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靳少宸这一辈子走路走的最多的一天,他穿着厚重的礼服,披麻戴孝,要一直从宫门跟着棺木走到皇陵,没有任何特权。
墨七是贴身侍卫,自然是紧跟在靳少宸身边的。月无双此时却没有这个特权,只能跟在后妃的行列中。
梁帝死了,月无双自然无悲无喜,也无惊无惧,虽然梁帝是她送了最后一程,但当时的情况就算她不出手梁帝也必死无疑,只是早几日晚几日罢了,这账自然该算在沈明宜身上,而不是她。
沉默的跟着队伍一直走到半夜,一行人连哭带累,加上这些日子的煎熬,早已经是心力憔悴,却又半句话也不能多说。
三更十分,队伍终于到了风秀山下,这是历代大梁皇帝的安眠之处,梁帝也将葬在此处,成为大梁的精神守护。
月无双也算是后宫嫔妃,被安排着到了后山的庵堂中,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后宫的妃嫔都将在这里念经抄佛度过,倒是沈明宜昏迷不醒反而躲过一事,虽然她是皇后,但人没醒总不能抬来。
只是月无双哪里有心思念经诵佛,等到人都各自回了房间,再无人的时候,悄悄的溜了出去。
人最多的时候未必是最安全的时候,月无双一路走来总觉得心神不宁,见此时也没什么人在,便打算去看看靳少宸。
这山中毕竟不比皇宫里,就算是布防再严密,也未必就万无一失。
月无双到的时候,梁帝的棺椁已经下葬,文武百官都在皇陵外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找了一圈,却不见靳少宸的身影。
估摸着此时靳少宸应该独自在皇陵内吧,月无双四下看了看,正想着怎么能偷偷摸摸的摸进去,突然有人靠了过来。
一抬头,却是靳少宸的一个贴身侍卫。
“娘娘。”那侍卫低声道。
月无双皱眉道:“你怎么没守在陛下身边?”
“陛下让属下在外面看着,候着娘娘呢。”侍卫道:“陛下就在内殿,娘娘请随我来。”
月无双点了点头,跟着侍卫往一旁走去。
走过一条幽静的小路,果然见着一个后门,侍卫站在门口道:“娘娘请进,陛下就在里面。”
这山上的宫殿也是四通八达,月无双钻了进去,果然没走多久就到了正殿。
殿里空荡荡的,只有靳少宸跪在正中,正往火盆中丢着什么。
听到声音,靳少宸便抬了下头,看见月无双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
“就你一个在这里?”月无双四下看了看:“其他几个皇子呢?”
“都在外面呢。”靳少宸道:“只有我一个人,要不然也不敢喊你进来。”
月无双毕竟生活在边界,对皇室规矩没什么了解,看着空荡荡的殿堂,皱眉道:“那你还要在这里跪多久,地砖这么冷硬,也不给你准备个垫子?”
“哪儿那么娇贵。”靳少宸将月无双拉过来:“也不用太长时间,今日卯时我们要准时离开,只有先帝的妃子们可以留下。接下来的三个月,风秀山将会封山,就连我也不能进。”
对于大梁规矩,月无双没什么好说的,那后宫中没了妃嫔也是安静。
“你别到处跑,一会儿就跟在我身边。”靳少宸道:“回去跟我坐一辆马车,在车上小睡一会儿。”
月无双应着,跟着靳少宸走到大殿中央:“现在要做什么?”
“给先帝烧些生前喜爱的东西。”靳少宸道。
月无双再一看,果然火盆便是放着些字画书籍之类,估计都是梁帝的心头好,大部分葬入了皇陵,剩下些掐尖的,便烧了随清风去,也算是寄托哀思。
想着梁帝这一生,月无双也颇有些感慨,九五之尊风头无二,最终却死在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手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也来给梁帝烧点纸吧。”月无双叹口气:“毕竟……毕竟这事情我也有些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靳少宸正色道:“当时的情况如何我虽然不知,但我昏迷前,看见了母后将父皇刺伤。母后为了我当时肯定已经没了主意,可以想象若非你稳住了局面,现在凉州城一定打乱,我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
一国之君突然暴毙,还是被皇后杀害,当时外面尚有卫城和倪青云的人在,只要稍有一点处理不当可以想象结果会如何。靳少宸足够了解月无双,也足够了解自己的母后,谁能杀伐决断,谁会慌乱无措一想便知。
“当时也是无法。”月无双也不欲解释太多,从一旁拿过一卷古籍孤本,沾了火苗,看着它着了起来,这才丢进了火盆中。
毕竟是先帝陵前,靳少宸虽然不信鬼神也不想说太多,当下和月无双并肩跪着,一起往火盆中丢东西。
月无双烧了一本古籍,又去拿一旁的卷轴,顺口道:“梁帝爱不释手的,定是名家精品吧,就这么陪葬了,真是有些可惜。”
靳少宸看了一眼月无双拿的画轴,道:“你拿的这个还真不是什么名家画轴,这上面好像画的是个女子。”
“女子?”月无双好奇,也没那么多讲究,便将画轴给展开了。
“嗯,我也是道听途说,宫中秘闻。”靳少宸道:“大约是父皇年轻时在宫外认识的一个女子,回宫后念念不忘,于是画下了她的画像,权做念想吧。”
“先帝还真是多情。”月无双随口应着,展开画像,却愣住了:“这女子……你认识么?”
“我怎么会认识。”靳少宸一边好奇,一边凑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你认识?”
画轴上,是一个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布衣,倚在一株花树下,巧笑嫣然。要说美自然是美的,但是皇宫中美女太多,比较而言,也就是尔尔。
只是梁帝年轻时候月无双尚未出生,他思之不忘的女子,她又如何可能认识。
“我不认识她,但我见过她。”月无双沉沉道:“昨夜我跟你说见到的老妪,长得和这女子极像。不过是一个年轻一个年老罢了。那脸型眉眼,都似乎是同一个人。”
虽然几十年的光阴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但同一张脸总是有太多相似。昨夜月无双虽然只恍惚将看了那老妪几眼,可也不知为何,那张脸像是刀刻一样的在她脑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