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宣抚奏凯还朝~裘道人败死新昌〗
诗曰:
汤网三面大开时,漂母一饭淮阴念。
陈馀争王断挚交,虞卿弃印始见心。
七尺雄躯心如铁,胸中豪气烟云接。
纵是败亡无遗憾,事论史书千古名。
话说史武恭、庞万夏见宋军攻进县里,大势已去,就合力杀出北门,直奔遂昌东北的婺州武义县而去,想要会合王国部众。王禀、宋江夺城之后,将城外火牛阵烧死的熟牛,都运进城里大飨士卒,次后王禀安顿遂昌,宋江带军去追史武恭、庞万夏败兵。
史武恭、庞万夏败逃途中却遇见了云天彪、瞿地成军马,云天彪、瞿地成二人处州散将之后,便合兵北上想夺回缙云县,县中守军死守,二人连打七日,伤亡数百,不能攻破,又逢张思正率军从处州追来,和缙云守军前后夹击,云、瞿二人大败,带兵西走,不想正遇史武恭、庞万夏丢了遂昌城,两军会合,四个主将把前后事情说了备细,这四人却来再打遂昌。
宋江大军急赶之下,不想史武恭掉头回来,两军相逢,未及摆阵,厮杀一团。史武恭四人带领的人马,终究是个败军,被宋江人马一冲便溃不成军,四处乱窜,各自争相逃命。
史武恭、庞万夏、云天彪、瞿地成四人败走,宋军李逵脱的一丝不挂,赤条条抡着两把板斧紧追不舍,宋江怕李逵有失,命大军接应李逵,这李逵直追的肚里饿了,就在南军死尸上砍下一条臂膀来吃。
宋江骑马追来,大怒道:“你这黑厮,屡教不改,又在吃人,拿你军前正法!”
李逵说道:“这些个肉虫杀俺兄弟,怎吃不得?”
宋江骂道:“放肆!你也是父生母养的,怎能随意吃人,与野兽、畜牲何异!”
李逵撇了那条手臂,说道:“俺已经吃了,要杀要剐,只听哥哥安排。”
宋江大叫道:“你这莽夫数次违我军令,吃人成性,这还得了,刀斧手快将李逵军前斩首。”刀斧手正要上前动手。
只见吴用说道:“且慢动手,待我说过,杀他不迟。”
宋江气道:“有何话说,他今日难逃项上一刀。”
吴用说道:“这黑汉确实该杀,但非今日,阵前杀敌还需用着他处,功大于过,如今梁山兄弟阵亡大半,不可自毁长城。吃人这事早有先例,隋唐时便有吃人将军朱灿。”
鲁智深一旁说道:“洒家如此喜好酒肉,也不曾吃的人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打他五十军棍,罚他一月不许吃酒。”
武松对宋江说道:“哥哥,不如依我师兄之言,打他五十军棍,饶他这次,下次再犯,剜嘴割舌。”
宋江下令道:“把李逵军前重打五十军棍,暂且记下死罪,军前立功以赎。”李逵被当众打了五十大棍,亏的皮糙肉厚,只是打的青紫,没有肉绽。
此时已过午后,人饿马乏,宋江命生灶做饭,吃饱之后追赶史武恭败军。史武恭四人带兵一败五十里,见到宋江没有追来,心中方安。几人见夺遂昌无望,便去往武义县,会合王国军。
宋江问吴用说道:“史武恭虽然一败涂地,可是我军人马耽搁太久,恐怕追之不及,史武恭逃窜何处,尚未可知?”
吴用说道:“史武恭此番向东北而走,必投婺州,婺州武义、永康两县由反贼把守,离此最近,史武恭必去无疑。”宋江听罢,传令大军启程,开拔武义。宋江领军走着,沿途有些马粪,命军士查看,却是新粪。
宋江在马上笑道:“军师估算没错,依着马蹄马粪痕迹,史武恭却是投武义方向去了。”
吴用说道:“他不去武义就去永康,别无他路,东面缙云是我宋军地界,他断不敢去。”宋江等人说笑前行,步军前面开路。鲁智深、武松领着步军前面走着,却见不远处升起一缕青烟,走近看了才知,原来有个汉子正在路中烈日下,架着一堆火,蹲在地上煮着一碗白米粥,约有二十六七岁。上身红花衣,下身紫泥裤,腰扎一条红绫带,脚穿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个毡笠,撒一把朱缨,身旁戳在地里半尺深一条六棱铜棍,上面錾着青龙,约三十斤,旁边搁着一把鱼皮鞘腰刀和一个包裹。有《临江仙》说这汉子:
剑眉星目银盘面,如狼似虎身姿。发髻绳缠垂马尾。身穿锦绣服,却如落魄郎。
一条铜棍与身齐,身手敏捷如风。打抱不平真本性。四海英豪气,好汉名史斌。
武松看了上前说道:“路中那汉子,且把路让一让。”
那汉子只顾看那碗粥,说道:“路又不是你家的,有甚可让。”
鲁智深气冲头顶,骂道:“直娘贼,若不走开,让你吃洒家禅杖。”那汉子一听大怒,跳起身来,一把提起铜棍,横拿在手。
鲁智深嗔怒,要来厮打,却见那汉有九分却像史进,大喜说道:“哎呀!兄弟原来你不曾死!怎在这里?”
那汉骂道:“秃驴,哪个是你家兄弟?休要乱认。”武松用眼打量,看这汉胸膛手臂露在外面,说道:“他不是那个兄弟,身前不见有龙纹花绣。”
鲁智深看了说道:“既然不是兄弟,你且吃洒家一禅杖。”那汉早不耐烦,举棍相迎,两个步战起来。只见一场好斗:
鲁达恚怒无佛心,史斌胆恶更生猛;禅杖如穿日月扁担,铜棍胜似捅天旗杆。禅杖漆黑卷风沙,铜棍金光耀眼盲。禅杖抡起,病魔疯狂烈焰舞;铜棍挥动,降龙棍法十八招。一个凶僧,如同地狱入世明王佛;一条恶汉,更似今生脱胎罗刹鬼。
两个好汉打在一起五十回合,不分高低,宋江见前军停滞不前,与众人来看,只见鲁智深和一个后生打在一起,宋江向武松问了来由,武松讲了经过。宋江下马,众将也跟着下了马。
宋江喊道:“那位壮士,莫要动手,鲁大师也先回来,我有话说。”两人听了各自收手,鲁智深退回。
宋江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不知英雄怎地称呼?”
那汉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史斌的便是,江湖人称‘白玉龙’。”
宋江又问道:“这位好汉的相貌与我一位兄弟极是相似,更是同姓,但不知可有渊源?”
史斌问道:“你那兄弟是谁?”
宋江说道:“我那兄弟叫做史进,江湖称作‘九纹龙’史大郎。”
史斌一听,大吃一惊道:“你就是那‘及时雨’宋江?”
宋江说道:“正是小可。”
史斌大怒道:“因你招安,我兄弟史进才死在南国,今日拿你的命,报我兄弟之仇也罢。”说着举棍要打宋江。
武松单刀把棍架开,说道:“你且说个明白,当中必有误会。”
史斌把棍杵在地上道:“我是史进堂兄,生在华州,长在金州。前番听说史进招安之后,为国南征,被庞万春射死,我便来找庞万春报仇,又听说庞万春死于梁山之手,便欲返乡,却是盘缠用尽不能回家,因此四处漂泊,今日道上煮米翦径,不想正遇你等。”
宋江说道:“原来史进堂兄,怪不得如此相似,史进之死是为国尽忠,好过在梁山做贼,遗臭万年,你还有何所恨,那庞万春已死,可他兄弟庞万夏尚在,到处残害生灵,报仇理应找他。”
史斌问道:“庞万夏现在何处?”
宋江说道:“一个时辰前,应在从此经过,去了武义县。”
史斌恨道:“竟与仇人之弟擦肩而过。”
宋江说道:“史壮士既然要为兄弟报仇,只怕孤掌难鸣,不如你我同行。”
史斌思了思,说道:“宋先锋说的颇有道理,若蒙先锋收留,史斌感激不尽。”说罢倒地就拜,宋江和众人把史斌扶起,众人和史斌一一见过,史斌与宋江相见恨晚,拿了腰刀包裹,就与宋江同去攻打武义县。
再说童贯打下丽水县后,与谭稹道:“既然处州各县已尽数平定,且江南大势已定,童某不日就要押赴方腊,北上回京复命,谭将军可留下剿贼。”
谭稹道:“两浙路本是末将分内之事,多蒙童宣抚相助戡平战乱,大人即要回京,我便命人多造木笼囚车,关押方腊党众。”
童贯说道:“这样再好不过。”随后谭稹命人打造木笼囚车,童贯、谭稹两人又与众将置酒宴乐。几日后囚车造好,童贯把方腊一干人等装进囚车,大锁锁了,又将一切事宜交付谭稹,并留下各路军马继续荡寇,自领一队人马押解方腊回京。
再表宋江追击史武恭一日一夜,倍行三百里,来到武义县西面壶山正是辰时,突然前面树木丛杂幽险之处,群鸟惊飞,宋江与众将说道:“《孙子兵法》有云:‘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此处地势险峻,树木丛杂,史武恭必在这里据险设伏,大家当须小心。”
吴用说道:“我自有办法破之,先叫弓手远而射之,如有敌兵定然死伤败走,若无敌兵也可敲山震虎,一举两得。”
宋江说道:“军师高见。”
卢俊义传令,五百射手一齐放箭,如同群星落地射入林中,那林中果是史武恭伏兵,被这阵箭雨射的七零八落,死伤众多,史武恭急忙撤兵,退守武义会合王国。
宋江领军前行,来到箭落之处,果见方军尸首满地,宋江大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史武恭那厮必退入武义城中,传我命令,急速进军武义。”
史武恭四人领兵来到武义西城下,史武恭仰头朝城上大喊:“吾乃遂昌守将史武恭,宋军在后追来,快放我等进城。”城上军士听了,报到县衙。
王国自黄姑岭战后,因伤势过重,日日不出府衙半步,正愁孤军作战,难以久守,今日得知史武恭被宋军打败,来投武义,忍着伤痛上城来看,对着城下四人问道:“久闻史将军大名,不知谁是?”
史武恭说道:“在下便是,请王将军速开城门,宋军随后追来。”
王国说道:“虽然久闻大名,不曾见过,可有凭证?若无凭证,王某不敢擅开城门。”
庞万夏摘下兜鍪,说道:“王将军还认得我否?昔日你与我哥曾是挚友,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王国仔细一看,说道:“你是庞二,自你哥死后,你庞家还有三位兄弟,万秋、万冬怎未见到?”
庞万夏说道:“三弟、四弟都被宋江一伙害死,王大哥快些开城,闲话城中细说,宋军来也!”一指远处,众人看去,只见宋军旗号迎风而动,烟尘卷地而来。王国急令开城,将史武恭四人和千余人马放进城里,关闭城门。宋江军马眼见史武恭进城,只恨迟了一步,随即在城外安营搦战不题。
再说吕师囊在处州辞别方七佛之后,便带着部下太宰吕助,副将沈刚、沈泽、沈抃、赵毅、应明、徐统和一千兵丁直奔温州。
到得温州后,吕助提议说道:“不如先攻乐清,乐清地处东海之滨,隔水相望玉环山,进则可取温州城,退则可守玉环岛,占尽地利。”吕师囊欣然应允,遂领军攻打乐清县。
乐清守臣名叫刘瑜,四十余岁,每日喝的烂醉如泥,人称“扳不倒”。手下使唤两个马步都头,马军都头名唤“穷开心”莘庄,步军都头唤作“草上飞”曹峰。莘庄、曹峰皆二十六七岁,虽无十分本事,刀枪棍棒还算精熟,三五十人不能近身。
莘庄和气近人,本是当地的茶农,虽然一穷二白,却是喜笑颜开,所以人称“穷开心”。曹峰脾气刚烈,健步如飞,人称“草上飞”。
吕师囊来打乐清,刘瑜酒醒了八分,找来莘庄、曹峰这两个都头商议对策。曹峰说道:“这贼不来时我还要去剿灭,此番是羊入虎口。”
莘庄说道:“那吕师囊文韬武略胜过常人百倍,不可轻视,不如我等暂时坚守,向温州送去一封告急文书,早发救兵来援。”
刘瑜说:“正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写一封手书,有劳莘都头走一遭。”刘瑜随后写了一封告急的文书,装入封皮,插根羽翎,交给莘庄,莘庄收着,披挂提枪上马出了南门,要去温州求救。
莘庄出城不到三里,却被吕师囊的伏兵所擒,吕师囊亲解莘庄绑绳,好言抚慰,摆酒压惊,莘庄感激涕零,说道:“蒙吕帅不杀之恩,但有用处,肝脑涂地。”
吕师囊说道:“我闻乐清有两位壮士,其一莘都头,其二乃是曹峰,不知此人可否为我所用?”
莘庄说道:“此人义气深重,吕帅若能擒来,我必说服归降。”吕师囊大喜,为莘庄敬酒。
次日,吕师囊亲统兵马在乐清城西列阵,军士骂城,激怒曹峰出战,曹峰面如黄玉,使一口大刀,骑一匹大马。吕师囊看了让众将待命,提矛亲自去战,曹峰迎面来杀,两人斗八九回合,曹峰败走,吕师囊骑马追来,伸手抓住曹峰后腰带,轻轻从马上提起,横担自己马前,跑回阵来,入营把人放下,莘庄亲自来劝,曹峰见吕师囊重义,便归附了吕师囊。
明日吕师囊打城,不到半个时辰,乐清城破,莘庄、曹峰来寻知县刘瑜,刘瑜见城已破,就自缢县衙大堂,莘、曹二人十分伤感,把知县尸身安葬。吕师囊安定乐清县,厉兵秣马,以备攻打温州。
再说越州统帅刘韦合得知裘日新攻下新昌、剡县,并杀死知县,挥军北上攻取上虞县,便带兵前来围剿剡县,道人裘日新怕剡县有失,急忙从上虞撤回。刘统帅兵临剡县西城下,未及骂城搦战,仇道人在城上命几十床弩乱射,箭如木椽,射的城下宋军死伤一片。刘统军只好败退,离城五里安营。日中,突有军人进帐来报:“统制郭仲荀前来相助剿寇。”刘韦合急忙相迎,刘郭二人相见施礼,入营说话。
郭仲荀问道:“刘统帅为何面带愁容?”
刘韦合说道:“不瞒将军,今日与裘日新首战失利,所以退在此处。”
郭仲荀说道:“剡县两面环水,只有西、北两城是旱地,攻取实为不易,刘统帅且放宽心,郭某前来正为此事。”
刘韦合问道:“郭统制莫非已有良谋?”
郭仲荀说道:“常言道:‘月晕知风,础润知雨’。两日前我从东阳虎鹿镇而来,偶尔路过土地庙,见殿中柱基异常湿漉,近日婺越一带必有大雨,若能引水灌城,剡县唾手可得。”
刘韦合说道:“好却是好,但城中百姓不能不顾,百姓若要受苦,此城不如不攻。”
郭仲荀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汝为越州一方统帅,理应为民着想,可如今城为贼城,民为贼民,不可纵贼。实不相瞒,我已命军士城南挖渠,叠坝截河,大雨过后便要放水灌城。”
刘韦合蹙眉片刻,说道:“也罢,都依着你。”便在帐中摆宴为郭仲荀接风,直到二更各自休息,半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整整下了一宿,剡溪水位暴涨。
次日午时,雨势渐弱,星星点点下着,郭仲荀与刘韦合说道:“真是天助我也,如此我军必胜。”随即下令掘水灌城。这地势是南高北低,大水顺渠而下,转瞬冲破剡县南门进到城里,没到半个时辰,城中水深过膝,汪洋一片,百姓各自逃命。裘日新见城已破,便领兵到东城外寻到百艘船只,顺着曹娥江北去,在三界镇弃舟登岸赶往上虞县,不想正遇姚平仲平定上虞而来,截住了去路。
姚平仲对裘日新厉声大喝道:“我乃宋将姚平仲,上虞已非汝有,尔欲活则降,欲死者战。”
裘日新大叫道:“只把这话吓唬三岁孩童,怕死便不起事。”随即两军一场恶战。裘日新与姚平仲一战失利,只得退回,领着败军行到新昌东南桃源,被姚平仲、郭仲荀、刘韦合三路人马围住,裘日新领兵死战,不能脱身,最后力竭被乱军所杀,余部尽灭。
越州战事平息,姚平仲、郭仲荀便辞别刘韦合,姚平仲率军南下台州,郭仲荀去往温州。刘韦合送走二人之后,认为剡县多事,与“剡”字‘两火一刀’兵火之像有关,亲自写了申文,奏请朝廷改剡县为嵊县,申文使者路遇童贯班师,递上奏表,童贯代行皇命,将其改为嵊县。此时朝廷也有旨意传来:改睦州为严州、建德军为遂安军,歙州为徽州。
正是:两州改名难平乱,一县存亡怨刀火。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