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梅文俊的冲锋轨迹显得诡异而且无法捉摸,不时向白虎军锋芒最盛的地方发起冲击,而且都是一击即走,决不恋战。
这样的战斗方式,自然苦坏了充当阵心的燕耳。
他不得不在艰苦的战斗中费劲全力的收拢部队,保持部队前后左右的呼应和畅通,作为一个整体跟随着冲作箭头的梅文俊,来回纵横驰骋。
这样的冲杀,还是相当有效果。
一时间无法适应的风雨军,顿时损伤惨重,对于敌人的杀伤力却大为降低,局势的平衡点又一次朝联军的方向倾斜。
只是,风雨军占据了兵力的优势,而且白虎军团更是配备了抵御骑兵冲击的神龙战车,擅长野战中的防守反击,因此即便无法遏制梅文俊疯狂的冲击,但是整个阵形却依旧有条不紊,根据统帅的指挥井然有序的作战着,这不由让燕耳大为担心继续消耗的结果恐怕将是己方的覆没。
幸好,这样的担心并没有延续很长时间。
因为一马当先的梅文俊,已经再次拨转了马头,冲击的方向赫然是西北——这是风雨军攻来的方向,也是越来越远离夏州城的所在。
但是无可置疑,正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所以这个方向恰恰是一心想要围追堵截雪洗耻辱的风雨军目前兵力最为薄弱的环节。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几乎每一个战士都下意识的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身为全军主帅的梅文俊更是奋起了所有的力量,饮血无数的残天剑在手中不停歇的飞舞着,抛出的光浪裹住了全身,一骑经过之处,前方的敌群中登时裂开一条甬道,血肉残肢漫天飞洒。
其余的将士也纷纷紧随其后,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仿佛离弦的利箭,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终于,风雨军的防线出现了漏洞,号称“铜墙铁壁”的神龙战车也终究难以抵挡残天剑的犀利,一马当先的梅文俊率先突破了风雨军的拦截。
然而后阵的骑兵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
“休走!”
伴随着一声断喝,却见风雨军的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大刀迅猛的飞舞,战马闪电般的冲刺。
殿后的联军战士往往刚刚架住了其中一把大刀,紧随而来的十多把兵刃便在战马的风驰电掣中赶到,无情的落在身上,鲜血横流、尸体飞散。
“风雨军骑将秦纪在此,谁敢接我一刀!”
威猛的挑衅,来自一员二十多岁的将领。
“轩辕军校的学生军?”
燕耳微微一愣,对于这个名叫秦纪的将领他有所耳闻,在和风雨军的交战中也领教过其出色的骑兵突击能力。此人出自风雨军专门培养中层将领的轩辕军校,负责指挥由军校学员组成的学生军,应该和白虎军毫无隶属关系,想不到此刻却在这里碰面。
这样的认识,让燕耳突然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战情紧急,根本不容他多想。
眼见秦纪的骑兵突击弥补了缺少骑兵的白虎军追击速度缓慢的弱点,同样出色的骑兵运作准确而且狠辣的重击联军的腹部,势必会将这支深入敌阵的精锐部队一切为二,更要命的是借助飞快的速度,这支骑兵在得逞之后,一旦不去理会纠缠的战斗而是作弧线迂回的话,甚至有可能重新将整个部队完全兜会包围圈之内。
“真是命苦!”
心中轻轻的喟叹了一声,别无选择,即便仅仅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燕耳也不得不逆着己方军队运行的方向回身挺枪,迎向了这位名叫秦纪的将领,力图一举击溃这支突然出现却十分要命的部队。
刀与枪猛烈的撞击,金属撞击的巨响中,冒出了点点的火花。
两匹高速疾驰的战马迎面相遇,马上的主人毫不退让的迎击。燕耳手中的银枪如同出海的蛟龙,搅动着天地乾坤,抖动的枪尖化出了万千残象,虚实之间随时可以转作索命的无常,义无反顾的刺入秦纪大刀挥舞而成的光盾。
沙场武将的争斗厮杀,不同于江湖高手的竞技,仿佛电闪雷鸣一般,往往是短促而且剧烈,也就在那么一两个回合之间便立刻分出胜负高下,决定胜负的也不仅仅是个人的武艺,还有战场上各种无法预测的变数。
这一刻,便只见借助奔驰的强大冲力,燕耳的枪顺利的挑入秦纪的刀光之内,好似流星闪烁般的刹那,用力的将对手的钢刀挑飞于半空,如同飞射的箭矢,毫不留情的直指敌人的咽喉。
秦纪一咬牙,侧身逼过了致命的要害,却终究还是被刺中了身体,在一声呻吟之中落于马下。
燕耳表现出了高超的骑术,在疾驰中勒马回转,身体扭转近乎九十度,银枪继续狠辣的向下猛刺,落点正是地上受伤蜷缩的对手,而时间之短速度之快,甚至让一旁的风雨军战士根本无法解救自己的战友。
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全身,不知是摔伤无法动弹,还是自觉来不及躲避,此刻的秦纪唯有闭目,似乎静等那一枪的到来。
可惜也就在这个时候,跨下的战马意外的踉跄,却让胜券在握的燕耳因为速度的惯性,顿时被抛出半空,也重蹈了对手的覆辙,落于马下。
更为倒霉的是,落点四周恰恰都是风雨军的战士。
“难道,生命的终点便在于此吗?”
一边因为求生的本能奋力躲开了风雨军第一轮刀枪的攻击,一边在脑海中闪现了这样的疑问,燕耳发现已经有数十把长矛毫不留情的捅向自己,而刚才那一轮的躲避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也受伤不清,更要命的则是因为从马下摔落让自己的腿脚一时间根本没有知觉,所以唯有在地上的翻滚,却难以走动。
“嗖嗖嗖!”
正当自付必死的当口,却听见弓弦的拨响,继而是一连串的惨叫,好奇的睁眼望去,燕耳发现原本已经杀出重围的梅文俊,竟然又重新拨转了回来,跨下的骏马腾云驾雾一般的飞驰,乘着风雨军来不及反应的时刻,战马上的猛将放下了残天剑,不失时机的弯弓拨弦,连珠般的箭矢顿时接二连三的射来,击退了攻击自己的风雨军士卒。
紧接着,说是迟那时快,梅文俊在转眼间已经来到了燕耳的身边,一声沉沉的闷喝之下,弯腰伸手,迅即将落马的战友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随即,大喝了一声: “挡我者死!”
残天剑再次在内力的逼动之下泛出了死亡的光芒,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卷起的是红色的波浪还有死亡的风暴。
燕耳也没有闲下,强忍着伤痛,手中的银枪继续翻滚,配合着残天剑一前一后,一长一短,编织了滴水不漏的罗网,挡者死、逼者生,驱散了阻挠的袭击,汇合了自己的部曲,乘着风雨军此刻依旧来不及弥补好漏洞的机会,潇洒的杀出敌阵。
“呜——呜——呜——”
风雨军的号角再次传来,山丘上的朱大寿眼中泛出了寒光。武人好强的争胜,让他实在无法容忍兵力处于劣势的敌人居然在自己的阵营中如入无人之地。
这,是天大的耻辱。
愤怒却让他更为冷静。
巧妙的运兵,不但立刻包抄歼灭了眼见主帅危险而不顾一切从城中冲杀出来的援军,继而神龙战车迅速的运动,截断了梅文俊一行返回夏州的退路。
“白虎军的战史是无人可以打破的!”
简短的话语,顿时激发了战士们的荣誉和豪情,因为敌人的勇猛和己方的失利而开始消沉的士兵立刻重新振作了起来。
战场之上,风雨军依旧是那一支百战雄师。
而突围的联军,却不得不面对或者远离夏州——自己要竭力死守的城池,或者则重新刚才的艰险,再次突破敌人重重的包围。
目光,劫后余生的战士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梅文俊的身上。
皇甫世家的部下,早就在无数次的战斗中对自己的主帅产生了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信任;而燕家军的将士,则因为刚才战斗中梅文俊所表现出来的武勇,还有最后关头奋不顾身救援战友的高尚而深深倾服,同样无不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这位名将。
于是,艰难的选择也再次落在了圣龙帝国第一勇将的身上。
梅文俊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他选择了向北,也就是背离夏州的方向。
重新换了一匹战马的燕耳略略皱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很赞同联军从北面突围,因为这将是风雨军后续部队开来的所在,这样的撤退很有可能会落入风雨军两路大军的夹击之中,其形势将比刚才更加危险。
但是他终究还是纵起缰绳跟上,因为暂时他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让燕耳放心的是,梅文俊一马当先甩开了追兵之后,并没有朝北面前行多远,很快就弯入了一条小道,在七折八弯走出来之后,所有的战士们惊喜的发现自己已经距离夏州城墙咫尺之遥了。
纵马,飞奔。
意料之外的出现,意料之外的突击,正全力以赴准备攻城的风雨军措手不及,在联军将士的欢呼声,和城楼上守军的接应配合之下,杀入敌阵的勇士们迅速的杀回了城内。
断后的是燕耳和梅文俊。
残天剑和银枪,在黄昏的夕阳下泛着摄人的寒光,勇贯三军的大将从容而且威严,在几名无知者无畏的风雨军战士落于枪剑下之后,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攻城部队竟然不约而同的勒住了战马,眼睁睁的望着浑身遍洒落日余辉的勇将缓缓的退入城内,继而在轰隆的声响中,坚厚的城门紧紧的关闭。
而这个时候,发现了意外的朱大寿等风雨军的高级将领,才刚刚赶到了此处,唯有跺足叹息,愤愤不已。
“太痛快了!”
经过这一番的冲击,虽然就战局的实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如此的冲锋陷阵其实也让己方伤亡惨重,但是却在无形中极大提升了战士们的士气,以至于夏州城自从梅文俊、燕耳返回之后,立刻欢声歌舞,热闹沸腾起来,战败的阴影直到此刻方才消弥于无形,颓废的气氛也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则是战斗的yu望和获胜的信心。
而沙场归来的燕耳,此刻也是心情大好,因为生死之间的患难,让他对于梅文俊,也不由产生了亲切的感情,当应酬完毕余兴未尽的他居然一路跟随梅文俊返回了住所,卸去了往昔威严的伪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真性情的流露,根本不象大军的少帅,而是一个喜悦之极的孩子,竟盘算着要和对方通宵畅饮。
“事情恐怕未必如此简单!”
对应燕耳的喜悦,是梅文俊的沉重,在和战士们欢庆之后,闻名天下的勇将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刚刚踏入门口之后便立刻喷出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根本不见胜利的欢欣。
“你怎么了?”
燕耳大吃一惊,急忙扶住了对方。他很清楚,经过黄昏的那一战,梅文俊俨然已经成为了整个夏州的灵魂所在,一旦出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事!”
梅文俊微微摇了摇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就地盘膝调理,而燕耳也当仁不让的作起了护法。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梅文俊方才站起,脸色依旧呈现着灰黄,嘴唇也已经泛白,但是双目重新焕发出神采,话语中尽管微弱却也带着中气: “只是旧伤发作罢了,不过你放心,就算再来一次千军万马的突击,我也绝对比你强,不信咱们试试!”
燕耳微微一笑,回应梅文俊的安慰,心中却大大的痛骂了一番皇甫华,对于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皇甫世家的掌权者依旧自毁长城,他倒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便是如今结成了盟友,同样为圣龙帝国四大家族的燕字世家和皇甫世家始终都潜存着一种激烈争斗的关系,但是如果因此影响到燕家军的生存,那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当下燕家军的少帅关切的说道: “文俊兄还是好好安歇吧!经过今日一战,我军士气大振,再加上城内的兵马本就比来犯的风雨军多,相信朱大寿在会合了后续的主阵之前,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若文俊兄信得过,明日的守城就交给燕耳吧!”
“问题是风雨军的后续主阵真的会赶来吗?或者说真的会在我们希望的情况下赶来强攻夏州城吗?”
对于燕耳的好意,梅文俊却不由苦笑,脸庞上流露出了极度的担忧。
“你是说……”
燕耳心中突然一阵抽紧,联想到今日战阵之上发现秦纪之后心中涌起的转瞬即逝的不安,一种似乎即将捕捉到什么的感觉立刻盘旋在心头,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今日我军向北面突围,除了白虎军之外,只有少部分的风雨军其他兵马,然而风雨军的六大主力的其他各路都没有出现,西北方向似乎也没有见到风雨军的援兵,而白虎军就算当初满员也不过五万人而已,经过凉州的连续激战,伤亡惨重充其量只有三万之数。如此薄弱的兵力、不善攻城的部队,却在后方援军相距甚远的情况下进犯夏州,燕耳兄不觉得其中太过于奇怪了吗?难道风雨军就不怕我军各个击破吗?”
梅文俊沉声说道。
“不错,这绝对不是风雨军一向的用兵风格!”
燕耳警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不对了,因为到目前为止,己方所面对的不过是风雨军的一部分而已,风雨军的主力却始终迟迟没有出现,这实在不合常理,以至于在诡异中似乎隐隐透着不祥。
“不管这么多了,今晚我军就劫营!乘着我军大胜之际,又是兵力上占据优势,此战必定胜利!”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燕耳,不由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道。
“恐怕来不及了!”
梅文俊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 “白虎军恐怕早就有了提防!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让白虎军进攻我军了!燕兄应该已经有亲身体会了,在野战之中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都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击溃依靠神龙战车结阵的白虎军,而我想风雨军的其他部队此刻也绝对不会闲着,我军在这里的哪怕一刻的逗留,都是正中敌人的下怀,势必带来无可估量的灾难!”
“文俊兄未免过虑了吧!”
燕耳不以为然的说道。虽然承认梅文俊对于风雨军的怀疑正确,也承认白虎军防御的能力,但是他对于联军在夏州的逗留有什么重大的损失却并不苟同,事实上一路溃败的燕家军,实在太需要时间和空间进行整顿了,而只要经过了哪怕半天的整顿,燕耳他自信当初那支横扫中原的劲旅,势必会重新出现在他的麾下,到时候无论是风雨军还是皇甫世家,都不会令他有今天这般的无奈了。
“事情恐怕已经来了!”
可惜,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梅文俊苦笑着说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同梅文俊所料,一名亲兵慌张的奔过来,带来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风雨军大将蒙璇、洛信领军突袭,位于夏州东南的汉中随即失守。
如果说夏州是皇甫世家面对西北的前锋,那么汉中就是巴蜀向凉州攻略的前线基地,也是连接着夏州和后方的重要枢纽,囤积着大量的粮草军械,一旦汉中失守,也就意味着夏州退路被切断,死守便毫无意义,成为了困兽之斗,而且还有兵力空虚的巴蜀被风雨军占领的危险。
无论从个人职责还是军事角度,梅文俊别无选择,必须回师。
相互望了一眼,梅文俊和燕耳都不得不大为感慨,感慨对手用兵的老辣,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夏州不得不兵不血刃的易手,让大败溃散的燕家军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休整和重编,以恢复战斗力。
更为让燕耳和梅文俊担心的,是对手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天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加毒辣的后招等待着他们,只是几乎可以肯定,这一路的后撤,绝对不会轻而易举。
“命令全军在城楼支上遍插旌旗,同时捉一只活羊倒悬于鼓前,让它始终击鼓扬威,其余兵力分成三路,每路相隔三里,交错撤离,方向阴平桥,不得有误!”
当机立断,梅文俊立刻下令撤退弃守夏州,从他有条不紊的命令中,燕耳震撼的感觉到除了对方优秀的军事素质之外,更厉害的是那份从容的城府——恐怕梅文俊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刚才和全城的欢庆只不过是为了安定人心的演习——既是鼓舞己方的部队,同时也是为了迷惑城外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联军坚守夏州抗敌的计划在风雨军如同天马行空了无痕迹的部署之下,不得不全面泡汤了,如今的联军不得不全力以赴的急行抢占从夏州绕过汉中回巴蜀的必经之路——阴平桥。
“如果风雨军派出一支部队抢占了阴平桥这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则退无可退、满盘皆输,大军唯有投降一途了!”
这个念头,几乎同时在燕耳和梅文俊的心中闪过。
——战术上的努力终究无法抵消战略上的高明!
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今天的辛苦作战,以及曾经对于战局的通盘盘算,如今在对手不动声色的部署之下,全功尽弃了!
而风雨军最高统帅,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风雨,虽然远在战场之外,但是洞若神明的部署,却占尽了战局的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