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感到烦恼和紊乱的,是正在赶赴昌化城的风雨,他现在满脑子还在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景……
鲜血洒落在四周,众多的士卒簇拥在风雨的周围,面对的对象则是几个月前尚在伦玉关、锦州一带呼风唤雨,赐爵平安伯的林仁山的独子林玉寒。
只是,挡在林玉寒身前的却是晓兰。
事情仿佛戏剧一般的巨变,起源是龙望天的一席话。
风雨自己也没有想到心血来潮的夜游锦州,会因为见到龙望天,并且由于他的短短的一席话,演变成现在的格局。
龙望天出人意料的提供出林玉寒潜入锦州的具体细节,风雨便将计就计的伏击了潜入府中行刺的林玉寒一行。
一场激战下来,凶手大多伏诛,然而林玉寒却在厮杀中无意闯入了晓兰的居处,以至于成了眼前投鼠忌器的场面,望着因为失去记忆并且被挟持而变得如此无助脆弱的晓兰的眼睛,风雨不由万分后悔自己为了贪图一举拿下这个昔日情敌而兵行险招的决定。
“林玉寒,你还是投降吧,我保你性命无恙!”
由于伤势而显得面色苍白无力的风雨,虽然声音有些微弱,但是语气之间却充满了傲然天地、惟我独尊的强大气势,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和臣服。
林玉寒也不禁犹豫了一下,但是当他一眼瞥到晓兰的时候,心中那不服、不满、不甘的负面情绪顿时如同波涛一般涌来。
不公平!
眼前的这个男人凭什么拥有如此的气势,凭什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凭什么可以成就如此的功业!
林玉寒的心中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也就在短短的两年前,初次的见面是圣龙大学堂。
当时,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中央派的元老领袖的外孙,林家大公子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liu倜傥的举止和高贵强势的背景,使他成为瞩目的中心,无数美女为之倾心,无数儿郎争相投靠。
杰出的少年英才,帝国未来的栋梁,这些冠誉让人们同时也让他自己深信不疑,总有一天他,林玉寒,会执掌圣龙帝国的权柄,捍卫帝国的荣誉,建立不逊于父辈的功业,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留下身后的万世英名。
他,理所当然是天之骄子。
而眼前的男人呢?
不过是一介书生,潦倒的穿着,懒散的举止,为了生活而忙碌,这一切无不表明男子的前途渺茫,未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二三流的学究,在一事无成中混日子,毫无建树的度过人生的残余,最后象天下间大多数人那样默默无闻的化作尘土。
真的是天壤之别。
的确是天壤之别。
不仅是两年前,而且也是现在。
只可惜,沧海桑田,物是人已非,双方的位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对换。
短短两年,定凉侯风雨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的在神州的大地上崛起,不仅成为了圣龙帝国家喻户晓的英雄,更成为了天下闻名的风云人物。驱逐呼兰,收复凉夏,掌控高唐,远征印月,剿灭叛乱,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以惊天动地,却被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算出众的男人在短短的两年内完成了。
他的确有资格拥有如此的气势,如此的威严,如此的权力。
而自己呢?外公和父亲相继阵亡,家族的势力被彻底的消除,自己现如今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罢了。更可恨的是,好不容易在昌化城获得了一次足以让自己名扬天下的机会,也被对方出奇的好运给破坏了。
如今,父亲的地盘,自己的妻子,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被眼前的男子夺去了。
林玉寒不甘心,不服气,更绝对不愿意在这个命中注定遮挡住自己光芒和辉煌的对手面前示弱。
所以他大笑,仰天大笑。
玉和瓦是不同的。身为林家的儿郎,又怎么可以向敌人屈膝呢?
林玉寒对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半点的后悔。
他松开了抓住妻子的手。他并不想让眼前自己所钟爱的女人陪葬。
对于眼前这个犹如小鸟一般的女人,他有的只是愧疚。
他本应该给她童话一般的生活,本应该给她金碧辉煌的人生,本应该给她万人景仰的尊敬。可惜,现在他给她的却是痛苦、无助、颠簸、牵挂和灾难。
一切都该结束了!
小鸟终究只有在山林中才能自由和幸福!
风雨,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林玉寒暗中苦笑了一下,最后望了望晓兰,这个他爱过的女人,然后带着一种仿佛已经彻悟的神情,冷冷的面对着杀气腾腾的血衣卫。
总算你还没有让我太过于失望!
风雨也是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明白了林玉寒的意思。虽然和晓兰之间的感情早就随风飘去,身为权重一方的强藩,也丝毫没有因为早年的事情而对曾经的情敌有着相等的痛恨和杀意。
但,风雨还是决定结束林玉寒的生命。
这一方面是因为想遂了这个对手的心愿,另一方面则是从政略的角度考虑,风雨不希望有仇恨自己的林家后人在锦州兴风作浪。
于是,血衣卫逼近了。
这些忠实履行着黑暗中的责任的战士,毫不介意除去眼前的敌人——他们所效忠的主公的敌人。
看来真是终结了!
林玉寒惨然一笑,心里却意外的有着说不出的宁静。
“住手!”
打破局面的却是最不应该出声的人——晓兰。
愕然的望着眼前的女人,风雨惊奇的发觉她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
“风雨,我求你放了我夫君吧!”
在林玉寒和血衣卫之间的空地上跪倒的女人,盯着已经是如日中天的西北定凉侯,神色间有祈求,也有一旦请求不被接受后决断的从容。
“你……你真的要我这么做吗?”
风雨的双眼突然眯成了一条缝,缝中暴射出的是一股凛冽的杀气。这是一种君王的杀气,足以毁天灭地,足以移山倒海。
女人的身体颤了一颤,她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因为眼前那个男人所表现出的气势和威严,是那么的陌生,直到这个时候她方才发现,风雨的确是变了,变化得如此巨大,早就不再是那个随和的少年书生了。
但是最终她依旧定了定心神,稳住了身体,用平稳中带着一丝畏惧,但是畏惧中又有着平和与坚定的语气,坚决的说道: “是的,请您成全!”
说着,女人回首望了望自己的夫君,充满了柔情。
今天的变故太快太剧烈了,终于冲破了少妇为了逃避心中的创痛而刻意建立起来的围城。她知道,刚才林玉寒相望的眼神中流露的爱意、深情和绝决,将永远永远得深镌自己的心中,成为一生的孽缘。
这就是命运。
命中注定了她终究不可能和风雨在一起,命中也注定了她必然无法忘怀林玉寒。所以,尽管明知道如今对风雨的恳求,带来的后果是不测的,但是她无悔。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林玉寒是富贵还是贫穷,爱情永远是爱情。
女性的爱情是拒绝理智的,为了爱情,即便是君王的雷霆之怒,又算得了什么?
晓兰的心非常的坦然。
“放行!”
沉默了良久,虽然知道这并不理智,但是风雨的口中终于还是冰冷的迸出了这两个字,全副武装的将士顺从的让出了一条通道,默默的注视着年轻的妻子掺扶着受伤的丈夫,朝门外走去。
当两人行到风雨面前的时候,脚步微微的顿了一顿。风雨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对面的两双眼睛。
晓兰的眼睛中是平和与坚决。
林玉寒却似乎垮了一样,充满了颓废和屈辱。
风雨的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晓兰,希望你不要后悔!
作为同样心高气傲的男人,风雨很清楚林玉寒的想法。刚才视死如归的慷慨昂然在死里逃生之后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因为自己妻子的求情方才捡回一条命的强烈屈辱感。
这样的林玉寒,会给你带来幸福吗?
风雨带着些许忧伤,些许关切的神情,默默的注视着这对夫妻的远离。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事实上以今天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的高位,风雨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林玉寒。林玉寒已经完蛋了,就如同他的家族一般,在不可挽回的历史洪流中,花为了乌有。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从来都不少见。
千秋帝国,钟鼎世家,无论曾经多么辉煌,曾经多么强盛,但是在命运和大势的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所以,如日中天的风雨,根本就不认为林玉寒能够兴起多大的波澜。
更何况,这一次放晓兰和林玉寒离去,对风雨来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解脱。当答应晓兰请求的那一刻,风雨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因为他强烈的感受到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那一段牵绕不休的往事,已经再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心境了。
但是他的确很担忧晓兰。
虽然昔日近乎疯狂的炽热情感早就一点不剩,然而十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形成的亲情,却绝不是时光和事件可以消除的,理智让他认为,晓兰今天的选择必然会给她带来坎坷的明天。
然而不管怎样,风雨还是尊重了晓兰的决定,只是衷心的希望她能够过得更好。
年轻的名将,心头沉重的站立在院中,身边的卫士都知趣的围在远处,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的统帅,直到魏廖的出现。
“这次行动我方共损失十七名卫兵,三名血衣卫,同时有六十九名卫兵和十五名血衣卫受伤。共击毙刺客一百十七人,俘获四人。”
一向铁面绝情的血衣卫统领丝毫没有因为统帅的心情而打退堂鼓,关于这一点即便是他政治上的死敌,也不得不有志一同的佩服。
也幸亏风雨一向都很能自持,对于直言不讳者一向加以包容,否则以魏廖这种性格,要是跟随在气量狭小的暴君身边,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不过如此不识时务的打扰,自然也不要希望让被打扰者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日后注定要让天下闻之色变的血衣卫统领,依旧丝毫不顾及当权者的心情和脸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刺客的死者中有一个人很重要,恐怕会有麻烦了!”
“麻烦?”
原本不想理这些琐事,只是为了给部下面子而不得不耐着性子倾听的风雨,被魏廖口中的“麻烦”给引起了好奇心,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家伙似乎从来不知道麻烦为何物,今天却破天荒的用到了这两个字,那恐怕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的确不是一般的麻烦。
是很大的麻烦。
一个风雨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天大的麻烦。
因为一个人的死,一个女人的死,一个身份背景极为复杂,在当今局势下足以引起惊天动地变化的女人的死。
……
“风侯!”
“风侯万岁!”
从锦州奔赴昌化的路途中,由于重伤未愈而躺在马车上的风雨,不断的听到车外士兵们传来充满敬意的呼声。那些同样赶赴昌化城的战士,主要都是凉州的后备役士兵,相对于风雨军正规军团,他们的装备十分简陋,而且多半是小部队的步行前进,因此常常被在众多侍从护卫下风雨一行所超越。
但是这些士兵都是来自完全在风雨统治下受益的百姓之中的子弟兵,他们的忠诚、热情和热血丝毫不损色于风雨军的任何一支军团,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些正规军团的兵员补充,所以当这些朴实、勇敢而且又充满着对英雄崇拜的战士,看到自己敬爱的统帅从身边路过,并且奔赴同样的方向,同样的战场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沸腾和亢奋,发出来自于心底深处的欢呼,向伟大的统帅致敬,并且涌出更大的动力和战意,恨不得插翅飞往前线,在统帅的注视下挥洒自己的热血和青春,保卫家园和建立功业。
这些年轻人的致敬,自然传到了风雨的耳中,这难免让年轻的名将感到几分自豪,几分激动。但是不同于那些已经毫不犹豫决定将自己的青春、生命和未来全部交给敬仰的统帅的年轻人,作为风雨军的领袖,战士们的如此崇拜和信任,让他只有更加感受到肩头的重任。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感受到了昨天那个事件所引起的麻烦和烦恼。
燕芷若死了。
这位当今第一强藩的掌上明珠,居然会为了林玉寒——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人,动用家族的力量,甚至亲自陪伴潜入锦州,策划刺杀风雨。
这从政略的角度讲实在是不可思议,让风雨甚至至今都怀疑从这个女人前来锦州到龙望天泄漏消息,最后为了掩护林玉寒逃跑而被杀,是不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阴谋;然而换一个立场却又太过于一般了,说穿了不过是一个被爱情弄昏头脑的女人,为了她的情人而不顾一切罢了。
风雨不能不感叹爱情的神奇,不过现在可不是他为风花雪月而感动的时候,因为这场事故同时也意味着—— 燕南天,这位现如今和风雨并世称雄的圣龙帝国东北部的霸主,在这个事件中不得不承受丧女之痛。
他会不会因为丧女之痛而发雷霆之威呢?
在霸业和亲情的取舍中,这位一代霸主会何去何从呢?
说实在,风雨并不后悔自己放走了林玉寒,昨天也正是他断然拒绝了魏廖追击林玉寒杀人灭口将这件事情掩盖住的建议。风雨很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这是一场阴谋中对手处心积虑的陷阱,还是一次意外下棘手的倒霉遭遇,风雨的决定都是毫不退缩的直面燕南天的怒火。
当然,为了避免战争,维持自己原本设定的战略格局,以及不让自己背负破坏天下太平的罪名,风雨还是派遣了特使,向燕南天做出了低姿态,甚至愿意暗中让出锦州以东的土地和支付大量金额的款项,条件十分优厚,可以说是卑躬屈膝、礼让到了极点,让风雨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修养。
因此,这可以说是一次对风雨,也是对燕南天的战略抉择、理性控制和外交韬略的重大考验,风雨很想知道自己能够得几分,更想借此考量一下对手的分数。
但是,风雨不得不承认自己目前对燕南天还是很陌生。
这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员猛将,或者说是赳赳武夫,兼有好色的毛病,实在不怎么样。然而也就是这个怎么看都更像一个土匪头子的家伙,从一名普通的家族弟子,成长为一个百年世家的领袖,大肆扩张了家族的利益,甚至胆大妄为的在圣龙帝国和呼兰帝国之间投机——如此巨大的冒险,没有一定的胆量和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风雨就觉得自己不怎么敢做。
总之,这位目前已经在名义上掌控了圣龙政权的强藩,究竟会顺从理智与风雨军和解,还是会冲冠一怒同风雨军决战,这个问题深深的困惑着风雨。
事实上风雨自己也游移在冒险和燕南天决战以夺取圣龙政权的巨大诱惑和先行安定后援再徐图中原的理性克制之间。
“启禀风侯,麓城急报!”
就在风雨沉思的时候,却见一名骑兵飞速的送来了西北前线的一份加急密函:风侯钧鉴:呼兰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若我军调离,其必大军犯境。届时,我东西两线腹背受敌,凉城根本之地亦将暴露于鹰啄狼吻之下,风雨军基业岌岌可危。为此,弟同前线诸将商议,以为西北前线只宜加强,切不可松懈,望兄详查前线实际,再做定夺。危急时刻,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弟斗胆暂不统兵东援,纯属个人之意,若兄责怪,弟愿意一力承担,与诸将无关!
秋风军统领秋里圣龙历七五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可恶!”
风雨愤怒的将这封密函揉成了一团,微微用力顿时化为了灰烬,但也因此牵动了伤口,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
秋里的这封信的确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如果早来一两天,燕芷若没有在血衣卫追捕林玉寒的行动中被杀,那么风雨还不至于这么激动,甚至会如以往一般冷静的考虑秋里所言的合理性。
这种前线军官一定程度上的当机立断,虽然有时候会影响到统帅的战略意图的实现,但是却能够极大的调动指挥官们的积极性,也使得最高统帅更加明了第一线的真实情况,避免因为远离前线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因此一直是风雨所默默允许的。
但是现在却大大不同了。
燕芷若在锦州莫名其妙的被杀,将风雨和燕南天这两个当代圣龙帝国最强权的人物,逼到了避无可避的境地,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决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在这样的情况下,秋里的不听将令,极大影响了整个战略布局,也难怪风雨会如此恼火。
秋里啊秋里,你难道真的想要考验我的耐性吗?
风雨铁青着脸,呆呆的望着车外的天空半响,方才回过神,招来了传令兵,一字一句冷冷的命令道: “传我令下去,青龙军接管城防,秋风军、百虎军务必于五日内赶赴东线听命,若有怠慢违背,军法论处,决不宽容!”
然而,就在传令兵准备策马而去的时候,风雨的脸上现出了深思的神色,叫住了传令兵,犹豫良久,却终究把这道在意气中下达的命令扣了下来。毕竟眼下形势扑朔迷离,为三军统帅者,最大的忌讳就是意气用事。所以,思虑再三的风雨,留给秋里的是内容完全两样的命令: “西北战况瞬息万变,由弟自行决断。即日起,青龙、白虎、拓拔及后备役诸军均归弟统领,目标以歼灭来犯之敌,收复玉门关为要。着血衣卫将从旁策应,或有可乘之机,望弟善加利用!”
下达了命令之后,风雨的心头很沉闷。他不得不承认,近一阶段由于昌化兵变打乱了自己的战略勾画之后,自己确实有些方寸大乱,在没有根据现实状况形成明确战略目标的情况下,下达的命令和考虑的问题都缺乏连贯性和长远性,就像这次调秋风军东来恐怕就是一次目的混乱的仓促决定,很有可能除了让军队奔波劳苦之外一无所获。
如今秋里的自作主张,虽然很不给自己的面子,却也以他特有的风格挽回了自己的一次失误的决定。
只是,这样的被纠正,风雨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