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厨觉得蔡厚道是公门人,自己同人家初次见面叫哥不合适,甚至认为人家给自己这个脸是客套,自己硬往套里钻就是高攀了。她心里打定主意,胆儿一下壮了,信手把发辫甩到脑后,抬起头对蔡厚道说,你是公门人,我叫你官人吧。
官人,有点绕舌,以后有了别的叫法,你再改口吧。
蔡厚道吃了女厨煮的野菜,对女厨的手艺赞不绝口。他没想到一个从穷山沟里蹦出来的小女子,能把野菜的火候掌握得那么准。因为野菜看似生的,吃到嘴里却熟了。这个分寸看似简单,火候能达到生熟合一的嚼点,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
他进且兰府前,不懂家菜,更不懂野菜。虽说小时候自己吃过不少家菜野菜,但那时纯粹是肚子饿了就乱吃一通,根本不管好吃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他对菜道的了解,还是进王府当学徒才慢慢有了自己的见解。王府里的人身份高贵,挑食乃日常琐事。常规家菜吃多了,哪有不腻口的。所以,野菜也是他调合高层胃口的常用菜。
那些搬上公桌的野菜,他都会自己先吃上一段时间。作为野菜的先行者,他对女厨卖野菜所吃的苦头是心知肚明的。也许是吃公粮前吃过女厨类似的苦,他对女厨身上所透露出的穷不叫苦的劲儿打心眼里觉得佩服。为了调好公差的口味,他对野菜的生长地有过深入的了解。他发现野菜种类繁多,生长地不同,同类野菜的软硬度不同,口感也不同。
在所有野菜中,他最爱吃柯杞的嫩茎叶。他对这种野菜独有情钟,是御厨房掌勺人老杞一直把这道野菜当成私房菜。老杞是王府的一把刀,长年把持着王府的菜单。他一直想取代老杞的位子,在王府里过把发号施令的菜单瘾。开始,他想把老杞切菜的刀法学到手,在老杞面前表现得老老实实,劈柴、烧火、挑水,扫地的杂活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包了。
他甚至做好等老杞老了,拿不动菜刀退位后,再过这把菜单瘾。但几年过去了,老杞一点都不显老,一头乌黑的头发保养得比自己的头发还要亮。他在暗中偷窥老杞的私生活,才发现老杞夜里背着王府人另开伙食。老杞的住房是个小单间,终年挂着一把大铁锁,与配菜房低头侧身进出的小门极不搭配。之前,他以为老杞房里放着什么贵重物品,挂大锁比挂小锁保险一点。但他心里头还是觉得自己被老杞当贼防了,每次路过老杞住房门口都会对大铁锁萌生出一种负面情绪。这种情绪让他觉得老杞不信任自己,切菜刀法会留一手。
作为学徒,他认为老杞对自己有戒心。当这种警惕性与王府戒备森严的氛围达成共鸣后,他对老杞挂在住房门上的那把大铁锁也筑起一道心墙。御厨房的帮工全是本地人,一下班就失去踪影,晚上就他和老杞住里头。一到晚上,他总觉得那把大铁锁是针对自己挂的,自己在老杞的鼠眼里,就是一个隔着心门的毛贼。他有这样的判断,是王府入夜后,每一道门,都安排有人手把守。他来御厨房几年,从没见过贼的影子。
蔡厚道想利用扫地的幌子给老杞收拾房间。老杞没同意,说老子的私房自己扫,不用你操心。他不死心,想借王府搞府宴灌醉老杞,好送老杞进房,结果反被老杞灌醉了。
他担心老杞看出自己敬酒动机不良,酒后提议王爷封老杞为酒神。王府的酒友不服气,找老杞拼酒,想让老柯出丑,结果都醉成一团烂泥。他不想认输,一直在暗中寻找老杞的软肋。但老杞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他拿老杞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他想放手的节骨眼上,一件意外的怪事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把刚回暖的阳春又拉回寒流中。老杞随口一句天生异象,必有怪事发生,刚好被塾师丁为民听见了。
丁为民向王爷举报老杞造谣,蛊惑民心。王爷处罚老杞面壁禁言半月。
蔡厚道在御厨房代理掌勺,才觉得王府的菜单不好管。王府人的胃口挑得比想象离谱,他明明按菜单上的配料做了,总有人说他的菜做得不合口味。他觉得老杞的位子不好坐,利用送茶水的机会,要王爷夫人出面替老杞求情。夫人说谣言是大过,纵容不得,除非在老杞禁言期有怪事发生,证实谣言吻合天意,我才有资格解禁。当天夜里,有老虎蹿入赛马场咬伤马夫,老杞被提前三日解禁。在这三日里,老杞比过去更忙了。头日,老杞陪王爷和夫人上天宫寨祭拜天神。次日,老杞拿着王爷的手令回府,对外公开招收人手护院。三日,老杞叫他帮记录面试入围名单。他对本地名单不感兴趣,只记住入围名单的两个外地人,一个叫李树,一个叫冉冈。
李树是练家子,入围用辫子打伤了不少中原来的面试者。
冉冈的身份有点神秘。在面试时,他想叫冉冈摘下面具。老杞不让,说这个人是王府内定的,来面试就走走过场。当时,他对王府的人事不上心,也就打了马虎眼。
他一门心思就想着老杞门上的那把大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