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漫凭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唐宣宗大中九年。
初春。
亲仁里林府。
傍晚的厅堂中,立着一个极英俊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严昭明。
“虽说才十五岁,可是明公子行过冠礼,就是大人了。”说话的是林老爷。仔细看去,林老爷、严侍郎、严二夫人都在。
“是呢,我们的这门亲事,也该好好定了。”严夫人道。
林老爷附和:“是,是,”又对严昭明说,“大公子难得来一次,我后院中的菊花开得甚好,大公子不妨去散散心。”
二夫人也道:“去吧,别在这儿听我们大人说话了。”
后院与林妃嫣的闺房,只隔着一池水。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妃嫣,”在房中,严昭明继续对阿离道:“我俩一同到了书房去,说了一会儿的话,不小心碰到了油灯,起了大火,我俩出又出不去……”
阿离打断道:“小姐是被,被活活烧死的?”
严昭明抿了抿嘴,道:“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中了,就是这样子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严昭明见阿离不说话,接着道:“过了几天,我就听说,听说妃嫣病殁了。林家也发了丧。”
阿离道:“我省亲回去的时候,府中的丫鬟家丁都不是从前的人了,老爷对我说,因为小姐患了疾病,为了祈福,让从前的奴仆都赎了身,可惜,还是没能留住小姐。公子虽留住了性命,可也生受了许多折磨……”
严昭明拉起阿离的手,道:“你不必为我难过。”
阿离看严昭明的眼神那样真诚,也就微笑了起来。
严昭明站起身来,将一身衣服除去,阿离起先十分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可是看见了他的身子,看得眼睛发直,那身子上,仿佛被溅起的火油烧过,一条条的都是黑色的褶皱,后背上,更是有一大片疤痕。
严昭明道:“你看我,这张脸,也不算什么了。”
阿离愣着不说话,又害怕又心疼,赶紧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却从眼睛里滑出来,正要用手去擦,严昭明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为她抹去了泪痕,俩人就这样静静地,互相注视着。
严昭明仿佛有些倦了,阿离赶紧扶他在床上坐下,为他披上衣服。
严昭明道:“你将我柜子上的包铜片雕花的红木箱子拿下来。”
阿离拿着箱子下来,严昭明从床褥下拿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铜锁。
箱子里放着的其他东西阿离没看仔细,仿佛是一些纸卷之类,却有一样东西十分夺目——一副银色的面具,不,应该是半副。
在严昭明的示意下,阿离将这面具取出来,这面具是纯银打造的,制作得十分精巧,打磨得十分细致,与 眼前人的眉眼口鼻,似乎十分吻合,正是为那烫坏了的半边脸准备的。
严昭明道:“那场大火之后,父亲找来灵巧的工匠,为我打造了这面具。如今想来,也有三年了。”
阿离不解道:“既如此,大爷何故将它束之高阁呢?戴着它,总是……”
“总是让别人心里舒服些,”严昭明打断道,“是也不是?”
阿离却也笑了:“妾哪里有什么舒服不舒服,我是说,若戴着这面具,总是方便些,也可出门去散心。”
严昭明道:“我从前心里恨极了这面具,我总想,一场大火带走了妃嫣,却留下了我,或许是上天要我留在尘世受这折磨,以此赎罪。”
严昭明站起身来,将面具戴在脸上,一双手握住阿离的双手,道:“如今,该是戴上它的时候了。阿离,你为我小心谨慎,身受折磨,我,我内里十分感激。从前,我冷淡你,因你与妃嫣,你们的样貌行止,实在太相似了,我……往后,这面具,我为阿离戴,我必惜取眼前人,不负你为我一场。”
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的面具闪着银色的光彩,看着他,你能想象到,从前的他,是怎样一个白马春衫少年郎,听着他说的那些话,那用极好听的声音说出的最普通的文字,阿离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跌进了无尽的柔情蜜意里。
阿离忍不住抓紧了他的手,低头道:“大爷,从前我只当你是舍不下小姐,有爷这些话,妾心甘情愿。宅子里危机四伏,今后,妾与大爷相依为命了。”
起风了。
阿离去关窗,却发现门外一直站着一个人——小钗。
阿离立刻警觉起来,她一把抓住小钗的胳膊,压低声音训斥道:“小钗,你在这儿作甚么?你立在这儿,可有多久了?”
小钗却并不反抗,也不说话。
严昭明却道:“小钗进来,进来再说。”
“大爷,你不是说有人注意这我们的行止呢么,”阿离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倩生前与她十分亲近,说不定,就是她呢。”
阿离说这话的时候,小钗只望着严昭明,不说话。
严昭明道:“不,小钗是我的心腹。我对你说的事,我也都没有瞒她。”
小钗道:“姨娘,奴婢是一年多前,秦妈妈买进府的,是庞二奶奶,辗转安排奴婢进来……”
严昭明接着道:“玉樱对我说了有人暗害的话之后,我处处小心,发觉这丫头行为有些怪异,就留了个心 眼,不想后来玉樱对我说,小钗是她安排的,叫我只管放心。”
阿离道:“我方才还在想,大爷和二奶奶以樱花耳环为号,那传信之人必是十分亲近的人,原来是小钗。”
小钗突然跪下道:“我看得出来,姨娘也是善心、可心的人。姨娘放心,奴婢深受庞家的大恩,必定以一身护大爷和姨娘周全。”
阿离赶紧扶起她,道:“使不得,行这样的大礼,折煞我了,你全心看护大爷,忠勇智信,我自愧不如。往后我俩就以姐妹相称,同护大爷周全,好么?”
严昭明笑了,道:“瞧你们说的,我和纸扎的一样,往后,爷护着你两姐妹周全。”
三个人都笑了。
“咳咳,咳咳,”严昭明笑得不顺气,咳了两声,阿离和小钗又紧张起来。
严昭明道:“从前我只知道玉樱给的是解药,却不知这解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那毒药来自何方。”
阿离道:“现在知道了,毒是来自秦妈妈,可是大爷你说,问过二奶奶,但二奶奶不肯说,我想,二奶奶不会这样维护秦妈妈的,秦妈妈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的,二奶奶维护的,定是那指使之人。”
严昭明说:“看来,只能到札记中探个究竟了。可惜,我余毒未清,也是有心无力。”。
阿离道:“看来,常给大爷看病的大夫,也是秦妈妈收买的,不然,怎么看不出大爷是中毒呢,若是能找个旁的大夫来看看,便好了。”
小钗想了一阵,道:“这个倒是不难,宝珠和巧儿不是说,二奶奶有冤屈么,咱们就来个有鬼捉鬼,有病治病。”