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月色两相宜,惜月怜花卧转迟】
三天之后,整个严府都被肃杀的空气包围着,新婚时的红喜字红窗花还没掉干净,就被换上了黑白相间的绸缎,有一队人,用唢呐吹着哀歌,赞颂着一朵刚刚盛开,就匆匆凋谢的花。
阿离在灵堂里帮着烧纸,庞玉樱身边的两个丫头在小声嘀咕,
一个道:“珠姐姐,昨天我给小倩姐姐换衣服来着,小倩姐姐身上,好看极了,只有嘴唇是淡紫色,其他地方还好着。”
另一个道:“别胡说,也不怕犯忌讳,再说了,这盛夏的天气,人死了都三天了,身子早变黄了。”
“真的,姐姐,不但这样,小倩姐姐的身旁,连蛇虫鼠蚁都不见呢。”
安静了一会儿,另一个一直在后面跪着的小丫头突然说话了,
“两位姐姐,我,我也瞧见了……”
方才的“珠姐姐”回头说:“巧儿,瞧见小倩了?”
“不是,二奶奶,二奶奶的衣服是我和秦妈妈一起换的,我偷偷地瞧了瞧,二奶奶的身子还光滑着呢,和在时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只是嘴唇是淡紫色的……”
“是么”,前者仿佛陷入了沉思,“我怎么记得奶奶从前并不喜欢用紫色的胭脂……”
小巧听了心里害怕,“会不会,会不会是二奶奶有什么冤屈,所以身子才?从前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人死了如果有冤屈,魂儿就不愿走,等着别人给她伸冤……”
“宝珠巧儿!你们说甚么冤屈?这样的日子,犯了忌讳,小心你们皮肉受苦!”秦妈妈从外面进来了,走到几人旁边低声训斥着,几个小丫头都不敢再说话。
直至发丧完毕,阿离都没有见到严少卿出现。
阿离回去想找找庞玉樱的丝帕和那本札记,看看有无线索。可是札记在严昭明手上,自从上次夜里严昭明把阿离赶出去,两人这几天还从没说过一句话。
倒是小钗,仿佛看出了阿离欲言又止为难的样子,便道,
“姨娘,你又沉着脸了,我给你说个笑话解闷吧。今儿我见着了我旭阳里的小姐妹,她说,她家爷和奶奶总吵架,可奶奶还是一心一意地侍候,日子长了,她们爷,仿佛离不开她们奶奶了呢,你看,这是不是大戏里说的,欢喜冤家呀?”
说到“欢喜冤家”这几个字,小钗特意望了望二人,阿离和严昭明都笑了。
“姨娘,我炉子上还炖着药呢,折腾了一天,偏劳您给大爷换个衣服吧!”小钗说完便走了,走时掩上了房门。
阿离便从柜中取出一件长衫,想帮严昭明解扣子,却又不太好意思,从前这些事,都是小钗在侍候,她只好背过身去,严昭明接过衣服去,自己换了。
阿离心里想起札记的事情,便将今天在灵堂听见的话对严昭明说了,
“大爷,今儿我在灵堂,听见宝珠和巧儿她们几个说……我心里有个疑惑,二奶奶她,当真是被火呛得么?走水那天,我去二房,二奶奶的床并没烧着。”
严昭明并不回答她,只是从枕下拿出了庞玉樱的札记,对阿离道:“无论如何,终究是我连累了她。从今只有凭这几样东西思念佳人了。”
阿离见那札记和丝帕,用一块上好的方巾包着,便把庞玉樱的樱花耳环取出来,道,
“大爷将这些东西收得这样好,想必是十分记挂着二奶奶,这,樱花耳环,从前是你们之间的物件,我收着不妥,就也给大爷,权当念想罢。”
严昭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想阿离是在吃醋,却将丝帕放在桌上,拉着阿离过来,指着道,
“这几日我仔细瞧了瞧这丝帕,这绣工、花样,都无什么特别,只是寻常的贵价货,你来瞧瞧,这可和从前有甚么不一样?”
和从前有甚么不一样阿离早就知道了,不就是上面绣的“春雨绵绵一木成林”两行小字么?这是从前没有的,阿离心里却在赌气,只是低声道,
“甚么两样,爷自己瞧吧,二奶奶的物件,爷还不认识么。”
严昭明笑着道:“我瞧见了,是这八个字,是也不是?”
严昭明说笑着将这“春雨绵绵一木成林”八个字写在纸上,阿离抬脚要走,严昭明却突然没了笑意,十分认真地看着阿离,道,
“你瞧,这分明是……”
阿离瞧得十分真切,纸上是一个“秦”字。
对!春雨绵绵,那就是春没有日,一木成林,正是一个“禾”字,果然是她!阿离想起,难怪,从前她误会庞玉樱,日日去监视的时候,秦妈妈会跟在阿离的身后,原来为的是小倩!小倩,原来是受了秦妈妈的指使!
那么,秦妈妈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若无人在背后指使,秦妈妈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主子下毒手。
阿离想起公主寿宴那天晚上,严昭明在纸上写下的“清平调”三个字,阿离当时以为是严少卿,现在想想,觉得十分疑惑,便对严昭明道,
“大爷,你记不记得,‘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是二奶奶从前对我说的。这是清平调,这会不会是……”
阿离说着,不自觉地抓住严昭明的胳膊,严昭明手一颤抖,庞玉樱的札记,掉到了墨砚上,阿离赶忙拾起来,还好,只是封面站上了些墨迹,严昭明黑了脸将札记拿过去,道,
“那只是寻常的句子,我也只是随手写下,哪有甚么特别的意思。你怎地这样不小心,这若真是玉樱留下的,内里肯定有甚么提示的。”
阿离见严昭明十分宝贝庞玉樱的遗物,心下酸溜溜的,没好气地道,
“没有便没有,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大爷何必这样怪罪。”
严昭明一听,她不自称“我”了,而是改口称奴婢,知道她打翻了醋坛子,调笑道,
“姐儿生气了?我这话是关切,姐儿误会了,我与二奶奶好歹相识一场,为她好生收着这东西本属应该。”
阿离却嘴硬道:“我哪里能生甚么气,只是为我小姐不值,我总以为爷发梦话也叫着小姐的名字,戏文里说的‘情深意切’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大爷也是这样随便的人。”
严昭明正了正脸色道:“一年前玉樱来找我,说有人在我日日吃的药里下了东西,她心下十分不安,为我遍寻了解药,嘱咐我只管喝下,咳出了黑血,毒便解了。”
阿离问:“二奶奶可曾说出下毒之人是谁?”
严昭明摇摇头道:“没有,我再三追问,她却不肯说,只说以樱花耳环为号,若有变故,便让我叫人带给她,她自会想办法。”
阿离对从前的事,明白了许多,道,
“可怜二奶奶,这样为大爷,大爷就,就不曾对她……”
严昭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转过身道,
“二奶奶和我,只是知交,我们互相,从无非分之想,更何况,更何况我从前心里……”
“心里只惦念着我小姐。”阿离接话道。
严昭明接着道:“是,从前为了妃嫣,甚么样的苦也受着,”说着摸着自己的脸,“就连我的这张脸,也可舍了……”
阿离问:“大爷的脸?”
严昭明道:“你说三年前,你小姐去的时候你并没在,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