稍晚些时候,等到消息的那不勒斯军队与下午开始向从国王上下来,呈对进方向向法军方向逼近。
当听说那不勒斯军队的行动时,路易十二稍稍有些意外。
“你确定,那不勒斯人不是要进入佛罗伦萨?”国王不解的看着斥候,在得到了明确回答后,路易疑惑的把当做马鞭使唤的小权杖在手心里轻轻拍打着“那个女人要干什么,要知道她只有3000人,而我有……”
路易十二摇摇头,他觉得这不合理,或者说是太荒谬了些。
没有人会愚蠢到试图用3000人在野战中对抗一支20000人的大军,即便对方是个女人。
然后路易十二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叫来负责斥候的将军,在做了一番布置后,国王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标注着那不勒斯人的位置上。
“你要把佛罗伦萨作为个美丽的诱饵,还是你希望自己成为罗马的贞德?”法王若有所思的用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自语般的低声问着。
也是在7月8日,一支军队进入距佛罗伦萨东北不远的博拉托。
布萨科的罗马忒西亚第六团由博洛尼亚赶到了!
也是在同一天,由贡帕蒂指挥的罗马忒西亚北方军团越过奇莫内山,向佛罗伦萨方向迅速靠近。
以佛罗伦萨为中心,以比萨和蒙蒂纳战场为次要,法兰西军队与罗马忒西亚和那不勒斯联军在罗马涅中部摆开了阵势!
双方投入总兵力,37000VS2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