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单于庭

同一时间,河套。

这片被如今汉家称之为‘河南地’,被匈奴人成为幕南,又被后世人称为河套的区域,其每一种称呼,都源自于此地的地貌特征。

——大河,即后世人口中的黄河,自西向东而流,在留到鄂尔多斯高原时,向北拐了个弯,绕过了鄂尔多斯高原。

翻开地图便不难看到:在鄂尔多斯高原以西,黄河主体就是按照东西向流动;

而在抵达鄂尔多斯高原时,向北绕道绕过高原,之后又向南回归到了原本的方向,自西向东,朝着海洋的方向流去。

这块因黄河绕过鄂尔多斯高原,而划出的‘几’字形区域,便被后世人称为:河套。

——被黄河套出来的区域。

至于这片区域,被如今汉家称之为‘河南地’,自然是因为这片区域,整体位于大河河道以南。

而对匈奴人而言,有黄河之水包裹三面的河套地区,便是大沙漠以南仅有的宜居之所。

故而,后世人口中的河套、汉人口中的河南地,也被匈奴人私下成为:幕南。

时值冬十月下旬,草原绝大多数区域,都已经是大雪纷飞;

不知多少底层牧民,带着阖家老小钻进了毡帐,熟练清点着乳酪等过冬口粮的同时,暗暗担心起帐外的牛羊牧畜。

而在河套——在一片至今都还没有冰封的湖泊边,单于庭、右贤王部,以及幕南诸部的头人、贵族们,却是坐在一片露天会场当中,一边将用小刀割下的牛羊肉送到嘴边,一边欣赏着会场中央的歌舞表演。

上首的虎皮座椅上,匈奴单于:挛鞮军臣大刀阔斧而坐,一手以掌撑膝,一手托着装有淡白色饮品的木碗,时不时嘬上一口。

目光却不曾落在会场中央的表演,而是如鹰隼般,依次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

军臣落座的虎皮椅左侧,一少年含笑而立,注意力却时不时被飞虫所吸引,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在草原,这般憨态的男子,就算是挛鞮氏王族,也同样会被人看不起。

只此刻,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敢向这位少年投去不屑的目光。

究其原因……

“于单。”

少年正聚精会神的低着头,观察着落在脚边的飞虫,便闻父亲沉稳粗重的一声轻呼,惹得少年赶忙抬起头。

便见虎皮椅上,军臣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坐姿,只眼角不着痕迹的撇了身旁少年一眼。

而后,又淡笑着望向前方,只嘴上轻声道:“带左贤王落座吧。”

单于有令,一旁的魁梧大汉自是当即上前,毕恭毕敬的引领着左贤王于单,来到军臣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身。

也就是在于单落座的同一时间,军臣那如虎狼般阴戾的目光,便死死锁定在了于单对侧——锁定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

“撑犁天神告诉我,右贤王在幕南,似乎在做一件不忠于撑犁天的事。”

“右贤王,是否要向草原的共主、大匈奴的撑犁孤涂,忏悔自己的过错呢?”

军臣开口的同一时间,围绕在会场上空的胡乐便悄然停滞,会场中央的歌舞姬们也各自退去。

而在会场两侧,发饰各异、面上各镶着不同大小金属环的一众头人贵族,则纷纷循声望向上首主位。

感受到军臣满含恶意的目光,又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的望向右侧首席。

——做如此两种反应的人,可谓是渭泾分明!

军臣左侧,落座于左贤王于单身侧的每一个人,面上都是幸灾乐祸;

反观军臣右侧,落座于右贤王伊稚斜左右的头人们,则无不是面带忧虑。

在军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伊稚斜面色变了又变,终还是艰难起身,走上前去;

来到军臣面前,缓缓跪下身,将屈辱尽数埋藏于心中,卑微的亲吻起军臣的脚趾。

“您的意志,伟大的撑犁孤涂……”

看着伊稚斜以匈奴人特有的方式,向军臣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左贤王一脉的头人贵族们当即一阵哄笑不止。

而在右贤王一派的座位之上,落座于右侧第三席的中年男子当即起身,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

“还请撑犁孤涂,回禀伟大的撑犁天神。”

“自从四年前,卑鄙的右贤王违背天神意志,像偷羊为生的羌人般叛变,并为撑犁孤涂镇压时起,整个幕南,便再也没有不忠于撑犁天的卑劣之人了。”

“——如今的右贤王,是当年那卑鄙小人的儿子;”

“但那卑鄙小人,却也是撑犁孤涂的兄弟。”

“按照我游牧之民代代相传的习俗,如今的右贤王,也同样是撑犁孤涂的子嗣。”

“按我大匈奴的制度,右贤王伊稚斜,和左贤王于单一样,都具备继承单于大位的资格……”

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左侧左贤王一派的众头人贵族们,当即便有几人拍案而起!

左贤王于单身侧,那名奉令将于单引回座位的魁梧大汉,更是目光凶狠的望向那中年男子。

却见上首虎皮椅上,军臣面色阴沉的昂起头,深深凝望向中年男子目光深处;

良久,才喜怒不明的垂眸一笑。

“撑犁天,感受到了右贤王的忠心。”

“也感受到了右大当户,对右贤王的忠心。”

此言一出,彼此怒目而视,恨不能当场大打出手的两派贵族,这才愤愤不平的别过身去,面目狰狞的咀嚼起嘴里的肉。

就好像他们嘴里的,并非牛羊肉,而是敌人的血肉。

看着左右两侧,众贵族、头人的作态,军臣却是暗下稍发出一声轻叹,不禁为当年的选择隐隐有些后悔起来。

——如今的左贤王于单,是军臣的儿子。

而且,是唯一的儿子。

倒不是说军臣三十好几的年纪,却只生出了这么一个儿子;

而是军臣十几个儿子当中,只有最羸弱、最无能的于单活了下来。

草原艰苦,不比中原。

在这个时代,作为整个已知世界最先进的文明,汉家尚且只能坐视新生儿不到一半的存活;

自更枉论医学水平还停留在跳大神阶段的游牧民族了。

军臣有过很多个儿子。

甚至有过不少从小便英勇无比,睿智过人的儿子。

但在草原,没有比生命、比人命更加脆弱的东西了。

随便一场灾害、疾病,甚至是某一次游猎、切磋——乃至一块放久了的肉干,都可以夺走一个勇士的性命。

军臣还算幸运;

承蒙撑犁天神庇佑,军臣还有一个儿子尚存于世。

至于右贤王伊稚斜,是军臣的哥哥的儿子,用汉人的话来说,是军臣的侄子;

只不过,按照匈奴人的习俗,兄弟手足不分你我,一人有子,便等于兄弟众人都有了儿子。

——这么算下来,伊稚斜便是军臣从哥哥、曾经的右贤王那里继承的儿子。

但军臣心里很清楚:这个儿子,与其说是儿子,倒不如说是狼崽子。

自己在世,狼崽子不敢造次,自然是只能乖乖舔舐自己的脚趾,对自己献上所有的忠诚。

但等狼王老去,这狼崽子,必定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挑战狼王权威,意图染指狼王之位的那一个!

草原奉行丛林法则,强者为尊。

军臣很想趁自己还能掌控局面,将这个未来可能威胁自己的狼崽子,给扼杀在摇篮当中;

但草原特有的习俗,让军臣根本无法下定决心,在短短四年之后,第二次血洗右贤王的王帐。

——没错;

伊稚斜的亲父、军臣那个倒霉催的哥哥,也就是过去的右贤王,死于四年前,军臣针对右贤王发起的血腥镇压当中。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先老上单于时期,军臣是左贤王,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是右贤王。

一个左太子,一个右太子,能尿到一个壶里去才有鬼了!

父亲故去,身为左贤王的军臣第一顺位继承单于之位,很快便掌控了单于庭。

只是怎么都咽不下曾经,与哥哥争权夺利的岁月中,被哥哥欺辱的恶气;

最终,军臣决定先下手为强,以右贤王私自发兵攻打汉室为由,将哥哥召到了单于庭,而后血洗了右贤王一脉的势力。

军臣本以为:在强者为尊的草原,自己血洗右贤王一脉的举动,必定会得到整个草原的歌颂和崇敬。

但在事后,军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右贤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就像左贤王,也同样是一群人的代称一样……”

如是想着,军臣便缓缓抬起头,望向右手边,那已经坐回座位的右大当户:兰德勒图。

——匈奴,从来都不是一个民族的代称;

在秦时,匈奴,是草原万千游牧部落中,极不起眼的其中一个。

即便后来,在冒顿单于的率领下逐渐强盛,并最终推翻了草原霸主:东胡,取而代之,成为草原新的霸主,也依旧如此。

曾经的楼烦部,即便屈服于匈奴,也依旧是匈奴楼烦部;

曾经的折兰人,即便成为了匈奴单于庭最看重的武力,也依旧保留着所有的文化、习俗,并自称:折兰人。

而匈奴对草原的掌控,是极度依赖于由老上单于设立,便沿用至今的双头鹰政策的。

——左贤王,左谷蠡王,左大将,左大当户;

——右贤王,右谷蠡王,右大将,右大当户。

两派人马,匈奴八柱——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皆由挛鞮氏王族担任,且皆具备单于大位继承权;

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则由草原四大氏族:兰氏,须卜氏,呼延氏、丘林氏世袭。

两派人马各司其职,又彼此竞争,通过类似养蛊的方式,来培养出一代代匈奴单于。

与此同时,又保证单于始终出生于挛鞮氏王族,且四大氏族始终身处单于庭最高决策核心,不会被权力边缘化。

至此,秩序构建完成;

所有获利于秩序的成员,都将自发维护这一既定秩序。

也正是因此,军臣无故血洗右贤王一系的举动,才意外迎来了四大氏族,乃至单于庭本部、挛鞮氏王族的强烈不满。

——你看右贤王不顺眼,想弄死他,那就像个勇士一样去决斗!

——动用单于的权力,把人骗到单于庭杀死,和卑鄙狡诈的汉人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即便心中诸般不远,军臣最终也不得不保留,甚至是安抚剩下的‘右’系贵族,并将那位故右贤王的独自,任命为新的右贤王。

军臣很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处理方式。

军臣知道父亲很擅长这些,但军臣不擅长,也不喜欢。

在军臣看来,草原引弓之民,就该镇压一切不服,武力横推整个世界!

只是如今的军臣,还没有父祖巅峰时期的威望,还没有具备对草原诸部‘言出法随’的崇高威望。

在军臣看来,这次,便是一次良机;

用胜利、用汉人的血肉,为自己奠定无上尊威的良机……

“汉人,换了一个新的皇帝。”

“——换了一个比过去的皇帝,还要更年轻、更无能的小皇帝。”

漫长的沉默,被军臣这一声突兀的话语所打破;

两派人马也难得收敛起面上敌意,各自坐直了身,翘首望向上首的虎皮椅。

便见军臣缓缓站起身,负手上前两步,旋即稍侧头望向左侧。

“左贤王,还在骑羊的年纪,就和我留在南池吧。”

“右贤王久居幕南,就让右贤王走一趟,好好敲打一下汉人的小皇帝。”

饶是再怎么不愿意,军臣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于单,至今都还没有具备作战的能力。

——连马驹都骑不了,在草原能不被部族抛弃,已经是非常离奇的事了。

反观小狼崽子——右贤王伊稚斜,早在先单于之时,便成了故右贤王最有威名、最勇武的儿子。

时至今日,做了匈奴右贤王,即便年级还小,连汉人口中的‘及冠’都还没到,却也已经凭借父亲的威望,得到了整个幕南的效忠。

军臣当然不想让伊稚斜捞到这个便宜;

但除了这么做,军臣,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谁让于单不争气呢?

——谁让军臣那些年纪更大、更勇武,在草原更有威望、更得各部族敬佩的儿子们,都死于各种离奇的原因呢?

第142章 啊这?啊???第172章 天赋异禀的中山靖王第316章 人事已尽,余者,皆天命第265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调整一下状态第190章 族!第211章 臣,等着家上第250章 单于庭第319章 得陇望蜀?第142章 啊这?啊???调整一下状态第310章 郅都,没有担当啊第112章 番外:黄粱一梦第141章 啥事儿来着?第33章 父皇教的好啊第116章 公子好白净?第6章 困兽第44章 长安侯第99章 十日?!第311章 幽冥第215章 由他去,孤自有盘算第245章 速至演武堂仪事!第275章 落毛的苍鹰?第168章 这也太拟人了吧?第305章 战争机器启动第231章 顶级映射第240章 皇祖母,意下如何?第188章 皇帝,杀了我儿子!第93章 儿,斗胆第110章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第137章 攻守易型啦!第181章 劳烦临江王!第240章 皇祖母,意下如何?第176章 孤,也太不是东西了第13章 家宴第237章 高炉炼钢第263章 人心啊第312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第73章 封印第315章 活该!第8章 命可真好第224章 就是绑,也把太后给孤绑来!第31章 不尽然吧?第245章 速至演武堂仪事!第314章 郅中郎,尚勇武否?第251章 毒蛇!第272章 ‘君’的意志第165章 人各有命明天开始恢复更新第269章 王孙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第250章 单于庭第311章 幽冥第69章 朕,变了吗?第44章 长安侯第238章 宗祠第56章 母亲啊母亲第228章 皇祖母觉得,这是鹿是马啊?第166章 内帑够不够?不够再加上国库!第81章 天下皆反?第220章 蝴蝶效应?第128章 盖棺定论晚点更调的一手好作息第91章 最大最大的功臣第3章 左膀右臂第87章 兄弟如手足第240章 皇祖母,意下如何?第33章 父皇教的好啊第241章 处置第146章 你当我弟没哥哥?第66章 帝王的本能第300章 真有意思第313章 文化差异第193章 高兴了吧?满意了吧!第138章 夫人,怕是不够格吧?第108章 誓师第245章 速至演武堂仪事!第260章 拆分内史第263章 人心啊第166章 内帑够不够?不够再加上国库!第52章 瓷器成第87章 兄弟如手足第145章 儿臣刘彭祖,昧死百拜!第118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第302章 战书?第102章 想做太子?第222章 不远了第196章 太子,失望了吧?第133章 龙凤争鸣(下)第215章 由他去,孤自有盘算第148章 去哄哄我汉家的‘东帝’第190章 族!第209章 不至黄泉,不复相见矣第64章 有话直说吧父皇第235章 工业进程(防盗半小时)第11章 故安侯留步第221章 老兵第253章 浓眉大眼天子荣第41章 回去再说!第16章 私人订制版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