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奇冤换和议~忠烈记结语说君臣〗
诗曰:
中兴昏主共奸相,害尽忠良似纣王。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赵家江山英雄血,志在王图与霸业。
伟绩丰功千年在,著写传奇万世新。
话说时至五月,朝廷置两淮、江东西、湖广京西三道总领军马钱粮官,仍掌报发御前军马文字。赙恤战没将士。诏韩世忠候御前委使,岳飞同张俊往楚州措置边防,总韩世忠军还驻镇江。天子先令二人见秦桧于政事堂。
秦桧见二人道:“陛下令你二人捃摭世忠军事,至楚州小心自卫。”张俊听了,眨目不语。
岳飞慨然道:“公相命飞以自卫,果何为者?”
秦桧见岳飞有此一问,愣了一愣,皱眉怒道:“激其军,使为变,因得以罪世忠耳!”
岳飞听罢,勃然大怒,厉声道:“若使飞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于公相者。”说罢,起身而去。
张俊见岳飞独自去了,与秦桧道:“岳飞这厮不识时务的人,恩相不到得和他一般见识。且请息怒,俊愿听计。”秦桧听了这话,余怒未平,呷了两口茶,乃与张俊低言数语。张俊亦别了秦桧,出寻岳飞,同至楚州,已是六月。
秦桧将议和,故遣张俊、岳飞往楚州,总率淮东全军,还驻镇江府。是时,秦桧拜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进封庆国公。
诏有司造克敌弩,韩世忠所献也。帝谓宰执道:“世忠宣抚淮东日,与敌战,常以此弩胜。朕取观之,诚工巧,然犹未尽善。朕筹画累日,遂增二石之力而减数斤之重,今方尽善,后有作者,无以加矣。”
秦桧阿谀道:“百工之事,皆圣人作,非诸将所及也。”
再说张俊、岳飞至视世忠军,张俊知世忠忤桧,欲与岳飞分其背嵬军道:“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军,朝廷意可知也。”
岳飞断然道:“岂有此理?世忠归朝,楚州之军,即朝廷之军也。”张俊大不悦。
张俊、岳飞至楚州,岳飞入城祭奠赵立英灵。张俊居于城外,中军统制王胜引甲军而来。有人告张俊道:“王胜有害枢使意。”
张俊亦惧,使人问之:“将士何故擐甲?”
王胜道:“枢使来点军,不敢不贯甲耳。”张俊乃命卸甲,然后见之。岳飞视兵籍,始知韩世忠止有众三万,而在楚州十余年,金人不敢攻,犹有馀力以侵山东,为之叹服。时统制河北军马李宝戍海州,岳飞呼至山阳县,慰劳甚悉,使下海往山东牵制,李宝焚登州及文登县而还。
张俊、岳飞同行楚州城,张俊欲修城为备,岳飞道:“当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计?”张俊变色。会世忠军吏景著与总领胡纺言:“二枢密若分世忠军,恐至生事。”胡纺上之朝,秦桧捕著下大理寺,将以扇摇诬世忠。岳飞驰书相告韩世忠以秦桧意,世忠乃见帝自明。张俊于是大憾岳飞,遂倡言岳飞议弃山阳,且密以岳飞报世忠事告秦桧,秦桧大怒。张俊则以海州在淮北,恐为金人所得,因命毁其城,迁其民于镇江府。人不乐迁,莫不垂涕。张俊遂总世忠之兵还镇江,惟背嵬一军赴行在。
六月下旬,罢太保、三京等路招抚处置使、雍国公刘光世,为万寿观使。金人始渝盟,刘光世尝请以舒、蕲等五州为一司,选置将吏,宿兵其中,为籓篱之卫。谏官万俟禼言:“光世欲以五州为根本,将斥旁近地自广,以袭唐季籓镇之迹,不可许也。”及三大将既罢,光世入朝,因引疾乞祠。
帝谓大臣道:“光世勋臣,朕未尝忘。闻其疾中无聊,昨日以玩好物数种赐之,光世大喜,秉烛夜观,几至四更。朕于宫中,凡玩好之物,未尝经目,止须赐勋旧贤劳耳。”光世既罢,遂寓居永嘉。
秋七月,秦桧上《徽宗实录》,迁少保,加封冀国公。进修撰以下各一官。以翰林学士范同参知政事,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魏良臣权尚书吏部侍郎。张俊、岳飞也已回朝。乃以少师、枢密使、济国公张俊为太傅,进封广国公,赐玉带,以张俊首抗封章请归部曲也。枢密使张俊复往镇江措置事务,副使岳飞留行在,以二人议事不叶故也。
却说兀术有求和意,纵莫将、韩恕二人自涿州归宋报之,并遗秦桧书道:“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且杀吾婿,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
秦桧得兀术之书,先告于天子,帝谕大臣道:“此殆上天悔祸,敌有休兵之意尔。”
秦桧道:“每恨敌情难保,未能仰副陛下悯乱之意。”而后辞了天子,归家唤其妻王氏于东窗下,密谋道:“我本意将韩世忠下狱,奈何岳飞作梗,如之奈何?况且北边金兀术有书信来,必杀岳飞,方能和议。”
王氏笑道:“汝为宰相,却无计较?岳飞愿做好人,可先除之后快。”
秦桧问道:“怎地下手?”
王氏笑道:“这有何难?可使与岳飞有恨之人,上书弹劾,罢其枢密副使,而后再使其下统制诬其谋反,罪可定矣。”
秦桧大笑,夸赞道:“夫人女诸葛也。”桧亦以岳飞不死,终梗和议,己必及祸。至是岳飞自楚州归,始定计杀飞矣。
秦桧以右谏议大夫万俟禼与岳飞有怨,风万俟卨早朝弹劾岳飞,疏言:“枢密副使岳飞,爵高禄厚,志满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颓坠。今春敌兵大入,趣飞掎角,而乃稽违诏旨,不以时发。久之一至舒、蕲,匆卒复还。幸诸帅兵力自能却敌,不然,则败挠国事,可胜言哉!比与国列按兵淮上,公对将佐谓山阳为不可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远近闻之,无不失望。望免飞副枢职事,出之于外,以伸邦宪。”
帝谓大臣道:“岳飞倡议不修楚州城,盖将士戍山阳久,欲弃而之他。飞意在附下以要誉,朕何赖焉!”
秦桧道:“飞意如此,中外或未知也。”岳飞得知,累章请罢枢柄。
时至八月初九,右谏议大夫万俟禼既劾岳飞罪,未报。秦桧又使御史中丞何铸、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复交疏论之,大略谓:“飞被旨起兵,则略至龙舒而不进;衔命出使,则欲弃山阳而不守。以飞平日,不应至是,岂非忠衰于君邪!自登枢筦,郁郁不乐,日谋引去。尝对人言:‘此官职,数年前执政除某而谋不愿为者。’妄自尊大,略无忌惮。近尝倡言山阳之不可守,军民摇惑。使飞言遂行,则几失山阳,后虽斩飞何益!乞速赐处分,俾就闲祠,以为不忠之戒。”万俟卨章四上,又录其副示之。朝廷遂罢少保、枢密副使岳飞复为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奉朝请。岳飞不死,秦桧志未伸也。
那秦桧、张俊又谋以张宪、王贵、王俊皆岳飞将佐,使其徒自相攻发,因及岳飞父子,庶主上不疑。秦桧又谕张俊令劫王贵、诱王俊诬告张宪谋还岳飞兵,命军器少监鲍琚如鄂州根括宣抚司钱谷。
张俊得了秦桧钧旨,乃招王贵道:“去岁颍昌,汝临阵怯战,岳云将事告知岳飞,岳飞大怒欲斩汝,得诸将求免,仍脊杖四十,可有此事?”
王贵道:“却有此事,不知枢相何意?”
张俊道:“话不长说,岳飞恶了秦相,必欲除之,汝乃岳飞统制官,可有凭证使其有口难言?”
王贵道:“相公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矣。”转身欲去。
张俊大喝一声:“来时容易,去时则难。”两边各撞出二十军健,将王贵一顿棍棒,打翻在地,绳捆索绑。
张俊又道:“汝若识时务,须不连累家小。”
王贵只叫道:“岳万寿实不曾有罪。”
张俊怒道:“你这厮好个贱骨头,今日先把你下在牢里,明日差人取你家眷,一并收押。”
王贵听了这话,只得叫道:“枢相且慢,只有一句,我亲耳听得,或可为证。”
张俊道:“何话?”
王贵道:“岳侯曾言:‘己与太祖俱三十岁建节’。”张俊听了大笑,令人与王贵松绑。
张俊又招鄂州前军副统制王俊,诱道:“汝虽为岳家军统制,实乃国家将士,朝中秦相掌权,汝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这王俊善告讦,号“雕儿”,以奸贪屡为张宪所裁,本是个吃里爬外的人,听这话便晓了八分意,说道:“王俊不才,愿听教诲。”张俊乃自为状付王俊,妄言副都统制张宪谋据襄阳为变,还岳飞兵,令告王贵,使王贵执张宪。
张宪未至,张俊预为狱以待之。属吏王应求白张俊,以为枢密院无推勘法。张俊不听,亲行鞫炼,使张宪自诬,谓得岳云书,命张宪营还兵计。张宪下狱中,被掠体无全肤,竟尤不伏。张俊手自具狱成,告秦桧械张宪至行在,下大理寺。
九月乙卯,天子诏:“左武大夫、忠州团练使刘光远赴行在奏事,仰秀州守臣方滋不移时刻津遣,须管来晚到行在。”光远乃光世之弟也。时金国都元帅越国王兀术以书来,朝议遣刘光远往聘,而光远方以赃罪为监司所按,故趣召之。
翌日,光远至行在,帝面谕以前罪一切不问,遂以为拱卫大夫、利州观察使,而左武大夫、吉州刺史曹勋亦迁拱卫大夫、忠州防御使,令与光远偕行。戊午,刘光远、曹勋辞于内殿,遂命持金帅报书以行。
期间,右护军都统制吴璘,引兵至秦州城下,川陕宣抚司都统制杨政,夜引兵入陇州界,径趋吴山,与金人对垒。金帅胡盏与习不祝合军五万屯刘家圈,胡盏善战,习不祝善谋,二人皆老于兵者,狃其常胜,且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进退有守,谓南军必不敢轻犯。吴璘拔秦州,州将武谊降,遂率姚仲及金人战于丁刘圈,败之。杨政克陇州,破岐下诸屯。郭浩复华州,入陕州。吴璘及金统军胡盏战于剡家湾,大败之,胡盏、习不祝仅以身入腊家城。
吴璘遂遣将张士廉等取间道以兵围腊家城。金统军胡盏在城中,吴璘急攻之。城且破,朝廷以驿书命吴璘,遂自腊家城受诏班师,杨政、郭浩皆引军还。
宣抚副使胡世将闻之,叹道:“何不降金字牌,且来世将处!”即日,胡世将以金人之俘三千人献于行在,命利州路转运判官郭游卿,就俘获中以声音容貌验得女真四百五十人,同日斩于嘉陵江上,敛其尸以为京观;馀皆涅其面,于界上放还。敌气大沮。泾原经略使秦弼,以策应不及,致失胡盏,遂罢兵柄。商州管内安抚使邵隆,击败金知虢州贾泽,遂复虢州。郝晸讨禽骆科,斩之。此皆九月事也。
金国都元帅兀术将议和,引兵入侵,首破泗州,遂陷楚州以胁和,淮南大震。枢密使张俊在镇江,遣其侄统制官张子盖以轻兵屯维扬、盱眙之间,伺敌进止。
张俊不以兵渡江,恐妨和议,谓人道:“南北将和,敌谓吾怠,欲摅柘皋之忿尔。勿与交锋,则敌当自退。”时右谏议大夫、知镇江府、沿江安抚使刘子羽建议清野,尽徙淮南人于镇江。民兵杂居,子羽抚以恩信,无敢相侵扰者,境内贴然。
既而金兵久不至,张俊以问子羽,子羽道:“此敌异时入侵,飘如风雨,今更迟回,是必有他意。”至是宗弼遣刘光远等还报,大略言当遣尊官右职、名望夙著者持节而来,盖金欲速和故也。
荏苒光阴,已及新冬,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十月中旬,秦桧欲兴岳飞之狱,遣使捕岳云至狱中,再诱岳飞证张宪事,乃密遣左右传宣岳飞,只说略到朝廷另听圣旨,岳侯宣诏即时前去,却引到大理寺。
岳侯骇然道:“吾何到此?”才入门,到厅下轿,不见一人,止见四面垂帘。才坐少时,忽见官吏数人向前道:“这里不是相公会处,后面有中丞请相公略来照对数事。”
岳侯点头道:“吾与国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言罢,随狱吏前行至一处,见张宪、岳云露头赤体,各人杻械,浑身尽皆血染,痛苦**。大叫一声,来解铁锁。两旁牢子节级,一拥而出数十个,各持器械,来拿岳飞。
岳飞乃军中大将,武艺过人,举手之间夺过一条梃,打翻数十人,暴喝道:“吾乃国家重臣,谁敢无礼?”
只见有个当牢节级厉声道:“岳飞,休得造次,有人告你谋反,拿你自是朝廷准许,还不弃了梃棍,速速伏法。”
岳飞闻听,如雷轰顶,徐徐说道:“皇天后土,可表此心。”
牢子狱卒趁其出神,一顿大棒,将岳飞打翻,换了囚服,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匣着,又把木杻钉住双手,哪里容他松宽?
肃肃兔罝良弓藏,椓之丁丁走狗烹。
一朝大将冤屈死,遗恨千年忠烈魂。
岳飞既属狱,何铸以中执法与大理卿周三畏同鞫之。秦桧得知拿了岳飞,更指使狱中加倍拷打岳飞、岳云、张宪三人,令其招供,自不必说。
次日天明,何铸、周三畏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岳飞押至堂上,已然遍体鳞伤,血透囚衣。周三畏使狱卒就厅上移过一把交椅,使岳飞歇脚。
何铸手敲惊堂木,叫道:“岳飞叉手正立。”两旁狱卒以杖击地,同声再斥。
岳飞只得站立,说道:“我曾统军十余万,南征北战,从来不惧,今日方知狱吏之贵也。”
堂上只听何铸开口说道:“下官御史中丞何铸,堂下可是罪徒岳飞?”
岳飞道:“正是岳飞,非是罪徒。”
何铸喝道:“原岳家军统制王贵、王俊首告张宪欲还汝兵柄,现有证词在此,岂容汝狡辩?”
岳飞道:“他二人却说何话?”
何铸道:“去把证词与他看。”命左右把证词付与岳飞。岳飞接过证词看了,大笑数声,一把扯碎,转身裂裳以背示何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何铸、周三畏见了错愕不已。何铸起身,睁眼细观,汗流浃背。既而阅实无左验,何铸明其无辜,察其冤屈,至相府告之秦桧。
秦桧不悦道:“此上意也。”
何铸道:“铸岂区区为一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秦桧语塞。何铸因岳飞恶了秦桧,秦桧乃心生一计,奏请天子,以何铸签书枢密院事,充金国报谢进誓表使。实乃明升暗降。又改命万俟卨、罗振替何铸。周三畏知岳飞冤狱不可诉讼,即日挂冠而去,游于江湖之间,不复为官。按下不提。
当月,朝廷遣魏良臣、王公亮为金国禀议使。韩世忠不以和议为然,由是为秦桧所抑。至是魏良臣等复行,世忠乃谏,以为:“中原士民,迫不得已沦于域外,其间豪杰,莫不延颈以俟吊伐。若自此与和,日月侵寻,人情销弱,国势委靡,谁复振乎?”又乞俟北使之来,与之面议,优诏不许。世忠再上章,力陈秦桧误国,词意剀切,秦桧由是深怨世忠。言者因奏其罪,上留章不出。世忠亦惧秦桧阴谋,乃力求闲退。
天子遂罢扬武翊运功臣、太保、枢密使、英国公韩世忠,为横海、武宁、安化军节度使,充醴泉观使,奉朝请,进封福国公。世忠自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童奴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得见其面。
朝廷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保顺军承宣使、镇江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解元,升充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解元本韩世忠部曲也,至是代将世忠之军,故擢之。
十一月己亥,范同罢,后贬筠州居住。责降李光为建宁军节度副使、藤州安置。辛丑,兀朮遣审议使萧毅、邢具瞻与魏良臣等偕来。中旬,萧毅等入见,始定议和盟誓。
再说签书枢密院何铸、知閤门事曹勋先至江北见了兀术,兀术遂遣何铸等如会宁府见金主,进誓表于金。表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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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已命周聿、莫将、郑刚中分画京西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籓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始,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曹勋等见金主,首以太后为请。
金主道:“先朝业已如此,岂可辄改!”何铸伏地不言,曹勋再三恳请,金主命归馆。是晚,馆伴耶律绍文、杨用修至馆,传金主命来晨上殿。金主乃许归微宗、郑后之丧及帝母韦氏,遣何铸等还。
两国已和,金狼主遣护卫将军撒改往军中慰劳兀术,兀术朝京师,兼监修国史,进拜太傅。乃遣左宣徽使刘筈使宋,以衮冕圭宝佩璲玉册册康王为宋帝。其册文曰:
“皇帝若曰:咨尔宋康王赵构。不吊,天降丧于尔邦,亟渎齐盟,自贻颠覆,俾尔越在江表。用勤我师旅,盖十有八年于兹。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祸,诞诱尔衷,封奏狎至,愿身列于藩辅。今遣光禄大夫、左宣徽使刘筈等持节册命尔为帝,国号宋,世服臣职,永为屏翰。呜呼钦哉,其恭听朕命。”仍诏天下。赐兀术人口牛马各千、驼百、羊万,仍每岁宋国进贡内给银、绢二千两、匹。兀术表乞致仕,不许,优诏答之,赐以金券。金国皇统七年,以兀术为太师,领三省事,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事如故。皇统八年十月,兀术薨于会宁府,金世宗完颜雍大定十五年,谥“忠烈”,十八年,配享太宗庙廷。不提。
再说万俟卨受秦桧指使入台,主岳飞冤狱,令人将岳飞押至当堂,见岳飞立而不跪,厉声大喝道:“囚犯岳飞,见了本官,何为不跪?”
岳飞喝道:“哪个是囚犯?吾为国为民二十载,你怎敢胡言乱语?岳某罪在何处?触了哪条王法?且与我道个明白!”
罗振等将王俊、王贵首告张宪、岳云并岳飞反叛罪状前来,说道:“国家有何亏负?你三人都要反背。”
万俟卨又道:“你与张宪书,令虚申探报以动朝廷,岳云又与张宪书,令措置使你还军,现在其书已被汝等焚毁。”
岳飞对万俟卨、罗振道:“对天明誓,吾无负於国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损陷忠臣,吾到冥府与汝等面对不休。”
旁边罗振与万俟卨低言数语,教以台章所指淮西事为言。万俟卨思了一思,说道:“有你部曲王俊等人告汝受诏不救淮西,论罪当诛。”
岳飞呵斥道:“吾引军至濠州定远,兀术已北去,某方回舒州待命,何言不救淮西?庐山家中尚有御札为证,尔等一派胡言。”
万俟卨听有御札,不能定罪,遂暂将岳飞收押,乃去禀告秦桧,簿录飞家,取当时御札藏之以灭迹。又逼孙革等证岳飞受诏逗遛,命评事元龟年取行军时日,错乱更改,傅会其狱。而后又将岳飞提审。
万俟卨说道:“我命人去你庐山家中恭请御札,却并未见到,汝不救淮西,罪坐实矣!况汝曾言:‘己与太祖皆三十岁建节’,实乃指斥乘舆,大不敬罪也!”
岳飞道:“岳某建节三十有二,何得与太祖同年建节?既然汝等如此胡言,那御札也必被尔等藏匿,不过欲陷我于死地耳!”
罗振并御史中丞万俟禼道:“相公既不反,记得游天竺寺日,壁上留题曰:‘寒门何日得载富贵乎?’寒门者,乃指太祖微时;富贵者,指陈桥兵变也。”
堂上众人道:“既书此题,岂不是要反也。”
岳飞知众人皆是秦桧门下,既见不容理诉,长吁一声道:“吾方知已落秦桧国贼之手,使吾为国跽主,一旦都休!”道罢合眼,任其拷掠。
万俟卨见岳飞不认罪,喝道:“由不得你不服,大刑伺候。”左右见说,便将岳飞拖翻在地,将那刑具都用了一遍。岳飞自知冤屈,依旧大骂,不肯服罪。万俟卨只得将岳飞下到狱中,慢慢折磨不提。
却说岳飞已知朝廷欲用其死而求和,久不伏,因不食求死,朝廷遂令其子閤门祗候岳雷视之,飞始复进食。
岳飞坐系两月,无可证者。大理寺丞李若朴、何彦猷,大理卿薛仁辅并言岳飞无罪,万俟卨俱劾去。宗正卿赵士㒟请以自家百口性命以保岳飞,万俟卨亦劾之,窜死建州。布衣刘允升上书讼飞冤,下棘寺以死。凡傅成其狱者,皆迁转有差。
岳飞冤狱,韩世忠不平,独撄秦桧怒,诣桧诘其实。秦桧道:"飞子岳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韩世忠道:“‘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桧怒道:“非是天下不服,乃你韩世忠不服,杀岳飞乃上意,汝欲成明日岳飞乎?”
韩世忠知岳飞必死,咬牙切齿,大骂秦桧道:“贼臣误国。”不与秦桧一语,转身而去。
岁暮,狱不成,秦桧听妻王氏言:“擒虎易,放虎难。”遂手书小纸“皇帝赐岳飞死”付大理狱,岳飞在牢里自知大限已到,乃饮牵机酒而亡,狱卒即报飞死,时年三十九岁。此为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事也。
命杨沂中监斩其子岳云及张宪于市,岳云年二十三,张宪年三十六。天下冤之,闻者流涕。籍家赀,徙岳家岭南。幕属于鹏等从坐者六人。狱卒隗顺素敬岳飞,冒死将岳飞遗身负出,葬於临安菜园内,临终前告之其子。
时宋臣洪皓在金国中,蜡书驰奏,以为金人所畏服者惟岳飞,至以父呼之,诸酋闻其死,酌酒相贺。自此宋金无战事二十年,不必再说。
明年四月,遣孟忠厚为迎护梓宫礼仪使,王次翁为奉迎两宫礼仪使。皇太后偕梓宫发五国城,金遣完颜宗贤、刘祹护送梓宫,高居安护送皇太后。皇后邢氏崩讣初至。
八月,皇太后还朝,入居慈宁宫。金国遣使来求商州及和尚、方山二原。朝廷乃令郑刚中分画陕西地界,割商、秦之半畀金国,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地,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
十一月十三日,刘光世薨,卒年五十四。赠太师,官其子孙、甥侄十四人,谥“武僖”。乾道八年,追封安城郡王。开禧元年,追封鄜王。建炎初,结内侍康履以自固,又早解兵柄,与时浮沉,不为秦桧所忌,故能窃宠荣以终其身,方之韩、岳远矣。乃中兴四将之一,七王之首。
绍兴二十一年八月初五,韩世忠薨,年六十三岁,进拜太师,追封通义郡王。孝宗朝,追封蕲王,淳熙三年谥“忠武”,配飨高宗庙庭,亦名列中兴四将、七王之一。世忠初得疾,敕尚医视疗,将吏卧内问疾,世忠道:"吾以布衣百战,致位王公,赖天之灵,保首领没于家,诸君尚哀其死邪?"及死,刚朝服、貂蝉冠、水银、龙脑以敛。世忠尝戒家人道:"吾名世忠,汝曹毋讳‘忠’字,讳而不言,是忘忠也。"性戆直,勇敢忠义,事关庙社,必流涕极言。抵排和议,触桧尤多,或劝止之,世忠道:"今畏祸苟同,他日瞑目,岂可受铁杖于太祖殿下?"时一二大将,多曲徇桧苟全,世忠与桧同在政地,一揖外未尝与谈。韩世忠嗜义轻财,锡赍悉分将士,所赐田输租与编户等。持军严重,与士卒同甘苦,器仗规画,精绝过人,克敌弓、连锁甲、狻猊鍪,及跳涧以习骑,洞贯以习射,皆其遗法也。尝中毒矢入骨,以强弩括取之,十指仅全四,不能动,刀痕箭瘢如刻画。然知人善奖用,成闵、解元、王胜、王权、刘宝、岳超起行伍,秉将旄,皆其部曲云。解兵罢政,卧家凡十年,澹然自如,若未尝有权位者。晚喜释、老,自号清凉居士。
张俊则于绍兴二十四年七月初二薨,年六十九岁。辍视朝三日,敛以一品服,帝临奠哭之恸。追封循王。葬于湖州府长城县,谥号“忠烈”,亦中兴四将之一,位列七王。
二十五年十月封秦桧建康郡王,养子秦熺进少师,皆致仕。是月,奸相死,年六十六岁。后赠申王,谥“忠献”。桧两据相位者,凡十九年,劫制君父,包藏祸心,倡和误国,忘仇斁伦。一时忠臣良将,诛锄略尽。其顽钝无耻者,率为桧用,争以诬陷善类为功。其矫诬也,无罪可状,不过曰谤讪,曰指斥,曰怨望,曰立党沽名,甚则曰有无君心。凡论人章疏,皆桧自操以授言者,识之者道:"此老秦笔也。"察事之卒,布满京城,小涉讥议,即捕治,中以深文。又阴结内侍及医师王继先,伺上动静。郡国事惟申省,无一至上前者。桧死,帝方与人言之。秦桧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同列论事上前,未尝力辨,但以一二语倾挤之。李光尝与桧争论,言颇侵桧,桧不答。及李光言毕,桧徐曰:"李光无人臣礼。"帝始怒之。凡陷忠良,率用此术。晚年残忍尤甚,数兴大狱,而又喜谀佞,不避形迹。然桧死熺废,其党祖述余说,力持和议,以窃据相位者尚数人,至孝宗始荡涤无余。开禧二年四月,追夺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史弥远奏复王爵、赠谥。
秦桧死,议复岳飞官。万俟禼谓金方愿和,一旦录故将,疑天下心,不可。及绍兴末,金益猖獗,太学生程宏图上书讼飞冤,诏飞家自便。初,桧恶岳州同飞姓,改为纯州,至是仍旧。中丞汪澈宣抚荆、襄,故部曲合辞讼之,哭声雷震。孝宗感念中兴之功,诏复岳飞官,欲得岳飞尸骨改葬,隗顺之子遂上禀朝廷尸骨所在,以礼改葬西湖畔栖霞岭,赐钱百万,求其后悉官之。建庙于鄂,号“忠烈”。淳熙六年,谥“武穆”。宋宁宗赵扩嘉泰四年五月,追封鄂王。宋理宗赵昀宝庆元年二月改谥“忠武”。亦中兴四将之首,七王之一。
杨沂中赐名存中,孝宗乾道二年十一月初六卒,年六十五岁。以太师致仕,追封和王,谥“武恭”。高宗追念旧臣,为之出涕,赙钱十万。亦中兴七王之一。存中天资忠孝敢勇,大小二百余战,身被五十余创。宿卫出入四十年,最寡过。孝宗以为旧臣,尤礼异之,常呼郡王而不名。父、祖及母皆死难,存中既显,请于朝,祖父杨宗闵谥“忠介”,父杨震谥“忠毅”,赐庙曰显忠,曰报忠。又以家庙、祭器为请,遂许祭五世,前所无也。祖母刘流落蜀、陇,存中日夜祷祠访问,间关数千里,卒迎以归。御军宽而有纪,所用将士,专以才勇选,不私部曲之旧。李显忠以罪斥,存中奏为统制官,后为名将。尝以克敌弓虽劲而蹶张难,遂以意创马皇弩,思巧制工,发易中远,人服其精。尝营居凤山,十年而就,极山川之胜,后献于朝廷,更筑室焉。又葺园亭于湖山之间,高宗为书"水月"二字。所居建阁以藏御书,孝宗题曰:"风云庆会之阁"。
乾道三年五月十七日,吴璘卒,年六十六岁。赠太师,追封信王,谥号“武顺”,亦七王之一。上震悼,辍视朝两日,赙赠加等。高宗复赐银千两。初,璘病笃,呼幕客草遗表,命直书其事道:"愿陛下毋弃四川,毋轻出兵。"不及家事,人称其忠。吴璘刚勇,喜大节,略苛细,读史晓大义。代兄为将,守蜀余二十年,隐然为方面之重,威名亚于玠。高宗尝问胜敌之术,吴璘道:"弱者出战,强者继之。"高宗道:"此孙膑三驷之法,一败而二胜也。"尝著《兵法》二篇,大略谓:"金人有四长,我有四短,当反我之短,制彼之长。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重甲,曰弓矢。吾集蕃汉所长,兼收而并用之,以分队制其骑兵;以番休迭战制其坚忍;制其重甲,则劲弓强弩;制其弓矢,则以远克近,以强制弱。布阵之法,则以步军为阵心、左右翼,以马军为左右肋,拒马布两肋之间;至帖拨增损之不同,则系乎临机。"知兵者取焉。
宋孝宗赵昚淳熙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追封吴璘之兄吴玠为涪王。与其弟吴璘并列中兴七王。玠子五人:吴拱、吴扶、吴捴、吴扩、吴揔。吴拱亦握兵云。吴玠善读史,凡往事可师者,录置座右,积久,墙牖皆格言也。用兵本孙、吴,务远略,不求小近利,故能保必胜。御下严而有恩,虚心询受,虽身为大将,卒伍至下者得以情达,故士乐为之死。选用将佐,视劳能为高下先后,不以亲故、权贵挠之。方富平之败,秦凤皆陷,金人一意睨蜀,东南之势亦棘,微玠身当其冲,无蜀久矣。故西人至今思之。谥“武安”,作庙于仙人关,号“思烈”。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中旬,赵构在位三十六年,以倦勤为名,下诏传位养皇太子赵昚,史称宋孝宗,改年号隆兴。赵构自称为太上皇帝,退居德寿宫,皇后称为太上皇后。孝宗即位,累上尊号为“光尧寿圣宪天体道性仁诚德经武纬文绍业兴统明漠盛烈太上皇帝”。淳熙十四年十月乙亥,昏君崩于德寿殿,年八十一。谥曰“圣神武文宪孝皇帝”,庙号高宗。十六年三月丙寅,欑于会稽之永思陵。宋光宗赵惇绍熙二年,加谥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
《宋史》言:昔夏后氏传五世而后羿篡,少康复立而祀夏;周传九世而厉王死于彘,宣王复立而继周;汉传十有一世而新莽窃位,光武复立而兴汉;晋传四世有怀、愍之祸,元帝正位于建邺;唐传六世有安、史之难,肃宗即位于灵武;宋传九世而徽、钦陷于金,高宗缵图于南京:六君者,史皆称为中兴,而有异同焉。夏经羿、浞,周历共和,汉间新室、更始,晋、唐、宋则岁月相续者也。萧王、琅琊皆出疏属,少康、宣王、肃宗、高宗则父子相承者也。至于克复旧物,则晋元与宋高宗视四君者有余责焉。高宗恭俭仁厚,以之继体守文则有余,以之拨乱反正则非其才也。况时危势逼,兵弱财匮,而事之难处又有甚于数君者乎?君子于此,盖亦有悯高宗之心,而重伤其所遭之不幸也。然当其初立,因四方勤王之师,内相李纲,外任宗泽,天下之事宜无不可为者。顾乃播迁穷僻,重以苗、刘群盗之乱,权宜立国,确虖艰哉。其始惑于汪、黄,其终制于奸桧,恬堕猥懦,坐失事机。甚而赵鼎、张浚相继窜斥,岳飞父子竟死于大功垂成之秋。一时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切齿。帝方偷安忍耻,匿怨忘亲,卒不免于来世之诮,悲夫!
词曰:
三百余年宋史,辽金西夏纵横。争强赌胜弄刀兵。谁解倒悬民命。
富贵草梢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败总虚名。一枕南柯梦醒。
《忠烈护国记》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