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魏征马周等人反对分封功臣,反对推行周政,主张施行秦汉之制。皇上虽然采纳了魏征马周等人的意见,心里却没有想明白,这一日清晨,几位重臣来到御前,皇上说:“有一些事情真没有想明白,向诸公请教。”众臣赶紧说:“陛下有什么疑惑尽管说,臣等尽力而为。”皇上说:“从古到今,周朝延祚八百年之久,而秦朝二世而亡,为什么助攻都主张施行秦制,而不愿意效法周政呢?”魏征说:“陛下这个问题问的好,周朝延祚八百年,陛下以为是什么原因呢?”皇上说:“是因为周朝分封功臣和宗室,世代镇守、上下一心,家国天下、合为一体。”魏征说:“当年周公辅成王,管叔和蔡叔都是周武王的弟弟,可他们都反了,可见世代镇守上下一心,未必如此。郑国本来也是宗室,可后来郑庄公欺凌天子甚至射伤了天子的肩膀,这又怎么能说明家国天下合为一体呢?”
皇上听了说:“魏夫子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周朝延祚八百年之久呢?”魏征说:“周公在辅佐成王期间,建立了一套非常严密的礼制,众人都以为礼制总是温情默默的,那是因为大家都守礼才显得如此,若是有人触犯禁忌,也会遭到非常严厉的处罚,周礼之下、等级森严,可以这么说,周朝初年的礼制其实就相当于秦汉的法制。到后来礼制崩坏、王权旁落,重要的原因就是周天子不能敬天法祖,而且有一个错误,不仅是在周朝宗室出现,在其他诸侯国也非常的普遍。就是天子宠爱新人,新人又生幼子,于是废长立幼的故事频繁发生。臣等之所以反对陛下行废长立幼之事,原因就在此了。”皇上说:“照你们的意思,周朝兴盛的原因与汉朝没什么不同?”魏征说:“对于明白人来说确实没什么不同,对于糊涂人来说那就不一定了。”皇上睁大了双眼,说:“不管怎么说,周人分封是事实,秦人反对分封也是事实,周朝延祚八百年,秦二世而亡也是事实。”魏征说:“陛下说的没错,秦朝之所以二世而亡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
皇上直接把话接了过去说:“如果秦始皇当年接受了丞相王绾的建议,把诸子分封到各地做王,刘项进入关中的时候,这些诸侯王就可以率兵勤王,秦朝何至于如此迅速就被灭亡了?”魏征说:“陛下想过没有?秦始皇到死都没有立皇嗣,留下的遗诏只是让公子扶苏回到咸阳主持丧事。赵高李斯二人篡改诏书不费吹灰之力,致使秦始皇几乎遭遇灭门之祸。如果那个时候有分封各地的诸王,他们一定会纷纷率军来到咸阳争夺皇位,一场大乱瞬间掀起。到时候你死我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停止争端。到那时秦朝元气必受所伤,北方的胡虏一定会趁机南下,也许中原大地都是披发左衽,那就不是亡秦而是亡天下了。”一听这话皇上目瞪口呆,魏征说:“陛下一定有这样的感觉,当朝廷签发命令的时候,一定是有非常美好的初衷,可命令一到地方没有不走样的,主要执行命令的人会根据自己的条件,方便执行的就执行,不便执行的就暂缓,甚至彻底搁置。对自己有利的就执行,对自己不利的就搁置,所以朝廷法令落实到民间之后,往往不是我们想象当中最初的样子。圣人的学说也是如此,一旦到了真正要落实他的时候,你会发现一切都在变。”
皇上说:“爱卿所言十分在理。”房乔说:“陛下知道,孔子是非常推崇周公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惊人对汉武帝的评价是他与秦始皇无异,既然如此,汉武帝为什么没有推行秦朝的法治?反而要推行儒学呢?为什么汉武帝所作和所言不一样呢?”皇上说:“朕不知道。”房乔说:“汉元帝深受儒学之影响,他甚至跑去想宣帝进言,希望宣帝多重用儒生!这种想法遭到了宣帝严厉的斥责,并且说乱我家者,皇嗣也!”皇上说:“儒家推崇周政,汉武帝虽然独尊儒术,可他实际上仍然是延续了秦朝的法制。”房乔说:“陛下,王权能不能得到伸展?最重要的是会不会有一群忠于天子、办事得力的官僚,如何才能保证这些官僚忠于天子、办事得力呢?最重要的一种东西当然就是法了。方才为夫子所言没有错,周人所说的礼仪,其实与情人所说的法没有太大的区别,触犯秦法会被杀头,如果触犯了周礼禁忌也会丧命。”
皇上说:“按照你的意思,周政和秦政没什么区别了?”房乔说:“周朝到秦朝之间,隔着八百年的风风雨雨,多少人事变化多少,沧海桑田。从下到商从商到周,礼制都是不断变化的,不合时宜的部分会被去除,为了解决新的问题,也会新增一部分。从周朝到秦朝,因为跨的时间最长,变化当然也最大了。但从周到秦并不是完全对立的而是一脉相承的。如果说汉承秦制看起来那么明显,而秦承周制不被大家所认可!是因为从秦到汉时间非常短,所损益的部分也比较小,而从前到周延续时间特别长,损益的部分也自然是比较多的,其实周朝在进入春秋之后,就已经名存而实亡了。进入春秋之后的周天子实际上不过是天下诸国当中的一国,五霸当中没有周,后来的七雄也没有周。”皇上说:“以你之见,春秋和战国到底算什么呢?”房乔说:“天下有时分有时合,春秋战国时期,当然也就是天下分崩的时期,”皇上说:“你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是名存实亡,要好过名亡实亡。”房乔说:“陛下说的也许没错,名存实亡,至少可以暂时保住宗庙,虽然供奉在宗庙里的列祖列宗被外人不断的侵扰,但是陛下臣方才不是说了吗?从州到秦、沧海桑田,周朝的时候,山川阻隔,百姓难以来往。到了秦朝的时候,有了车马舟船的便利,百姓之间频繁往来。再想实行周制也已经没有现实的基础,无视现实的变化,不但不能够如愿,反而只能召祸。”
皇上说:“房先生当初建议把周公移出文庙,其实这样一来就削弱了孔子与周公之间的关系。”房乔说:“从周公到孔子之间也是有很多损益的,反过来,如果周公有一天见到孔子所宣扬的那些东西,他可能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与己有关,因为孔子对周公的学说也是有所扬弃的。”皇上觉得非常的失落,把脑袋垂得很低。高士廉说:“陛下想要大唐长治久安,最重要的是自己保持贞观初年的状态,同时重视对宗室子弟的教导。只要陛下育人得当,大唐自然能够保持兴旺。”
对于这样的话,皇上是没什么信心的。有两个能够让天下安定的方法摆在面前,皇上很显然更愿意选择那个操作起来比较简单的方法。魏征说:“陛下,汉元帝听信腐儒之言,而让汉朝从此一蹶不振。陛下听信腐儒之言,就有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做法,那些人远离实务,只是一味是古非今,他们只去祸害自己就行了,绝不能让他们再祸害陛下。”皇上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余波未了。就在这个时候,外边忽然下起了雨。原本有些炎热的天气忽然变得凉爽起来,在空气当中隐隐的有一点土腥味。房乔说:“陛下不用为此难过,这些事情总是要经历的,过去之后自然都会想通。”皇上点点头说:“你们都是朕的亲近之臣,真希望把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下去,这有什么不好的吗?想想看再过一些年,你们的儿孙还能继续保有富贵吗?”房乔说:“如果不是遍地分封,地方官如果表现不好,皇上就可以撤换他,分封就没有这么方便了。”皇上说:“天下兴亡寄托在一家的兴旺之上,如果遍地都是纷纷的诸侯,天子指望不上的时候可以指望诸侯,诸侯指望不上的时候可以指望天子。”
房乔说:“陛下说的没有错,但实际的情况可能与陛下所言有所不同。诸侯当中有的贤能,有的没有那么贤能。贤能诸侯治下的地方财富会积累的越来越多,而没有那么贤能的诸侯治下的地方百姓的处境会越来越难。久而久之,前者墙上后者衰弱。再过一段时间吞并这种事情就要发生了,而天子却不能静止。群雄逐鹿,天子之命被视为草芥。”皇上说:“今天就说到这里吧!”然后起身就走了,几位重臣被撂在那里,面面相觑,一直保持沉默的长孙无忌说:“那些腐儒们必须清除干净,否则他们还会怂恿陛下闹出一些幺蛾子来。”房乔说:“那些家伙虽然自以为是,却不足为虑。”长孙无忌说:“如果他们在讨好陛下的同时,离间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知道这些还放任不管,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后悔的。”
廷臣们商议如何处理那些腐儒,姑且按住不表。只说我来到敦煌之后,在当地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在这期间我遇到了一个人,此人姓侯叫宽仁,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一个晌午,当时我在一家茶社,一边饮茶,一边与众人谈论佛法。一个人坐在不远处,一边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我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人群散去之后,我来到他的面前拱手说:“这位大德,刚才我注意到你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是不是我说的内容有什么不妥之处?”对方说:“不敢说不妥,只是我们之间有一点不同的见解吧!”我赶紧说:“愿闻其详!”对方说:“通过听你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你一定在寺庙里待过,但待的时间不是很长,没有学到佛法的精髓。”
我赶紧说:“那就请大德告诉我什么是佛法的精髓?”对方笑着摇摇头说:“如果我能够告诉你,你能够告诉他,这就不叫佛法的精髓了。比方说有人告诉你什么叫做冷,无论他的言语是如何的天花乱坠,你都不可能通过他的言语知道什么叫冷,千言万语不如经历一个寒冬。佛经当中所描述的道,原本是文字所没有办法描述的,佛经好比是手指,佛法好比是明月,人可以通过手指的方向看到明月,但手指不是明月。佛经所能够提供你的只是一个大概一个方向,佛法的真正精髓就在人的饮食起居,离合聚散当中。”我说:“我也有了一点年纪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感悟呢?”对方说:“学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用它,用是学的归宿,而用也是学习的方法之一,人只有在不断使用所学的过程当中才能有机会领悟佛法的真谛。”我说:“这位大德敢问尊姓大名?”对方说:“我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佛法。”
我还是坚持要问他的名讳,他皱着眉头说:“我叫做侯宽仁。”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多次交谈,因为实在是感觉太过于投缘,他向我发出了邀请,希望我能够跟着他一起去一趟赵州。他说:“如果你肯光临的话,那将是我非常大的荣幸。”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在敦煌已经变得不是那么受欢迎了,而且我当时也担心自己佛法造诣不够,万一现出了原型,岂不是很不方便。于是跟着侯宽仁一起来到了赵州,一路之上自不必说,因为正是夏天,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就是在梦里都是非常开心的。到了赵州之后,我被带到了一个不是很大的院落。墙是土墙,屋顶上盖着茅草。但是整个院子收拾的非常干净,进了屋子之后,发现墙上挂着一张琴,我原以为他的家中应该有不少的藏书,没想到一本也没有见到。
我忍不住说:“你应该熟读经史,为什么不见有书呢?”侯宽仁说:“我哥哥侯弘仁是一名大官,他的家中有大量的藏书,我读书的时候就上他那儿去,现在在他府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就不怎么去了。”我说:“现在你不读书了吗?”侯宽仁说:“他们家的书我基本上都已经背下来了,如果我打算看书的话就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摸着肚皮一页一页的去想就行了。书不是读的越多越好,这就好比药不是吃的越多越好,关键是要用。”我说:“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非常的佩服。”不久之后,侯弘仁府上的仆人来到了这里,看到陌生人大吃一惊,很快侯弘仁就知道侯宽仁的府上来了一位居士。之后我就收到了侯弘仁的邀请,他希望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跟什么人在交往。
我被带到了客厅,只见侯弘仁端坐在那里,只见他头上戴着幞头纱帽,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圆领袍,腰中一条黑色的锡带。腰间佩戴着银鱼,脚上一双粉底的朝靴。我上前行礼说:“在下这厢有礼了。”侯弘仁说:“你是一名居士?”我说:“说来惭愧,我在佛法上的渐渐不如你的弟弟。”侯弘仁摇摇头说:“这个你也不用太当真,他也是野狐禅。”一听这话我呆住了,对方意识到了我的疑惑,他说:“我现在说你不明白,等你跟他交往的再深一些就知道了,他在教训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圣人,实际上他根本不是圣人。”我说:“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什么好料,我徒有居士之名,实际上我只是在寺庙里住过几天而已,真正读佛经是比较少的,就算知道一点佛经,里边的内容也从未身体力行,只是用它来成口舌之快。”侯弘仁说:“你能如此坦诚我很高兴。”
在跟我进行短暂的交谈之后,侯弘仁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现在正在主持修建一条道路,从赵州西部开始一路出邕州,如果这条道路建成的话,将会沟通交州、桂州、蛮州、俚州,在修这条道路的过程当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一方面是来自于山川地形,一方面是来自于当地的蛮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有消息传出道路已经修通了,而且在这期间有二万户人投降大唐。这当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消息传到长安皇上非常的高兴,这一天魏征来到御前,皇上说:“朕现在非常的后悔,当初要是听你的话,不至于要今天这一场祸患。”魏征说:“陛下事情已然如此,再说也没有用了。”皇上说:“朕会想办法弥补这个过错的。”魏征说:“从贞观初年到现在,反叛最多的是獠人,曾以为之所以会有这些烦恼,就是因为这世上还有獠人。”
自从阿史那·结社作乱之后,朝廷很多人对于胡虏留在河南,感到非常的焦虑。皇上也开始着手解决这方面的问题,房乔被叫过去协助谋划此事,房乔捋着胡须说:“臣以为当初让大批的胡虏迁到黄河以南,这是重要的失策,而弥补这个过错,就得把他们迁到黄河以北。”皇上说:“现如今胡虏不断繁衍人口已经非常多了,要是这么做的话,他们一定不愿意。”房乔说:“自从颉利可汗王的社稷之后,这些人就成了亡国之人,所以说陛下准许他们在河南从事游牧生活,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过去老汗国还在的时光,如果陛下能够准许他们复国,册封李思摩为可汗,让他建牙河北,这样的话这些胡虏一定会非常感激陛下的。”皇上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但愿这样可以真正实现当年温令公的主张。”
消息传出之后,胡虏非常紧张,虽然他们多数居住在河南,但是他们经常出入河北。对于河北的情况非常的熟悉,知道薛延陀部已经非常强大,对薛延陀部非常的恐惧。于是皇上下了一道诏书,有司农卿郭嗣本带着诏书前往真朱可按牙帐所在之地,在诏书当中皇上说,薛延陀部居住在碛口之北,而李斯摩所率领的部众居住在碛口之南,如果双方有违此旨的话,朝廷将会发兵讨伐。面对这样的诏书,薛延陀部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当中,他们当然希望能够霸占黄河以北所有的土地,但经过对自己的实力进行评估之后,认为同时面对李思摩以及唐朝大军是没有胜算的,于是决定奉旨行事。事情定下来之后,他们终于要启程了,皇上不但册封了可汗,还有左贤王和右贤王,都是原来颉利可汗的同宗近亲。到了临别之际,李思摩与皇帝依依不舍,而当这些人终于来到黄河以北之后,皇上终于叹一口气。
这个时候朝堂之上一片寂静,皇上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皇上说:“你们帮着想一个问题,李思摩他们去了河北之后,能够一心一意的为大唐守卫边疆吗?”魏征说:“李思摩应该没有问题,但他的儿孙们就不好说了。”就在此时长期保持沉默的李靖说:“陛下,有一件事我们不得不重视,臣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军队虽然很能打仗,可是我们的百姓全无尚无精神,归根结底,军队来自于百姓,百姓没有尚武精神,意味着我们再难找到合适打仗的士兵。如果百姓都喜欢逃避兵役,将来谁守卫边疆?如果我们的士兵不是很能打仗,胡虏来了,就会像狼群驱赶羊群一样对待我们的百姓。”皇上说:“这的确是个麻烦,你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李靖说:“至少现在成没有?”这话一出,皇上吃了一惊,魏征说:“陛下,只要粮草充足,只要士兵不耽误训练,保卫边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减轻百姓的负担,让他们安心务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