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泼五怒战长江~秦长脚归国任事〗
吴山青处,恨长安路断,黄尘如雾。荆楚西来行堑远,北过淮堧严扈。九塞貔貅,三关虎豹,空作陪京固。天高难叫,若为得诉忠语。
追念江左英雄,中兴事业,枉被奸臣误。不见翠华移跸处,枉负吾皇神武。击楫凭谁,问筹无计,何日宽优顾,倚筇长叹,满怀清泪如雨。
——调寄《念奴娇·吴山青处》
话说转眼已至建炎四年正月,娄宿率叛将折可求以十万之军攻陕州,右武大夫、宁州观察使兼同、虢二州制置使李彦仙拒之。
李彦仙,字少严,初名孝忠,宁州彭原人,徙巩州。有大志,所交皆豪侠士。手持鎏金钩镰枪,骑射超群。家极边,每出必阴察山川形势,或瞷敌人纵牧,取其善马以归。尝为种师中部曲,入云中,获首级,补校尉。靖康元年,金人犯境,郡县募兵勤王,遂率士应募,补承节郎。李纲宣抚两河,上书言纲不知兵,恐误国。书闻,下有司追捕,乃亡去,易名彦仙。以效用从河东军,谍金人还,复补校尉。
河东被金人攻陷,李彦仙拔归,道出陕州,以兵事见守臣李弥大,弥大与语,壮之,留为裨将,戍淆、渑间。金人再犯汴京,永兴军帅范致虚合西兵入援,李彦仙进言道:“淆、渑道隘难以众进,不若分兵而前,留其半于陕,可为后图。”范致虚怒其沮众,罢遣之。师至千秋镇,果败,官吏皆遁。
建炎元年四月,金兵犯陕州,经制使王燮兵溃而逃。时李彦仙为石壕尉,坚守三觜山,民争依之。更有数个豪杰聚众相继投奔,乃贾何、阎平、赵成等人。当中一个大和尚最是英雄,姓吕,法号圆登,陕州夏县人,身高八尺五寸,连鬓络腮胡须,面圆耳大,膀阔腰圆,擅使月牙禅杖,重一百斤,力大无穷,常说:“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李彦仙奇之。
彦仙下令道:“尉异县人,非如汝室墓于是。今尉为汝守,若不悉力,金人将尸汝于市。”众皆奋。金人攻三觜,彦仙战佯北,金人追之,伏发,掩杀千计,分兵四出,下五十余壁。吕圆登功最多,为爱将。
金人陷蒲城时,龙门人邵云,能使一杆亮银枪,聚少年数百,壁山谷,时出挠之。会安邑人邵兴结寨解州神稷山,邵云往从之,约为兄弟,兴为兄,云为弟。邵家兄弟闻义兵首领胡夜叉者众强,乃举所部听命。李彦仙尝假夜叉官,胡夜叉意不满,掠南原而去,李彦仙诱杀之,收其五千兵。
邵兴、邵云欲攻陕州为胡夜叉报仇,李彦仙遣客说以义,兄弟二人遂来归。彦仙辟邵兴统领河北忠义军马,屯三门,后赖其力复虢州;邵云累有功,官至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
金人得陕州城,用降者守之,使招集散亡,李彦仙阴遣士厕其间,金人不觉。彦仙乃引兵攻其南郭,夜潜师薄东北隅,所纳士内应,噪而入,复陕州。乘胜渡河,列栅中条诸山,旁郡邑皆响附,分遣邵云等下绛、解诸邑。吏行文书,请州印章,李彦仙道:“吾以尉守此,第用吾印。”事闻,高宗谓辅臣道:“近知彦仙与金人战,再三获捷,朕喜而不寐。”即命知陕州兼安抚使,迁武节郎、阁门宣赞舍人。彦仙搜军实,增陴浚湟,益为战守备,尽取家属以来,说道:“吾以家徇国,与城俱存亡。”闻者感服。
金将乌鲁撒拔再攻陕州,李彦仙极力御之,金人技穷而去。建炎三年腊月,完颜娄宿悉兵自蒲、解大入,彦仙伏兵中条山击之,金兵大溃,娄宿仅以身免。朝廷授李彦仙右武大夫、宁州观察使兼同、虢州制置。彦仙度金人必并力来攻,即遣人诣宣抚使张浚求三千骑,俟金人攻陕,即空城度河北趋晋、绛、并、汾,捣其心腹,金人必自救,乃繇岚、石西渡河,道鄜、延以归。张浚贻书劝彦仙空城清野,据险保聚,俟隙而动。彦仙不从。
只说当时娄宿率叛将折可求众号十万来攻,分其军为十,以正月旦为始,日轮一军攻城,聚十军并攻,期以三旬必拔。李彦仙意气如平常,登谯门,大作技乐,潜使人缒而出,焚其攻具,金人愕而却。食尽,煮豆以啖其下,而取汁自饮。至是亦尽,告急于张浚,张浚间道以金币使犒其军,檄都统制曲端泾原兵来援。那曲端素疾李彦仙功劳出己上,无出兵意。张浚幕官谢升言于浚道:“金旦暮下陕,则全据大河,且窥蜀矣。”张浚乃出师至长安,道阻不得进。
李彦仙日与金人战,将士未尝解甲。娄宿雅奇彦仙才,尝啖以河南兵马元帅,彦仙斩其使。至是娄宿使人呼道:“即降,畀前秩。”
李彦仙怒道:“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命陕县人秉义郎宋炎蹶张,强弩一发毙之。设钩索,日钩取金人,舂斮城上,无粮以人肉为食。宋金两军杀伤相当,守陴者伤夷日尽,金益兵急攻,宋炎以劲弩数百,发毒矢杀千余人。
州城垂破,裨将邵兴、邵云、吕圆登、杨伯孙自外来援,杀散金兵,突围入城。吕圆登见李彦仙泣道:“陕城围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见公,且死无恨。”
李彦仙见吕圆登身被重创,并邵兴各个带伤,亦泣道:“眼见城将破,诸位英雄何故为吾送死?”
话犹未完,只听得城池已陷,吕圆登创身方卧,急起身绰了禅杖,与李彦仙道:“仙公突围出城,小僧挡住敌兵。”便与邵云等人同去退敌,吕圆登、贾何、阎平、赵成战死,金人声言求善射者贵之,宋炎不应,力战死。邵云被擒,娄宿欲命以千户长,邵云大骂不屈,娄宿怒,钉云五日而磔之。金人有就视者,犹咀血喷其面,至抉眼摘肝,骂不绝。绍兴、杨伯孙突围南走,绍兴改名邵隆,杨伯孙不知去向。
李彦仙率众巷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不断,战愈力。金人惜其才,以重赏募人生致之,李彦仙易敝衣走渡河,说道:“吾不甘以身受敌人之刃。”既而闻金人纵兵屠掠,叹道:“金人所以甘心此城,以我坚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复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岁。金人害其家,惟弟李夔、子李毅得免。张浚承制赠彦仙彰武军节度使,建庙商州,号“忠烈”。官其子,给宅一区,田五顷。绍兴九年,宣抚使周聿请即陕州立庙,名“义烈”。后以商、陕与金人,徙其庙阆州。乾道八年,易谥“忠威”。
李彦仙颀而长面,严厉不可犯,以信义治陕,犯令者虽贵不贷。与其下同甘苦,故士乐为用。有筹略,善应变。尝略地至青涧,猝遇金人,众愕眙,彦仙依山植疑帜,徐据柳林,解甲自如。金人疑有伏,引去,彦仙追袭于隘,躏死相枕。关以东皆下,陕独存,金人必欲下陕,然后并力西向。彦仙以孤城扼其冲再逾年,大小二百战,金人不得西。至城陷,民无贰心,虽妇女亦升屋以瓦掷金人,哭李观察不绝。金人怒,屠其城,全陕遂没。
话分两头。再说兀术遣大抃破宋周汪军,阿里、蒲鲁浑破宋兵三千,遂渡曹娥江,至明州境内。张俊使统制刘宝与战,兵少却,其将党用、丘横死之,于是统制杨沂中、田师中、统领赵密皆殊死战。杨沂中舍舟登岸力战,殿帅李质以班直来助,守臣刘洪道与浙东副总管张思政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杀数千人。天子见金兵已至,遂乘船入海,去了台州黄岩县章安镇。阿里、蒲鲁浑欲使张俊来降,张俊拒之。并戒将士毋骄惰,金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轻舟伏弩,闭关自守。
一日西风大作,阿里、蒲鲁浑果来攻城,张俊与刘洪道坐城楼上,遣赵密、刘宝等将出城厮杀,金兵大败奔北,死于江者无数,夜拔寨而去,屯兵越州余姚县,求援于兀术。七日后,兀术增兵,亲自引当海等将来犯,张俊自知不敌,与张思政、刘洪道引兵趋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之七八。未几,江浙群盗蜂起,授张俊两浙西路、江南东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群盗,命后军统制陈思恭隶之,且令两浙宣抚使周望以兵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之外,诸将皆受节度。
阿里、蒲鲁浑泛海至昌国县,擒宋明州守将赵伯谔,赵伯谔道:“吾主奔温州,将自温州趋福州矣。”阿里、蒲鲁浑乘胜破定海,以舟师来袭御舟,追三百余里,宋水将张公裕以大舶击退之,阿里、蒲卢浑乃还。
却说韩世忠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俟敌归邀击之。天子召至行在,世忠上奏道:“方留江上截金人归师,尽死一战。”天子谓辅臣道:“此吕颐浩在会稽,尝建此策,世忠不谋而同。”赐亲札,听其留。会上元节,韩世忠就秀州张灯高会,忽引兵趋镇江。
再说兀术见未能擒获宋帝,知孤军深入,恐后路被截,不能进退,乃自明州还军杭州,攻取秀州,遣将赤盏晖击败宋军于平江,遂取苏州平江府。兀术又遣斜卯阿里率兵从大运河先趋镇江,阿里军至,韩世忠已用舟师扼守江口,屯兵焦山寺,封锁沿江渡口。金将李选投于韩世忠。韩世忠料金军必至运河入江口银山龙王庙,居高临下,以窥宋军阵势,乃遣将苏德率精兵二百伏于庙中,另使兵士二百伏于山下江边,待金人入庙,以炮声为号,山下伏兵截归路,庙内苏德继出,擒其首将。
次日,兀术身着绛袍玉带,果亲率四将骑马暗上银山龙王庙,窥视宋军。苏德远见金人上山来,心中大喜,未及响应山下,先发庙中伏兵,来捉兀术。兀术忽见庙起伏兵,使两将断后,与两将抽身便走,兀术慌忙中坠地,复上马驰去,逃回江船,不敢再出。苏德只擒得两个金将,回报韩世忠去了。
兀术由大运河行舟后至,与世忠交战,因舟船小,所部契丹、汉军死者二百余人,遂自镇江溯流西上。世忠追袭之,兀术夺世忠大舟十艘,于是宗弼循南岸,世忠循北岸,兀术且战且行。世忠艨艟大舰数倍兀术军,出兀术军前后数里,击柝之声,自夜达旦。世忠以轻舟来挑战,一日数接。淮南宣抚司统制岳飞亦引兵来会韩世忠,结营于南岸,与韩世忠遥相呼应。
韩世忠、岳飞将兀术困于江中,兀术不能登岸,与左右计议道:“我军十万难以上岸,宋军八千扼守咽喉,如此僵持,我等必败。不如使人约韩世忠决战,如能杀韩世忠,宋军必败。”
阿里诸将说道:“韩世忠兵少,我军兵多,他如何肯决战?”
兀术笑道:“韩世忠虽兵少,其人却是负勇之将,我闻其每战皆以少胜多,若使言语讥之,必中我计。”乃遣使通问,约日大战。
韩世忠见了兀术使者,笑道:“兀术是来请降否?”
使者亦笑道:“韩将军真乃谬语,兀术将军十万人马,何惧韩将军区区八千,四太子使我前来,乃与韩将军约战,一决雌雄。”
韩世忠朗声大笑道:“兀术虽奸,我亦不傻,他以十万之众困于江中,如身在囹圄,吾不肯战,他能坚持几何?今欲使我出兵,破我之众,引兵北还,我焉能中计?”
使者在怀中掏出一纸,说道:“四太子在我临行时交代,如韩将军不敢出兵,看过这篇四句诗,再言未迟。”
世忠使人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上面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世忠看罢,与那使者说道:“回告你那兀术,后日可尽起大军,江上一战。”那使者自回去告诉兀术不提。
韩世忠夫人梁红玉却在身边,问道:“为何约会兀术,纸上却是何话?”世忠将那纸递与梁红玉看。
梁红玉看了说道:“这诗我有耳闻,是建康知府赵明诚之妻李清照所写,与兀术交战,有何相关?”
韩世忠怒道:“兀术用此诗辱我南朝无人,不如项羽骨气,我宁愿战死,不敢辱没社稷!”
梁红玉道:“愿与吾夫生死与共。”后日,韩世忠遂统全军来会兀术交战。
宋金战舰各约百艘,都到金山脚下,江中会齐。韩世忠自在中军帅船,手挥令旗,左右艨艟大舰依次而进。兀术亦使十艘艨艟为前锋,以斜卯阿里、韩常为舟师令官,猛冲世忠军。韩世忠令水军统制孙世询、严永吉为先锋,迎战兀术,艨艟远离金军,便以火炮乱轰,将近使神臂弓乱射。两军约战一个时辰,阿里、韩常不习江南水战,大败亏输,被韩世忠击沉数艘大船,杀数百人。战将十合,梁红玉率女兵亲执桴鼓,宋军士气大振。
兀术乃将战船拢回,派人至韩世忠主舰说词道:“愿尽归还所掠大宋人畜、财物,并献名马,借道渡江。”韩世忠大怒不许,使者回告兀术。
兀术亦怒道:“我大金国十万虎狼兄弟,如何不敌他韩世忠八千南蛮。”又出军交战,再败而回。兀术又率舟船沿长江南岸往西,另寻渡江口,岳飞亦在岸边用火炮攻击,摇旗呐喊,兀术仓惶。忽人报:“挞懒在濰州得知将军有难,遣孛堇太一率水军趋淮东来助。”兀术急忙接之,有了孛堇太一,兀术又添几分胆气。
韩世忠见兀术沿南岸而行,自率艨艟沿着江北堵截,又令三十艨艟紧逼南岸,沿途追击兀术,兀术着慌,令船只全力开进,不想金军不识长江水道,误入建康北面死水湾黄天荡中,韩世忠得知,令封锁黄天荡入江口,使工匠大造铁索、铁钩。
兀术本想一举冲开江口,韩世忠却令艨艟大船分两面夹攻金船,命军健抛出铁索、铁钩,将金军轻舟拖翻,金军将士却如下饺子一般,都落下水去,淹死不知多少。
兀术无奈,只得暂且退回黄天荡中,遣使复见韩世忠约于江面会语,两帅船相遇,隔一箭地。兀术披甲伫立船头,高声道:“求韩将军网开一面,宗弼必将感激不尽,过了江北定有重金酬谢。”
韩世忠怒道:“尔等所得重金,不过是我中原百姓钱财,勿须来送,我自会取之。若能还我两宫与中原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被叱一顿,语塞而退。
又数日求再会,世忠复来。兀术叫道:“你泼韩五也是一时名将,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怕天下耻笑。想你那儿皇帝被我逼至海上,宋家江山已完,不如汝学刘豫来我大金同享富贵,将来裂土分茅,有一席之地。”
韩世忠听罢,回道:“尔等今日坐困于此,尚逞口舌之力,若不将你等斩草除根,不知将来何样光景?”
兀术叫道:“韩泼五,可敢与我厮杀否?”韩世忠引弓欲射,兀术急躲入舱内,将船退走。世忠亦回。
兀术问诸将道:“南军使船欲如使马,奈何?”
韩常道:“可使重金求策。”
兀术一时无奈,遂用重金,募人献破韩世忠海舟之策。不日,果有一渔夫,自称王龟儿,熟识长江地理,前来献策。
兀术命人将王龟儿请上帅船大舱,说道:“我北方将士不识水土,舟船不稳,难以为继,如之奈何?”
王龟儿道:“可使舟中载土,平板铺之,穴船板以棹桨,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兀术大喜,重赏王龟儿,命人依言而行。
兀术又问王龟儿道:“我军困于黄天荡已四十八日,老儿有何见识使我过江,我必重赏。”
王龟儿道:“此处有一老鹳河故道,长三十里,可通秦淮,因年久不用,多被泥沙堵塞,如能使兵役连夜开通,可出黄天荡。”
兀术大笑道:“天不绝我。”赏王龟儿百金,使六千军士备足铁锹、铁铲,连夜至老鹳河来掘河道,一夜果成,开渠三十里,连通江口。至拂晓,兀术引军船顺老鹳河冲出黄天荡,行至建康府江面,韩世忠得知,急令大军自扬子江追击堵截,在建康江北扼守要路,阻遏兀术渡江。
兀术知韩世忠必擒自己,如热锅蚂蚁,坐立不安。金国元帅左监军挞懒知兀术被困,遣将移剌古率军从天长南下,来应兀术。移剌古沿江至真州,乌林答泰欲亦以兵来会,皆被韩世忠水军所阻,不能相救兀术。兀术军渡自东,移剌古渡自西,与世忠战于江渡。世忠分舟师绝江流上下,左右掩击。
兀术又用方士计,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次日风止,宋军船大帆弱不能行,兀术令善射者,乘轻舟,以火箭射世忠艨艟大船,矢下如雨。世忠大船皆焚,烟焰满江,孙世询、严永吉、张渊皆战死。兀术率军追北七十里,见世忠大败,笑道:“我兀术今日也做了一回小周郎。”
长芦崇福禅院义僧普伦知宋军失利,聚千余乡民,驾轻舟来助,接应宋军至瓜步登岸,韩世忠遂谢别普伦,引残余兵马还屯镇江。兀术亦退回建康府去了。此役,韩世忠以八千对敌十万,天子六赐手札,褒奖甚宠。拜检校少保、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此建炎四年四月下旬之事也。
后至五月,岳飞又设伏牛头山待之。夜令百人黑衣混金营中扰之,金兵惊,自相攻击。兀术次龙湾,岳飞以骑三百、步兵二千驰至新城,大破之。兀术乃焚建康府,渡江北去,屯兵真州六合县。岳飞又邀击兀术于静安镇,兀术再败。天子诏讨叛将戚方,岳飞乃还军,以三千人营于苦岭。戚方遁去,俄益兵来,岳飞自领兵千人,战数十合,皆捷。会张俊兵至,戚方遂降。
却说礼部侍郎张浚自苗刘之变后,怕东南不保,又虑金人谋攻陕、蜀,合围东南。乃毛遂自荐请行关中治兵,抵御金寇,天子令其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陟。张浚既抵兴元,金人已取鄜延,骁将娄宿孛堇、撒离喝引大兵渡渭,已攻陷永兴军。
张浚出行关陕,访问风俗,罢斥奸赃,以搜揽豪杰为先务,诸将惕息听命。以曲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筑坛,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知渭州。曲端登坛受礼,军士欢声如雷。后完颜娄室令撒离喝攻环庆,曲端遣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吴玠等拒于彭原店,曲端自将屯宜禄,金兵来攻,吴玠击败之,撒离喝惧而泣,金军中目为“啼哭郎君”。完颜娄室得知撒离喝大败,整军复战吴玠,吴玠小却。曲端不援吴玠,自退屯泾州,反令吴玠退兵,吴玠恐被金人袭后,全军覆没,不听曲端调遣,死战彭原店,最后败绩,溃围而出。娄室乘胜焚邠州而去。吴玠怨曲端不为援,曲端谓玠吴前军已败,不得不据险以防冲突,乃劾吴玠不听节制,降吴玠武显大夫,罢总管,复知怀德军。因此,曲、吴二人有隙。
张浚至闻兀术统大军十万攻江、淮,欲治军入卫,招诸将问事。曲端道:“平原广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军未尝习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曲端既与张浚意异,张浚不悦,竟以彭原事罢曲端兵柄,再责海州团练副使、万州安置。张浚遂提兵至房州,知兀术北归,复还关陕。兀术犹在淮西,张浚惧其复扰东南,谋牵制之,遂决策治兵,以复永兴。先遣忠州防御使吴玠攻取长安,环庆路经略使赵哲攻取麟州、延州,接连取胜。张浚由此藐视金军。
再说东路金军大将挞懒攻楚州山阳县,宋将薛庆与战于扬州城下,死之,金军进围楚州。通守贾敦诗欲以城降金,宋宣抚使杜充听闻,命右武大夫、忠州刺史赵立将所部兵往赴解围。赵立且战且行,连胜七战,方至楚州。两颊中流矢,不能言语,以手指麾,既入城休士,而后拔镞。天子诏以赵立守楚州。
赵立乃徐州张益村人。以敢勇隶兵籍。靖康初年,金人大入,盗贼群起,赵立数有战功,为武卫都虞候。为人木强,不读诗书,忠义出天性。善骑射,不喜声色财利,与士卒均廪给。每战擐甲胄先登,有退却者,大呼驰至,捽而斩之。
去岁,粘罕自袭庆府引兵围徐州,龙图阁待制知徐州王复拒守,命赵立督战,赵立身中六矢,战益厉。王复壮其勇,酌卮酒挥涕劳之。
城陷,王复谓粘罕道:“死守者我也,监郡而次无预焉,愿杀我而舍僚吏百姓。”粘罕欲降之,复慢骂求死,阖门百口皆被杀。巡检杨彭年亦死焉。复与其家皆死,独子王佾先去,幸免死难。州教授郑褒亦骂敌而死。
徐州城始破时,赵立家人皆被金军屠戮,唯自身巷战,夺门以出,金人击之死,夜半得微雨而苏,乃杀守者,入城求王复尸首,恸哭手瘗之。赵立上奏朝廷,为王复立庙楚州,事闻朝廷,赠王复资政殿学士,谥“壮节”,号“忠烈”,官其家五人。
赵立欲报此仇,阴结乡民为收复计。金人北还,赵立率残兵邀击,断其归路,夺舟船金帛以千计,军声复振。乃尽结乡民为兵,遂复徐州。诏授忠翊郎、权知州事。赵立每遇岁时及出师,必帅众泣祷王复庙前道:“公为朝廷死,必能阴祐其遗民也。”齐人闻之归心焉。时山东诸郡莽为盗区,赵立介居其间,威名流闻。
是时,兀术突围黄天荡,挞懒相请合攻楚州。然兀术欲以辎重假道于楚州北归,乃遣使者携金银并书信入楚州城,谓赵立道:“四太子欲北归,要与赵将军交好,特赠金银数箱,以做酬谢,望赵将军网开一面,日后再做相谢。”而后递上书信。
赵立听了,嚼齿而怒,也不看那书信,一把扯碎,骂道:“你那四狼狗以为我何人也?他发兵攻我国土,胜了便趁势进军,败了就要借道归去,欺人太甚,今日先杀你,明日取兀术狗头。”乃令刀斧手上前,将金使剁做肉泥。
却说兀术见使者一去不返,打探数日方才得知,原来被赵立杀死,心中大怒,骂道:“挞懒约我攻楚,我还无意,今日视此,乃赵立寻死,待我入城,杀你鸡犬不留。”遂使人告知挞懒,合谋破楚。
兀术怒,乃设南北两屯,绝楚饷道。赵立闻之,欲引兵出战,诸将告道:“方今楚州被围,朝廷诸将援军不至,将军乃一城主帅,若引兵出战,倘若有失,城池不复。”
赵立道:“昔年项羽救赵,诸侯作壁上观,然羽竟破秦军,诸侯颜面自惭,吾今日何不效之?”遂引军出,正欲兀术于两屯之间巡兵,两军相望,各自射住阵脚。
赵立手持六十斤铁枪,催马出阵,厉声叫道:“兀术小子可在?”
兀术听闻,提狼牙棒出马,见赵立三十余岁年纪,英气无比,便道:“吾便是完颜宗弼也。尔等皆宋军旗号,想是楚州人马,汝便是赵立否?”
赵立大怒道:“知你赵爷爷在此,还不下马跪降,要待几时?”说罢,独自挺枪纵马直杀过去。兀术见了,也来厮杀。二人大战十回合,兀术力怯不敌,败阵而走。赵立将枪一摇,军马卷杀过去,兀术兵马大败。
赵立见了大笑道:“平日里常听人说兀术恁地了得,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虑城中有失,乃引兵回防去了。
又一日,赵立拥六骑出城,与金军呼道:“我镇抚赵立也,不惧死者,可来接战。”有金人两骑将袭其背,赵立奋二矛刺之,金人两骑俱堕地而死,夺两马而还。金军众数十追其后,赵立瞋目大呼,金军人马皆辟易,真有霸王怒吼杨喜之威。
明日,金人列三队邀战,赵立为三阵应之,金人以铁骑数百横分其阵而围之,赵立奋身突围,持铁枪左右大呼,金人落马者不知数。承、楚二州之间,有樊梁、新开、白马三湖,贼张敌万窟穴其间,赵立绝不与通,故楚粮道愈梗。始受围,菽麦野生,泽有凫茨可采,后皆吃尽,至屑榆树皮食之。
不日,承州又被金军攻陷,楚州势益孤,赵立遣人诣朝廷告急。签书枢密院事赵鼎欲遣张俊救之,俊不肯行。
赵鼎奏道:“江东新造,全藉两淮,失楚则大事去矣。若俊惮行,臣愿与之偕往。”张俊复力辞,朝廷乃命刘光世督淮南诸镇救楚。东海李彦先首以兵至淮河,扼不得进;刘光世遣将王德至承州,却观望不用命;扬州郭仲威按兵天长,阴怀顾望;独海陵岳飞仅能为援,而众寡不敌。
天子览赵立奏表,叹道:“赵立坚守孤城,虽古名将无以逾之。”以书令刘光世会兵楚州者五,光世讫不行。金知外救绝,围益急。
九月,挞懒攻东城。赵立募壮士焚其梯,火辄反向,叹道:“岂天未助顺乎。”一旦风转,焚一梯,赵立喜,又见金军飞炮雨集,乃登磴道以观,不想当中有一炮飞来,正打中赵立兜鍪,天灵塌陷,血流满面。左右见了,急忙驰救。
赵立一息尚存,说道:“我终不能为国殄贼矣。”言讫而绝,年三十有七。民众巷哭,号声动地。以参谋官程括摄镇抚使,替赵立以守。金人疑立诈死,不敢轻动。过十余日,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楚城始陷。初,朝廷闻楚乏食,与粟万斛,命两浙转运李承造自海道先致三千斛,未发而楚失守矣。此为建炎四年九月事也。
赵立仇视金人,所俘获磔以示众,未尝献馘行在也。刘豫遣赵立故人赍书约降,立不发书,束以油布焚市中,且道:“吾了此贼,必灭刘豫乃止。”由是忠义之声远近皆倾下之,金人不敢斥其名。围既久,众益困,立夜焚香望东南拜,且泣道:“赵立誓死守,不敢负国家。”又与其众相约道:“援兵至,闻吾鼓声则应矣。”如是累月,终无至者。又尝戒士卒道:不幸城破,必巷战决死。及陷,众如其言。
自金人犯中国,所下城率以虚声胁降,惟太原坚守逾二年,濮州城破,杀伤大相当,皆为金人所惮。而赵立威名战多,咸出其上。讣闻,辍朝,赠奉国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官其子孙十人,谥“忠烈”。明年,金人退,得赵立尸首谯楼下,颊骨箭穴存焉。命官给葬事,后为立祠,名曰显忠。
兀术先时攻应天府,京畿提刑凌唐佐降于兀术,凌唐佐本与杜充交厚,以书招杜充来降,兀术亦复遣人说杜充道:“若降,当封以中原,如张邦昌故事。”杜充见金军已破楚州,遂弃三子杜嵩、杜岩、杜崐、婿韩汝惟,携带财宝数车,归降兀术。兀术乃徙杜充去云中见粘罕。
高宗天子得知兀术已破余杭,攻取临安府,且杜充投其麾下,问身边大臣道:“朕如不遣张浚去关中,怎用杜充守长江!朕待杜充不薄,何乃至是哉?”群臣皆骂杜充吃里爬外。天子乃下制削杜充爵位,徙其子杜嵩、杜岩、杜崐、婿韩汝惟于广州。
再说金帅娄室经略陕西,所下城邑叛服不常。陕西监战阿卢补又得知张浚在秦州治兵,谋攻永兴,将举兵北伐,乃遣使快马回见金国狼主吴乞买请兵。吴乞买乃升朝与百官诸将计议。
时粘罕在朝,出班说道:“兵威非不足,绥怀之道有所未尽。诚得位望隆重、恩威兼济者以往,可指日而定。前讨宋,故分西师合于东军,而陕西五路兵力雄劲,当并力攻取。今挞懒抚定江北,宗弼以精兵二万先往洛阳。若以皇子右副元帅宗辅、宗干、希尹中以一人往,为宜。”群臣多附议。
狼主大喜,遂依粘罕之言,下诏道:“娄室往者所向辄克,今使专征陕西,淹延未定,岂倦于兵而自爱耶?今使完颜宗辅攻关中,完颜宗弼随军,关、陕重地,卿等其戮力焉。”圣旨传至淮西,兀术接了旨意,乃整大军,自六合县随讹里朵,迤逦自西京向关、陕进发。讹里朵、兀术率两万大军日夜兼程三月,九月方至耀州富平县,与娄宿孛堇诸将相会。完颜娄室亦接旨,率军三万,自河东进兵至陕西绥德军。讹里朵遂代完颜娄室主三军大权,为攻陕主帅。
且说张浚知东路金军与完颜娄室合兵,金军悉数入陕,张浚自在邠州督战,令熙河路经略使刘锡为都统制,率其弟泾原路经略使刘锜、秦凤路经略使孙渥、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忠州防御使吴玠,合五路大军,骑兵六万、步卒十二万,共十八万军马,号称四十万。征乡民运送辎重,进军富平县,欲与金军决战。宋金两军皆抵富平,相距八十里,宋军隔沼泽列阵扎营。
宋军都统制刘锡会诸将议战,吴玠道:“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见其可。宜择高阜据之,使不可胜。”
刘锡与众将道:“我众彼寡,又前阻苇泽,敌有骑兵不得驰骋,何用他徙?”
赵哲道:“当使金兵未合之机,各个击破。”
孙渥、刘锜道:“赵经略所言甚是,金军中唯宗弼兀术最善战,先破其军,金人必败。”
刘锡道:“此事当须张枢密决断。”乃使人至邠州问张浚,张浚自恃兵众势雄,胜券在握,并未准许,亲下战书向金军约战。
讹里朵接了张浚战书,与诸将传看。兀术道:“宋军两倍于我,如果决战,我军必败,不可应战。”
讹里朵道:“我军尚未到齐,可使张浚心生骄意。”却不回张浚。
完颜娄室引军至富平,亲登高处,窥宋军阵势,见宋军虽重,壁垒不实,暗笑道:“张浚果然文弱书生,宋军必败。”
张浚见完颜宗辅不与答复,以为怯战,更是自傲,择巾帼妇人衣服,遣人送去金寨,乃学诸葛亮激司马懿之法,羞辱讹里朵。
至九月下旬,都统制刘锡遣人试攻金军,被完颜娄室使计前后夹击,宋军死伤殆尽。午时,讹里朵令完颜折合率三千劲锐骑兵,以土铺苇泽,成一路,骑兵越泥淖而进,突袭宋军外壁运辎重乡民小寨,乡民惊恐,皆逃入宋军大寨躲避,宋军惊恐。
讹里朵自为中军,以娄室为左翼,兀术为右翼,两军并进,猛攻宋寨,宋五路大军仓促迎敌,未等刘锡军命,各自为战。刘锡之弟刘锜率泾原兵马击兀术右军,将兀术围困,赤盏晖所率精骑陷淤泥之中,被杀甚多。韩常流矢中左目,怒拔箭矢,不想带出左睛,韩常张口啖之。左目鲜血淋漓,韩常以土塞创,跃马奋呼搏战。蒲察世杰亦来接应,遂破围与兀术俱出。兀术见韩常损一目,赞道:“韩将军,我之夏侯惇也。”
完颜娄室见兀术要败,急率左翼攻赵哲军,部将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舍死忘生,金军复振。环庆经略使赵哲见他路兵马迟迟不能援应,却弃军马,擅离所部。赵哲军中将校望见尘起,争先逃命,诸军皆溃。
至黄昏时候,讹里朵命诸将士并力攻宋军,宋军大溃,损兵八万,辎重尽弃,退往邠州。张浚知五路兵马皆破,归罪于赵哲,斩赵哲及其部将张忠、乔泽于邠州。又贬刘锡合州安置,命诸将各领兵归本路。
各路将领因败军惴惴不安,惧张浚责罪。赵哲大将慕容洮领军投了西夏,刘锜大将张中孚、张中彦兄弟,并李彦琪领所部兵马投了北金。张中孚虽降了金国,却不如意。后作《蓦山溪》词一首,词道:
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
壮岁喜功名,拥征鞍、雕裘绣帽。
时移事改,萍梗落江湖。
听楚语,厌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
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
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
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
张浚见将士多有投敌者,遂向西南退保秦州,后向南退守兴州,陕西、巴蜀大震。吴玠聚兵扼险于凤翔之和尚原、大散关,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曾有人说吴玠宜退守汉中,扼蜀口以安人心。吴玠道:“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
吴玠在原上,凤翔民感其遗惠,相与夜输刍粟助之。吴玠偿以银帛,民益喜,输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杀之,且令保伍连坐;民冒禁如故,数年然后止。其余他将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孙渥、贾世方等聚泾原、凤翔兵于阶、成、凤三州,以固蜀口。张浚自知战败,上书待罪,天子手诏慰勉。
话分两头。先时东路金军大将挞懒攻楚州山阳县,宋臣秦桧为参谋军事同行,因秦桧在金庭首倡和议,故挞懒纵之使归。秦桧与妻王氏及婢仆一家,自挞懒军中取涟水军水砦航海归来,至行在入见天子。
秦桧字会之,乃江宁府人氏。登政和五年第,补密州教授。继中词学兼茂科,历太学学正。靖康二年,汴京被两路金军攻破,秦桧随二帝被掳北国。其人心机深重,相貌平平,只是脚长,故而人称“秦长脚”。秦桧入朝,群臣见了秦桧四十岁左右,是何模样?但见:
两道八字眉,一双三角眼。八字愁眉常紧锁,三角眼内藏奸诈。塌梁翻鼻孔,白面细髭须。鲶鱼嘴,信口开河,能叫铁人流泪;元宝耳,听风是雨,讹传石牛耕地。手指苍穹,要与玉皇争理;脚跺鬼门,可把阎王说活。寻人短处长舌妇,真乃华夏第一人。
天子见秦桧身穿麻布衣衫,绾着破头巾,便问秦桧道:“汝何得归?”
秦桧跪地泣道:“臣随挞懒军至山阳,杀金人监卒,与一家老小冒死夺舟,方能回见龙颜,吾皇明察。”朝士多言秦桧与孙傅、司马朴同拘,而秦桧独归;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岂无讥诃之者,安得杀监而南?就令从军挞懒,金人纵之,必质妻属,安得与王氏同归?
宰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李回与秦桧交好,欲替其解疑。范宗尹出班道:“臣有靖康时秦桧争存赵氏片言在此,陛下一览,可知秦桧之心。”乃在袖中出一纸文字,呈于天子。
天子打开看时,上面写道:“桧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金人拥重兵,临已拔之城,操生杀之柄,必欲易姓,桧尽死以辨,非特忠于主也,且明两国之利害尔。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余载。顷缘奸臣败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致生灵被祸,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布闻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两河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人臣安忍畏死不论哉?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万里,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虽兴亡之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光武以兴;东汉绝于曹氏,刘备帝蜀;唐为朱温篡夺,李克用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张邦昌在上皇时,附会权幸,共为蠹国之政。社稷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雠,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诛之,终不足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桧不顾斧钺之诛,言两朝之利害,愿复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万世利也。”
天子看罢,又令内侍递与秦桧看了,并问道:“此果卿所书么?”
秦桧道:“却是微臣所书。”
天子又问道:“卿对方今之事,有何见解?”
秦桧道:“如欲天下无事,南自南,北自北。”
李回出班将秦桧草拟与挞懒求和书献上,天子看过,笑道:“秦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盖闻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
范宗尹奏道:“秦桧归国不易,可使为经筵官,日后有功,另行提拔。”
天子道:“且将一尚书与他。”遂命秦桧为礼部尚书。从秦桧同行的王安道、冯由义、丁不异皆由参议官改为京官,送秦桧归来的舟人孙靖亦补承信郎。
正是:
奸臣舌上鼓风浪,只和不战今日始。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