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理回到楼下, 却没有马上离开,他无法离开,他的脑子里, 不断重现余晴刚刚看着他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究竟在他出国的这段时间里, 余晴和郁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余晴看起来那么害怕的样子, 而她又是在害怕些什么?她是在害怕郁天吗?
季理赶紧给陶波打电话。
“陶波, 我有话问你!”
陶波一下班就赶去酒吧见季理。
“季理!”一见面他就像以往一样热情地同季理打招呼, 然后他发现,今天季理只喝苏打水哎!
“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还是你不肯卖酒给他喝?”陶波打趣地问酒保小林。
小林摇摇头说:“他说他要戒酒。”
“戒酒?季理, 你是酒喝多了吗?”
季理懒洋洋地踢他一脚,“你才喝多了呢!快坐下, 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等我先来一杯再说嘛, 小林, 老样子!”
小林点点头,很快, 酒送上来,陶波畅快地喝下一大口,这下终于满意了。
“什么话,说吧!”
“关于余晴的。”
“她怎么啦?”
“她和郁天在一起了吗?”
“哈?
“你头脑清醒吗?”
“混蛋!我才喝了一口而已!”
“那就好好回答我,余晴和郁天, 是不是正式交往了!”
“没听余晴说过啊!”
季理皱起了眉头, “我刚刚去过郁天家。”
“哦?”
“余晴也在那里, 但她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见了我, 不肯多说话,也不让我进屋, 还叫我快走!”
“咦?这是真的吗?”陶波哈哈大笑,“看来余晴是真的气你气得要死啊!”
“陶波,你正经点!”
被季理狠狠地修理一顿后,陶波终于老实了。
“季理啊,你说实话,你对余晴,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
“什么意思啊?”
“就是问你啊,你到底喜不喜欢余晴!”
季理不说话了。
陶波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说:“其实你是知道余晴一直在喜欢你的对不对?”
“陶波——”
“哎呀,没关系啦,都是老朋友了,有啥不好意思的!”陶波嘻嘻一笑,拿起酒杯又喝下去了一大口,然后眯了眯眼睛看着季理说:“说真的,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也想挽回余晴?”
“拜托!”
“算啦!不说随便你!”陶波呶呶嘴,恨恨地叫小林再帮他添一杯。
季理陷入了沉思。
的确,陶波说中了他的心事,只不过,只有前半部分是对的,他的确一直都知道余晴在喜欢着他,但关于挽回一事,他确实是没有想过,因为,他自认没有那个资格。
但他现在的确是很担心余晴。
“陶波,你确定余晴和郁天之间没什么?”
“什么?”
“你也太不关心朋友了吧!”
“冤枉啊!明明是余晴那丫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好伐!”
“这么说来,她的确有什么事在瞒着你?”
陶波被这么一提醒,终于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他一拍桌子:“好像就是从非洲回来以后吧,余晴就变得怪怪的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不说,也不爱跟我聊天了,有时候我跟她问起你,她还跟我着急,我一直都以为是你在非洲的时候把她给得罪了……”
“我哪有!”季理委屈地说,不过马上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了起来:“我只是没答应让她留在非洲陪我而已……”
“噫——”陶波一脸嫌弃地向后退去,过后又狠狠地擂了季理一拳,“瞧把你得意的!长得帅了不起啊!”
季理摇头,脸上尽是苦笑。
这时,陶波又兀自喃喃了一句:“看来都是被你逼的呀……”
“你这又是什么话?”
“人话!”陶波瞪起眼:“被你拒绝了,还不兴人家余晴投入郁天的怀抱啊!人好歹年纪都比你轻呢!”
季理愣住了。
会是这样吗?余晴?
季理什么话也没说,丢下陶波就跑了。
陶波原先还想阻止来着,不过马上就把手给收回来了。
“所以说,嫉妒才是激发爱情的良药么……”陶波望着季理疾速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外面下雨了,窗外电闪雷鸣的,雨水清晰地在窗玻璃上流下泪痕。
郁天怔怔地坐在窗前看雨。
余晴收拾完毕后站在郁天的身后,“郁天,早点休息吧,天已经不早了。”
郁天缓缓地转过头来。
“那你呢?等我睡着后,你就要走了,是这样吗?”
郁天眼中流露出的孤独与脆弱,让余晴心碎,她大步走到郁天面前,在轮椅前蹲下来,“可是今天,我想回家去,我得洗澡,得换衣服,明天一早,我还要上班。”
郁天突然孩子气地说:“我家也有浴室,要衣服的话,我可以马上叫人替你去拿。”
“郁天!”余晴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厌倦的表情:“到底你是在担心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郁天冲口而出,“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就是想去见季理,对不对?”
“郁天……”
“他曾经那样的对待过你!他忽视你!伤害你!把你的感情践踏在脚底下!可就是这样的他,一回国,你就屁颠屁颠地想要凑上去!余晴,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志气!你还想让我怎么看待你!”
余晴的眼中落下眼泪来。
“可是,郁天啊,我没办法做到忽视我的心,我向你承认,我是很想去见季理,我的心,也早就被他一个人所占领,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去又能怎样呢?我忘不了他,我放不下他,但是我——”
“那你……想再一次看着我死去吗?”
郁天边说,边将轮椅稍稍地向后挪了一步。
闪电劈过夜空,夜幕分成两半,倾盆大雨,如神女悲伤的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
季理骑着摩托车,冲进大雨里。
余晴,余晴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唇边流泻笑意的季理,头盔里的眼神是坚定而又温暖的,他不再迷茫了,不管是任何原因,余晴,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任你离我而去,虽然我来的是迟了一点,但我依旧相信,你愿意倾听我的真实心迹,请你,再等我一次,等我这最后一次……
雷声炸响,公路上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惨白的霓虹灯下,一辆摩托车翻倒在地,轮胎在高速旋转着,头盔滚到栅栏边,一道道暗红色的血,混合着地上的雨水、泥水,在湿漉漉的地上汩汩流淌着,柏油马路上泛着雪一样锐利的银白色的光……
郁天紧抓住一把水果刀,并将之威胁式地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青紫色的静脉在无声地跳动,而与此同时,余晴的手机也在疯狂地跳动着……
这个雨夜,似乎注定了不太平,注定将有人失去,注定将有人灭亡。
郁天用水果刀划破了皮肤,鲜血四溅开来,余晴扑上去,紧紧地按住了郁天那流血的手腕……
“余晴,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在春色的照耀下,郁天那略显浅色的眼瞳,宛如流动着星光的湖水。
然而,即使已经为之心疼到无以复加的余晴,也只能照实回答:
“可是郁天啊,我只喜欢季理,除了季理,我无法接受其他人……”
总是被拒绝的郁天。
一次次被自己喜欢的人拒之门外的郁天。
除了拿出武器,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这种颓势?
“余晴,你别傻了,萧意她已经死了!”
就是在那个晚上,那个晚上,余晴对着手机里的季理说出了我爱你,然后她同样把这件开心的事分享给郁天,然后郁天就在情急之下,爆出了这件事,他本以为,他可以利用这个,再次留住余晴,毕竟,没有人可以和一个死人竞争,但是,第二天,余晴还是走了,走得那么仓促而又无声无息,好像是专程为了要躲他这个恶鬼,于是郁天便再次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这一次,他没能那么幸运,医生说他下肢瘫痪,从此都得坐在轮椅里。
此后的郁天开始闭门不见。
从非洲看完季理回来后,余晴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第一时间赶到郁天家,却吃了个闭门羹,但她并不气馁,她开始每天都会送鲜花和果篮过去,但只能亲眼看着它们在角落里腐烂和枯萎。
从此,余晴也同郁天一样,生活在地狱里了。
愧疚感一日一日地吞噬着她。
在无法见到郁天的日子里,郁天往日那天真而又可爱的形象就越是更加鲜明地出现在余晴的脑海里,但这是不是爱呢?余晴无法确定,她只知道,她无法将那样的郁天置之不理。
当她再一次上楼敲门时,她终于无法忍耐:“郁天,要是你再不给我开门的话,我只能爬阳台冲进去了!!!”
本以为郁天会心软,但门里依旧是无声无息,结果余晴还是翻了隔壁的阳台爬进去。
当她跳进窗口。
她看到郁天坐在轮椅里。
苍白、消瘦的身影,看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已成一缕轻烟,随时都会散去。
余晴再次感到罪孽深重,她从不知道,原来拒绝一个人的爱,会是这么残忍的事。
她扑到郁天的脚下,捧着他已丧失知觉的下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仰头呼唤郁天的名字,可郁天只管自己失神地望着窗外:
“为什么萧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为什么我永远都比不上季理,为什么我永远只能是孤单的一个人?没有人爱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爱我的……”璀璨的泪珠,滑下郁天的脸颊,但他双眸黯淡,如同已经失去了能源的星,正从这个宇宙中逐渐消失……
余晴紧紧抱住他,哭到不能自己。
“不,郁天,你还有我,我爱你,我会爱你的,从今天起,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的,郁天……”
或许,从一开始起,她就做错了,她不该纵容郁天靠近她,不该利用他的善良就不断向他吐苦水,更不该在受了季理的伤害后就无赖地接受了他的温暖。
他本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自己却没能认清这个,而一味地依赖了他。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无法偿还的爱,最终变成了无可挽回的恨。
余晴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季理把在路上偶遇的摩托车伤员交给同事后,意外地在急诊室的走道里,见到了余晴。
他不加思索地、大踏步地向余晴走过去。
“余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整个晚上都在找你!陶波给你打电话了吧?为什么你没接?”
但任凭季理喊破喉咙,余晴也始终像木偶般静止不动。
季理疑惑地拿手掌在余晴的面前晃了晃,“嘿,余晴,你傻了吗?问你话呢!听不见吗?喂!喂!”
余晴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但目光却是望向了手术室的门口。
灯还亮着,为什么?明明只是切到了手腕而已,为什么会治疗得这么久?
季理怔住了,他顺着余晴的目光,也望向了手术室,这时,他的心脏,似乎又静悄悄地碎掉了一块。
季理在余晴的身边坐了下来,此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能从余晴的脸上撤离,而余晴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手术室的红灯上。
室外,依旧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